慢慢來

1

吳小滿在商場里買拖鞋，這個商場像是一個放大版格子鋪，各種各樣的老板坐在自己的鋪子里賣貨，一樓是雜牌化妝柜臺，二樓是鞋帽，三樓是雜貨。商場很熱鬧，因為旁邊挨著兩所學校，所以在放學的時候，總是擠滿了穿著校服的孩子，商場就像是他們的樂園，他們樂此不疲地和老板討價還價，最后也不過是省了一兩塊錢。

吳小滿很不喜歡這樣的地方，鬧鬧哄哄，充滿著市井氣息，但是急需的時候又不得不來這個離家最近的商場。比如今早，她在陽臺曬著剛刷完的拖鞋，一下沒抓穩，拖鞋掉進了一樓院子里，一樓的住戶常年大門緊閉，拿回拖鞋是沒什么希望了，吳小滿只能走到商場，隨便挑了雙拖鞋準備趕緊離開，從二樓下來的時候，吳小滿看見一個估計35歲左右的女人和一個化妝品店主激烈地爭論，為了一瓶五塊錢的指甲油，吳小滿在心里跟自己說，等自己到了35歲，絕對不要在這樣的地方買指甲油。此時，離吳小滿大學畢業還有三個月。

吳小滿腦袋里管“錢”的那個部分，發育得比別人早，六歲的時候，別的孩子還在求著父母買冰棒，她已經不動聲色拿了壓歲錢批發了一箱冰棍，讓鄰居哥哥幫她搬回家，號召全小區的孩子都去她那兒買冰棍;七歲的時候她把家里的洗發水分裝好，去游泳池門口擺攤被一搶而空;14歲的時候發現同學們都喜歡貼了水鉆的手機殼，于是她批發了一堆空殼和水鉆在家沒日沒夜地貼，最后隔壁學校的同學都來找她買手機殼，她還成立了一個流水線，專門制作同學特別定制的手機殼，當時這件事還上過報紙，吳小滿被地方小報夸獎為商業天才，對此，她也沾沾自喜過一陣。

當然，并非所有看似有希望的開始都能收獲完美的結局，在這種長期“不務正業”的影響下，吳小滿自然也上不了什么好大學，搭上補錄的車，勉強進了一個三本院校。進了這樣的學校以后，吳小滿就更不愿意在課堂上多浪費一分鐘，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賺更多的錢。大一的時候，她看到學校門口的小吃業務紅火，立刻投資買了一個關東煮小車，熱火朝天地賣了一個月后，吳小滿覺得這個事情不能發大財只能掙小錢，果斷賣掉了小車。大二的時候，她幫同學從宿舍樓去校門口拿快遞，一次一塊錢，又覺得這件事體力消耗太大，也不了了之。這期間她還辦過校刊，做過網站，搞過代發網店，也有賺錢的時候，不過到了大四她算了算，賺的錢也都投資到新的項目里，幾年下來沒賺沒賠，好像日子都白過了，吳小滿嘆了口氣。

2

吳小滿整天看的都是創業書，聊的都是BP、BM、VC、ST這種同學聽不懂的縮寫，她覺得身邊的同學都太平庸，只知道跟著老師上課的思路轉，而那些想法早就被市場淘汰了。同學們也只當吳小滿是個基本不上課的怪人，來去匆匆。

吳小滿唯一愿意去的課程是創業課，而且會早早地去占好第一排中間位置，這個課會請很多創業成功的人來做講座，在吳小滿眼里這些人都帶著神秘的光環。然而今天請來的這個海歸天才除了長得很親切外似乎并沒有什么特別，他不像別人一樣描繪一些很好的愿望，也并不支持學生創業，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珍惜當下，好好學習，慢慢來。吳小滿覺得無聊透了，后半程竟然聽著聽著就睡了過去。

吳小滿陷入了一種消極的狀態，她之前做的那些事，都不能被稱為“事業”，因為事業需要有奉獻一生的勇氣，但那些事并沒有讓她找到這種勇氣。學校的課也不想去，所有成績都是剛過及格線，自己忙忙叨叨了四年也沒在大學里談一場令人羨慕的戀愛，吳小滿想著這些事覺得無力得要命，為什么那些一夜暴富的事情都輪不到自己？為什么動輒幾千萬的投資都不會找上門？一定是自己的點子還不夠特別，不夠新穎。吳小滿覺得自己失敗極了，她在屋里待了一周沒出門，每天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能日進斗金的創業點子。

吳小滿打開手機叫外賣，叫完了看著手機屏幕發愣。半個小時后，吳小滿接到電話，說今天人手不夠忙不過來，不能給她送外賣了，她只好起床收拾干凈下樓去找吃的，走到一樓，看見那個常年緊閉的大門虛掩著，似乎有人在里面，吳小滿去敲門，希望拿回自己掉下的那只拖鞋。

令吳小滿驚訝的是，開門的人竟是那天講無聊課的海歸，吳小滿想到自己后半程睡得東倒西歪，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想到那么多學生，也許這個人并沒有注意到睡覺的她。

