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男神”老去

耶雅億

看著老爸嬉皮笑臉的樣子，我仿佛看到一個玩世不恭的男孩子——他既想飽嘗被人照顧和偷偷戀愛的幸福，又不愿意承擔(dān)相應(yīng)的責(zé)任，更不想在親朋好友和同事、熟人的面前丟面子……

黃昏戀情

母親去世后，我們深知老爸的孤獨之苦。家境闊綽的弟弟把他接來住，并為他請了保姆，我也琢磨著給他牽線找個老伴。

誰想，與很多喪偶老頭一樣，老爸與保姆偷偷好上了。

保姆陳姐比我大一歲，年紀懸殊擺在這里，難免讓人想到她戀愛的動機。我們剛發(fā)現(xiàn)這事，陳姐就辭職了。

辭職前，二人的戀情尚屬于地下活動;一旦辭職，便成為光明正大的戀愛。老爸天天打爆手機，讓我充值。他變著花樣讓我們給他零花錢，然后西裝革履地去約會，還偷偷給陳姐正在讀大學(xué)的兒子塞生活費。

我們背著老爸開了家庭會議，考慮各種拆散他們的方法。弟弟拿出了《婚姻法》，考慮到“百年之后”分割財產(chǎn)的問題。說實話，最讓我操心的并非財產(chǎn)——母親去世前已將所有房產(chǎn)過戶到弟弟名下，他們老兩口的現(xiàn)金積蓄也都拿來贊助我女兒出國讀書了。如今，老爸手里也就幾份保險和每月3000元的退休金……

陳姐在弟弟家做保姆的時候，大概會產(chǎn)生“老爸很有錢”的錯覺。我們很擔(dān)心，她若知道老爸的經(jīng)濟實情，撒手而去的話，老爸的心臟病發(fā)作可如何是好？

商量很久之后，家人們一致認為：“長痛不如短痛，要早點把老爸的戀情斬斷！”

到底誰在撒謊

猶豫很久，陳姐終于答應(yīng)見我一面。

說實話，我對陳姐沒什么反感，她勤快、老實、能干……倘若沒有和老爸這腿的話，應(yīng)該算個好保姆。只是，如今保姆們越來越“世故老到”。見過各種保姆的我，不得不懷著一顆提防之心。

從她兒子的學(xué)習(xí)聊起，我表態(tài)愿意幫忙給他找實習(xí)單位。陳姐對我千恩萬謝，話匣子悄悄打開。

她聊到自己兩次不幸的婚姻，兒子3歲起便獨自打拼的艱澀，寄人籬下的失落……我也頗為感慨，陪她一起嘆息。接下來，陳姐一番話讓我驚住了：

“其實，我對趙叔，就像女兒對爸爸一樣，并沒有其他的感情。這兩年的相處，我知道他是個很好的人。跟我從前遇到的粗人不一樣，他從不做過分的事情，總是默默地關(guān)心我……但是，再這么不清不楚地過下去，對兒子我怎么交代？我雖然不是黃花閨女，但也不是隨便的人。我想斷了吧，趙叔一直纏著我。我換手機號碼也沒用，我換好幾家超市做理貨員，他都能找到我……”

哇！陳姐這番話與我家老爸所說的完全不同——老爸說在這場戀愛中，是陳姐主動出擊;她之所以辭職，是對工資不滿意。

兩種完全不同的解釋讓我蒙了——長期以來，老爸在單位都是德高望重的領(lǐng)導(dǎo)、在家庭是負責(zé)盡職的父親。在我心里，老爸從來不會說謊，更不會在男女感情的事上亂來。

那么，是陳姐在說謊了？

假如她是個口是心非的人，那么這段戀情更要斬草除根！

晚節(jié)不保

回到弟弟家時，老爸剛好不在。

我悄悄溜進他的房間。

房間的布置與母親在時一模一樣，母親各樣的舊物都擺在顯眼之處。看到墻上母親的遺照，我心里百感交集——我想，母親若是在天有靈，一定希望老爸晚年有人照顧，快樂健康。

我甚至感慨：倘若陳姐沒有說謊，倘若她看上老爸的為人而非錢財……那么撮合他們明媒正娶，未嘗不是好事。

我一邊想，一邊幫老爸整理床鋪。不料，一封情書掉了出來——筆跡是老爸的，沒錯。可是這封信不是寫給陳姐，更不是悼念亡妻，而是寫給鄰居張寡婦。枕頭下，還有他與以前同事方老太的通信……

