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瑛
(蘇州市檔案局,江蘇蘇州,215004)

漳絨業相關檔案
20 14年 北 京APEC 會 議 上 亞 太國家女領導人、亞太國家領導人女配偶著裝采用了蘇州漳緞面料,引起漳州與蘇州關于漳緞“籍貫”之爭。以“漳”字命名的面料,自然與漳州有著密切的關系,就如當年在蘇州從事生產經營的杭綢、湖縐與杭州、湖州的關系一樣。但漳絨華麗轉身為漳緞,雖有“漳”字標簽,卻與漳州關系不大,是漳絨在蘇州的改良升級版,可以說是一種新型的絲織產品。漳緞不僅凝聚了蘇州人的聰明才智,更代表了清代蘇州絲綢生產的工藝水平。
一
據《中國紡織科學技術史資料匯編》記載:“漳緞是當時在福建漳州生產的漳絨和南京生產的云錦基礎上,按漳絨的織造方法、云錦的花紋圖案,創造出來的一種既是貢緞地子,又是云錦花紋,而將花紋織造成絲絨,成為緞地絨花一類獨特風格的絲絨產品”。《辭海》對漳絨作了如下解釋:“絲絨的一種,起源于漳州,故名。以染色桑蠶絲為原料,用起毛桿提花制成。表面大部分為絨經構成的毛絨,也有小部分為根據花紋要求露出的緞紋地組織。”在這個漳絨的條目中,進一步說明:“如果織物表面的大部分為緞紋組織,僅一小部分為絨經構成的絨面花紋,則稱漳緞”。以上兩書對漳緞的解釋基本上一致,緞地絨花是其特征,表面看漳絨、漳緞的區別在于緞紋與絨面花紋面積的比例大小,實則還存在著織造技術的迥異,后者比前者更為復雜。蘇州的漳絨原料采用蠶絲打捻成絨織造,絨毛細膩而不倒,所產漳緞質量較高,深得康熙皇帝的喜愛。萬歲爺一喜歡,自然而然推動了蘇州漳緞產業的快速發展。當時清代王室貴族、文武百官的外套及馬褂都采用漳緞,蘇州的漳絨業忙著接訂單,迎來了漳緞的鼎盛時期,供不應求,蘇州的經濟也繁華似錦。光緒初年,蘇州的漳絨業商家(本文借用檔案資料里漳絨業的概念,泛指漳絨、漳緞業)在潘儒巷成立行業組織——絨機公所,后改名為錦章公所,民國初年在桐芳巷重建辦公場所。
隨著鴉片戰爭的爆發,英國的呢絨織物、法國的仿造機制絲絨和日本絲織品傾銷中國,這些舶來品價廉物美,而此時國內蠶繭減產,蠶絲價格上漲,成本大幅度增加,蘇州的漳緞商們遭到前所未有的壓力。最大的打擊還在后面,1911年的政權更迭,帶來了服裝“革命”,人們的衣著用料發生很大變化,原來供應皇室及大臣們的漳緞鮮有問津。失去這些固定的大客戶,對漳緞商們來說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直接影響到他們的生存,對地方經濟亦打擊沉重。幸而西藏、內蒙等邊遠地區還保留傳統服飾,使蘇州的漳緞消費仍有一席之地,但多數漳緞商開始生產全素漳緞,少數改織馬鞍上的裝飾品。到了抗日戰爭時期,漳緞生產商們徹底絕望,因為交通等問題無法將產品運往蒙、藏,漳緞幾乎絕跡,改織漳絨的商家居多,原來錦章公所也停止活動。
二
商人的行業組織主要起到制定行業規范、調解同業矛盾等作用,因此在錦章公所停止活動后,漳絨業中一些商家就加入紗緞業同業公會。
1943年5月26日,吳縣絲織廠業同業公會召開第一次籌備會議,決定由電機業、針織業、紗緞業、絲線業、制絨業、合絲業聯合成立同業公會,朱雅伯、陶叔南先后出任籌備會正、副主任。會上決定由陶叔南、陳錫沄等六人起草章程和業規。陳錫沄從事漳絨業,在葛百戶巷與人合伙經營協豐牌號,資本總額有5 萬元,擁有制絨機18 架,工人5 人。這次會議討論了入會會員分區登記等事宜,一致同意電機業、紗緞業、合絲業在云錦公所登記,針織業在察院場蘇州襪廠登記,絲線業在寶林寺絲線業公會登記,而漳絨業則在桐芳巷錦章公所登記,陳錫沄負責漳絨業入會會員的審核工作。這次成立相近行業的公會組織自然得到江蘇經濟局的首肯,局長沈同專門下令,希望他們“克日開始籌備,并將辦理情形隨時報候察核為要”。

漳絨工業同業公會與吳縣絲織廠業同業公會臨時協議獎勵辦法筆錄
經過一個月的籌備,先后召開五次籌備會議,6月24日吳縣絲織廠業同業公會于中山堂舉行成立大會,與會人員304 人。會上通過了吳縣絲織廠業同業公會章程、組織通則、辦事細則,朱雅伯當選為理事長,陶叔南等六人為常務理事,陳錫沄當選為理事。新成立的絲織廠業同業公會根據行業特點不同,內設鐵機組、紗緞組、絨機組、針織組、絲邊組、經緯組、制線組七個組,絨機組代表了漳絨業,公會在祥符寺巷85 號原云錦公所辦公。