“啊！是你。”沒想到對方居然先開口了。

“呃，不好意思我拖鞋掉在你的院子里了，可以幫我拿一下么？”吳小滿想趕緊結束掉這件事，畢竟對方不是自己學校的老師，也無需過多的解釋。

“你就是那個趴在第一排正中間睡覺的學生吧。”對方笑著說。

“呵呵，是啊，我那天不太舒服。”吳小滿找了個借口。

“沒事，我不介意，畢竟我也沒有講什么有含金量的東西，我叫鄧雷。”

“哦，我叫吳小滿。”

3

吳小滿吃完飯回到屋里，躺在床上Google這個人，發現這個人跟自己是同鄉，少年時期的經歷和自己很像，不停在折騰，從倒買倒賣到創造發明，區別是后來這個人成了創業明星，自己仍然是個無名小卒。不過吳小滿發現，中間至少有一年的時間，鄧雷的簡歷上什么都沒寫，也找不到什么新聞，而這一年后，是他創業成功的開始。吳小滿很想去問問這一年他吃了什么靈丹妙藥，還是受了什么高人指點，現在為什么又會出現在這個普通居民樓里……他到底要做什么？

一旦對一個人產生了興趣，就會不由自主地關注他，不管這興趣來自于哪一個方面。吳小滿住在三層，鄧雷在一層，她能清楚地看到鄧雷曬在院子里的衣服床單，也能看到他時常搬回來的各種花草，只是不見他有任何成功人士該有的繁忙。吳小滿覺得自己像個偷窺狂一樣站在陽臺上看著他的活動，他總是早晨站在院子里做操，午后在院子里讀書喝茶，晚上在小區里散步，看起來比吳小滿還要輕松閑適。也許，根本就不是什么成功人士吧。吳小滿在想。

“鄧雷，我能去你那兒蹭茶嗎？”吳小滿站在陽臺沖著一樓喊，她心里有很多疑問，總歸要試著解開。

吳小滿的聲音把鄧雷嚇了一跳，杯子里的茶水潑了出來，吳小滿在三樓咯咯地笑。

“來吧！”鄧雷發現是樓上的吳小滿之后，同意了吳小滿的要求。

“你不用工作嗎？”吳小滿進屋后茶杯還沒捧穩就問了這么直接的問題。

“不用啊。”鄧雷笑著說。

“那你的企業、你的員工呢？你都不管嗎？”吳小滿看起來比鄧雷還著急。

“我們不聊這個，你看這天兒多好，為什么要談這么嚴肅的話題呢？”鄧雷說話慢條斯理。

“都說你是成功企業家，還去學校做講座。”吳小滿撇撇嘴。

“去你們學校是給朋友幫忙，我可不是什么榜樣。”

“我也沒拿你當榜樣啊，榜樣們都忙得很，哪像你這么悠閑。”

“呵呵，是啊。”

吳小滿心想，鄧雷一定是遭遇到了什么挫折，也許是生意不順，也許是個人問題，總之這個人并不如網上那些文章寫的風光。一個下午的時間，吳小滿并沒有套到什么有價值的信息，原本想著鄧雷這樣的人可以為她指點迷津，實際上鄧雷除了聊聊書和茶，什么都沒有提到，而這兩件事，吳小滿都不感興趣。

吳小滿對鄧雷失去了興趣，又開始沉浸在自己繞不出的頭腦風暴里，可她就像是被人偷偷置換了腦袋，什么都想不出來，看著手里的錢只剩下三位數，吳小滿急得整夜整夜睡不著。

4

吳小滿沒有朋友可以消化她心里的焦慮，同學們已經忙著實習工作，她想來想去只好再次敲了鄧雷的門，不同的是，這次吳小滿用僅剩的存款買了二兩好茶，她認為，也許鄧雷只是對她有所防范而已。

吳小滿這次沒有繞彎，一杯茶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她希望鄧雷能讓她醍醐灌頂，自己就不用再和自己較勁了。

“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鄧雷問。

“賺很多錢。”

“賺錢去做什么？”

“實現財務獨立。”吳小滿說。

“可你現在不是已經獨立了么？”

“不是，離我預想的獨立還差得遠，我想要自由支配金錢，想買什么買什么，想去哪兒去哪兒。”吳小滿恨恨地說。

鄧雷看著吳小滿，笑著讓她淡定點，不要火氣這么旺。

“不要著急，屬于你的東西自然會來找你。”鄧雷拿著手里的茶具顛來倒去地泡泡洗洗。

“可是我要沒錢了，沒錢了不著急嗎？”

“你有吃飯錢嗎？”鄧雷說。

“沒有。”吳小滿明顯賭氣了。

“那你來我這兒吃吧，反正你也天天不上課，我做好了就叫你下來。”鄧雷說。

“你怎么知道我不上課？”這回輪到吳小滿吃驚了。

“因為你每次找我都是從樓上下來，而且我經常在上課時間發現你在陽臺上。”鄧雷抿了口茶。

“我們現在沒有課，所以比較自由。”吳小滿這個謊撒得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

吳小滿成了鄧雷家的常客，她不想這樣也沒辦法，不找鄧雷她連下一頓飯都沒著落。吳小滿突然發現她變成了自己最嫌棄的那種人，靠男人吃飯，并且這男人還不是自己的，這要是放在以前，吳小滿能鄙視死自己，但這一回，似乎還很期待。她和鄧雷的對話也有產生了變化。