我徹底凌亂了！

這么多年，我對老爸的信任和尊敬，瞬間散落一地。怕被弟弟一家看出端倪，我匆匆告辭。

回到自己家里，我大哭了一場。很多事情，實在是糾結(jié)無比，又難以啟齒——我敬愛了多年的老爸，怎么會晚節(jié)不保到這種地步？多角戀也罷了，他還學(xué)會了說謊……

我把這事兒告訴老公，不料他卻一臉鎮(zhèn)定地說：“你爸今年多大了？74歲了，科學(xué)家說老人到了一定年齡就會變成少男，你就當(dāng)你爸今年14歲。青春期懂嗎？哪個青春期的男孩不喜歡拈花惹草？不喜歡同時被追求的幾個女孩子？更何況，你爸現(xiàn)在是單身，被追求的對象也是單身……絲毫不違道德和法律。”

我“哇”的一聲哭起來：“可是，他在我心里一直都是那么完美，那么正經(jīng)，那么有責(zé)任感……他怎么可以毀我的三觀？”

老公無奈地說：“老人活不了幾年了，你把他從‘男神的地位中解放出來吧。讓他過幾年舒心日子，做幾年真實的自己，也算是你們盡孝了。”

看著我沮喪的模樣，老公摟住了我，“沒事，你還有我呢。讓你爸歇歇吧。”

這話讓我心里酸酸的。是啊，做兒女的為什么就不能接受“晚節(jié)不保”的事實呢？其實還不是為自己的面子？老人內(nèi)心深處的需求與掙扎，又有誰真正關(guān)注呢？

老小孩的戀愛需要引導(dǎo)

我用半個月時間，才調(diào)整好自己的情緒。

是的，我不再是老爸偉岸的身軀下的洋娃娃了，我已經(jīng)蛻變成一個成熟的中年婦女，能代表自己和弟弟兩個家庭來“照顧老爸”。我也必須從內(nèi)心深處承認：“老爸‘老小孩了。我們要把他當(dāng)作青少年，甚至是孩子。”

既然罹患心臟病的老爸在“早戀”，對這件事兒，我就不能束之高閣。

我特意請假陪著老爸去旅游，在黃山的賓館里，我們父女推心置腹地談了一次。

我明確表態(tài)，自己和弟弟都希望他再婚。

老爸一愣，然后哈哈一笑，“傻孩子，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折騰什么呢？你們?nèi)グ研￡愓一貋恚べY開高一點，陪著我，我就很開心了。”

看著老爸嬉皮笑臉的樣子，我仿佛看到一個玩世不恭的男孩子——他既想飽嘗被人照顧和偷偷戀愛的感覺，又不愿意承擔(dān)相應(yīng)的責(zé)任，更不想在親朋好友和同事熟人的面前丟面子。

不過，這層窗戶紙我沒有捅破。

我只是從女性的角度告訴他：“不管你喜歡誰，那個人肯定需要有安全感——婚姻。也許你給不了她太多物質(zhì)的東西，但是她會覺得很幸福。老爸，你要真愛，就勇敢一點去求婚。其余的事情，你不必操心。我們只希望你幸福，身邊有個固定的伴兒照顧你。”

我故意把“固定的伴兒”說得語氣很重，老爸的臉紅了，就像做了錯事的小孩一樣，垂著頭。

我摸摸他的臉頰，松松垮垮的臉上長滿了老年斑——是啊，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為我遮風(fēng)擋雨、完美到無可挑剔的男神了。如今，他更像是個對未來把握不定、對情感捉摸不透的小男孩。他需要鼓勵，更需要我們?yōu)樗傲⒔缦蕖薄?/p>

我最后說：“老爸，社會進步了，再婚一點都不丟人。經(jīng)濟上你也別擔(dān)心，結(jié)婚后，我們給你出錢租房子，讓你們過小日子。但是，你戀愛的時候要誠實，把自己的保險、積蓄、月收入、患病史都跟人家講清楚，把沒房子的事實也講清楚。這樣，你就能判斷誰是真心待你好，誰能跟你白頭到老啊！”

老爸用力地點點頭，笑了，笑得那么釋然，那么燦爛，好像糾結(jié)在心頭的巨大包袱忽然落地一般。我也笑了，笑著抱著他，摸著他肥肥的小肚腩，讓他放心去做。

3個月后，老爸終于結(jié)婚了。我的新媽是老爸的同事方老太。方老太雖然沒有保姆陳姐年輕，也沒有鄰居張寡婦漂亮，但是她曾與老爸共事多年，彼此非常了解。最重要的是，方老太是唯一在老爸“坦白經(jīng)濟和健康情況”之后，依舊愿意與他攜手的人。

當(dāng)他們彼此交換戒指，許下終身承諾時，我長長舒了一口氣——老爸混亂的“早戀”總算結(jié)束，幸福如花的再一春即將開始。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