從當時的吳縣絲織廠業同業公會會員申請登記表中可以獲得這樣的信息:1943年6月,參加同業公會的有漳絨業56 家,擁有制絨機556 架、拉機36 架,從事生產的工人318 名,資本總額(國幣)124.8 萬元。其中:獨立經營的有21 家,合伙經營的有35 家;擁有工人最多的有20 人,最少的有1 人,超過10 人以上的有8 家;擁有木質制絨機最多的有26 架,最少的有2架;資金最多的達8 萬元,最少的為5000 元,基本上都達到兩三萬元。在這些從業者中,實力最雄厚的是協成公記,擁有拉機35 架,制絨機25 架,工人20 名。漳絨業同其他絲綢行業一樣式微,這既有國門打開后西方織物產品的沖擊,更有政局動蕩、政權更迭帶來的一系列影響。
三
抗戰勝利后,政府要求各地各種團體進行整頓。吳縣縣長逯劍華于1945年12月下令蘇州的各同業公會等組織重新整理,并確定陶叔南在內的五人作為吳縣絲織廠業同業公會整理委員,另派黃啟之為駐會指導員。經過一段時間的改組準備,1946年2月15日,吳縣絲織業同業公會宣告成立,開祥綢廠經理陸錫翔當選為理事長。原來加入吳縣絲織廠業同業公會的絲邊、絲線、漳絨等業都退出,前兩者均單獨成立公會。
1947年8月,華叔和代表漳絨業以同業有50 余家為由向吳縣縣政府申請:“戰前有公所,抗戰后迄未成立公會,同人等為謀同業福利,并改良商品起見,擬組織漳絨業同業公會”。縣政府收到呈文后,覺得很奇怪,同為絲織行業,漳絨業為何不加入絲織業同業公會?因此他們請吳縣縣商會派員調查,有無再成立公會的必要。吳縣縣商會派人到絲織業同業公會了解情況,對方十分大氣地回復:“漳絨同業,以經營方式與本會略有不同,故未加入本會。現在該業為謀同業福利,似有單獨組織公會必要”。1947年10月18日下午,漳絨工業同業公會召開成立大會,與會人員77 人,華叔和當選為第一屆事理長,辦公地點即原來桐芳巷金家花園7 號錦章公所。據1948年10月13日的《吳縣漳絨工業同業公會調查表》顯示,吳縣漳絨工業同業公會的會員達162 家,第二屆理事長為李南生。漳絨業脫離絲織業同業公會,單獨成立公會,至成立之后,才發現日子并不好過。時值內戰激烈,各行各業深受影響,漳絨業難以幸免。吳縣漳絨工業同業公會按每戶機數收取會費,即一機收取金圓券一元。由于經營業務的時間性和不確定性,1948年上半年幾乎全部停工,會費毫無保障,因此會務也陷于停頓狀態。其行業勞資糾紛日益激烈,1948年10月20日,代表資方的漳絨工業同業公會和代表勞方的吳縣絲織業產業工會就工資底薪、臨時獎金進行談判,一個月后雙方又制定“工資試行協議”。
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初,對各行業進行調查,從漳絨業的戶數、資金、織機數、工人數、生產數、生產總值(除原料)、原料價值幾個方面數據進行分析,比較1936年和1948年的差異,不難發現戰爭對漳絨業造成的危害。戰前漳絨業已走下坡路,但是作為一個傳統行業依然頑強地生存著。1936年擁有一般工商戶120 戶,獨立勞動的30戶,到1948年分別為85 戶和65戶;設備機臺從700 臺下降為400臺,實際使用從650 臺降為300 臺;一般工商戶擁有工人數從710 人下降到285 人,獨立勞動從30 人增加為65 人。這說明漳絨業從小規模生產逐漸向個體生產發展。這種生產方式的倒退,自然影響到他們的產量,1936年的生產能力是21 萬碼(相當于19.20 萬米),實際生產18 萬碼(16.46 萬米)。到1948年,生產能力13 萬碼(11.89萬米),實際生產8 萬碼(7.32 萬米),實際生產數量已不到戰前的一半。
四
1959年2月,為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十周年,國家決定在北京建造人民大會堂、全國農業展覽館、工人體育場、民族文化宮、民族飯店、北京火車站、中國歷史博物館、解放軍歷史博物館、迎賓館(釣魚臺國賓館)、華僑大廈等十大建筑,以示新中國的成果。蘇州新光漳絨廠接到了一個光榮的任務——織造漳緞。原來這些建筑室內的沙發、椅子裝飾面料均采用漳緞,蘇州的漳緞名聞天下,自然是其首選。特別是迎賓館,所有的裝修、裝飾都體現了新生國家的體面,根據各個國家所喜愛的圖案與色彩,中央派專人設計、指導。蘇州新光漳絨廠如期完成任務,生產的漳緞也受到各國政要的贊揚,可以說為國家、為蘇州贏得了榮譽。
當下,蘇州的宋錦、漳緞再次引起世人的矚目,這是蘇州絲綢業的幸事,也預示著蘇州絲綢產業即將迎來新生。
[1]曹喜琛、葉萬忠主編:《蘇州絲綢檔案匯編》,江蘇古籍出版社,1995年4月第一版。
[2]陳暉主編:《蘇州市志》,江蘇人民出版社,1995年1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