“中午吃不吃咖喱雞？”

“不要，我要吃咖喱牛肉。”

“有得吃還挑？”

“是你讓我來吃飯的，你就得照顧我的感受。”

“好好好。”

5

“你簡歷上有一年的空缺，這一年你去做了什么？”越來越熟悉之后，吳小滿提出了這個問題。

“去學習。”

“學什么？難怪回來就創業成功了，果然有秘笈。”吳小滿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去學習怎么好好過日子，而不是做金錢的奴隸。”

“等等，讓我猜猜，你該不會下一句說，因此你領悟了人生真諦。”吳小滿皺皺眉。

“哪有那么夸張，不過也確實找到了目標。”鄧雷說。

“這個回答太官方。”吳小滿不以為然。

鄧雷約吳小滿去周圍短途旅游，有時候是登山，有時候是采摘，談不上什么值得欣喜的，卻也令人身心愉悅，不知道為什么，有些瞬間，吳小滿覺得很熟悉，仿佛曾經經歷過，又或者夢見過，也有可能只是幻覺。

大約是因為這股曖昧的力量驅使，吳小滿的腦袋瓜又活絡起來，一會兒一個主意，想到了就去找鄧雷商量。

“鄧雷，你說我做個失戀聯盟的應用好不好？專門給失戀的人扎堆傾訴。”

“鄧雷，你說我去拉投資在學校門口開個24小時咖啡館好不好？”

“鄧雷，你說我去做水果送上門好不好？”

鄧雷對于吳小滿提出的所有提議，都說好，但都告訴她要做比較充分的前期調查和可行性分析，可吳小滿自己過了一陣又因為各種問題推翻自己的想法，最終，吳小滿用一筆遲來的還款購買了一堆奶茶原料，印了一些傳單，做奶茶外賣，這個想法既不新奇也不特別，不過吳小滿只想趕緊做起來什么，她和鄧雷兩個人一起閑著令她感到不安。

6

吳小滿的奶茶生意一如既往地沒有火起來，還被衛生部門突擊檢查而暫時關門了，說吳小滿沒有衛生手續，必須補齊才能繼續經營。吳小滿在家盯著那堆結塊的奶茶原料發愣，鄧雷仍然什么都不說，招呼她下樓吃飯。

“你為什么什么都不肯告訴我？”吳小滿在飯桌上氣不打一處來。

“你想知道什么啊？”

“商業規則，經營辦法，你的經驗。”

“沒有任何的成功經驗可以被套用，你太急躁了，總想著一夜暴富，不肯安安心心做好每件事，連最簡單的讀書都讀得一塌糊涂，總覺得自己與眾不同，是個特立獨行的天才，其實你就和每一個路人一樣，平凡到極點。”這段話鄧雷說得慢慢吞吞。

吳小滿剛開始還想反駁什么，后來就像個被戳破的氣球，迅速地癟了下去。

“不要你管！”吳小滿猜，說出這樣的話，鄧雷大概對她是半點意思都沒有了，想到也許這么長時間以來只是自己一廂情愿，吳小滿更是羞愧至極，飯也沒吃完就走了。

“別走啊，我話還沒說完。”

“沒什么好說的，你還不是一樣每天閑得無事可做，什么狗屁成功企業家。”吳小滿在樓梯上嘴硬地回擊，迅速上樓關了自己的房門。

晚上吳小滿站在陽臺上對著遠方發呆，用余光掃了掃一樓的院子，鄧雷不在院子里，房間里的燈光投射在院子的地上，有歡聲笑語傳來，吳小滿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沖著一樓院子大聲喊：“鄧雷，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一樓沒有任何回應，那一分鐘吳小滿覺得像過了很久很久，一分鐘后，門鈴響了。

“你還記不記得你六歲時批發冰棍，是誰幫你扛回家？”鄧雷站在門口笑著對吳小滿說，“你還記不記得，你七歲分裝了家里的洗發水是誰騎車帶著你到游泳池門口？”

吳小滿瞪大了眼睛看著鄧雷，終于想起來那些似曾相識的場景并不是夢境也不是幻覺，是真實存在的兒時記憶。

“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屬于你的終究會來找你。我剛才想說，雖然你平凡得要死，但仍然是我最重要的人。”鄧雷把吳小滿攬在懷里。

7

“那一年，我回國，只想找到你，我問了很多人，跑過不少地方，終于知道你在哪兒。”鄧雷說。

“那你怎么當時不來找我？”吳小滿問。

“我并不確定你是否還記得我，是否愿意和我在一起，而且我也需要有經濟來源，所以我就去創業，結果還不錯，但如果繼續工作，我仍然沒有辦法融入你的生活。”

“所以呢？”

“所以我離開了工作，安安心心來追你。”

“何必這么費周折，萬一我沒有喜歡上你呢？”

“那就慢慢來咯，投入你覺得最重要的那件事，全身心地投入，會好的。”鄧雷說。

吳小滿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