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聲調在《徐氏類音字匯》中的分合

馮青青

（鹽城師范學院 文學院，江蘇 鹽城 224002；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南京 210097）

一、《徐氏類音字匯》介紹

《徐氏類音字匯》由徐宗斌所著，于民國十六年在上海深柳書屋出版發行，是一部以鹽城話語音系統為基礎的方言韻書。此書的編寫目的主要是為了方便檢字，因為有些字大家口頭上能說出來，但不會寫，徐宗斌把這些字收集起來，便于當地人遇到文字困難時檢索。《徐氏類音字匯》共收字13169個，在編排的時候，先按照韻排列，分十五個韻；每一韻中，又按照聲調排列，把同音的字排列在一起，聲調的次序為平、上、去、入，而平聲又分為兩類，書中沒有另立名稱，都標為平聲；聲母的排列無固定的次序；每一字下，或解釋字義，或連字組詞，例如江陽韻平聲第一個字“江”：姓也；又，～湖；本音岡。

《徐氏類音字匯》出版僅僅時隔一個月，即民國十六年四月就再版，吳昌碩、康有為、章炳麟等為《徐氏類音字匯》題字或題詞，龐宗吉、金式陶、顧敬齋、蘇智卿、錢士鴻、徐宗鉽等也為《徐氏類音字匯》作序，由此可見，《徐氏類音字匯》在當時確實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然而，學界對《徐氏類音字匯》的研究不多，主要成果是鮑明煒（1979）的《〈類音字匯〉與鹽城方言》一文[1]。文章重點介紹了《徐氏類音字匯》的聲母和韻母系統；對《徐氏類音字匯》的聲調系統，文章僅作簡單說明，認為《徐氏類音字匯》的聲調與當時調查的鹽城方言聲調完全相同，都是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入聲五個聲調。

詳細考察《徐氏類音字匯》中每個字的音韻地位后發現，《徐氏類音字匯》的聲調系統雖只有平、平、上、去、入五種，但有自己的特點，值得研究。本文從中古聲調系統出發，考察古平、上、去、入四聲在《徐氏類音字匯》中的分合，總結百年前鹽城話的聲調特點。

二、古聲調在《徐氏類音字匯》中的讀法

（一）古平聲

古平聲在《徐氏類音字匯》中分化為兩類。雖然《徐氏類音字匯》中把這兩類平聲都標作“平”，沒有在名稱上作明確的區分，但從具體字的讀音上看，兩類平聲明顯不同。第一類平聲字的聲母為清聲母，第二類平聲字的聲母為濁聲母，兩類平聲實際上是按照古聲母的清濁而分化。《徐氏類音字匯》的凡例中提到“上平”和“下平”的名稱——古平聲所分化成的兩類平聲，第一類可稱之為“上平聲”，第二類可稱之為“下平聲”，例如：

江陽韻第十六小韻

上平聲：倉宕開一平唐清昌宕開三平陽昌倀宕開三平陽徹

下平聲：藏宕開一平唐從常宕開三平陽禪長宕開三平陽澄

先廉韻第六小韻

上平聲：煙山開四平先影腌咸開三平嚴影嫣山開三平仙影淹咸開三平鹽影鵪咸開一平覃影安山開一平寒影

下平聲：言山開三平元疑鹽咸開三平鹽以筵山開三平仙以涎山開三平仙邪研山開四平先疑炎咸開三平鹽云巖咸開二平銜疑爺假開三平麻以

灰微韻第十三小韻

上平聲：推蟹合一平灰透天山開四平先透添咸開四平添透

下平聲：田山開四平先定甜咸開四平添定屇山開三平仙定頹蟹合一平灰定

從例子中可以看出，不論聲母是全清聲母還是次清聲母，古平聲字逢清聲母在《徐氏類音字匯》中讀為上平聲；不論聲母是全濁聲母還是次濁聲母，古平聲字逢濁聲母在《徐氏類音字匯》中讀為下平聲。所以，古平聲在《徐氏類音字匯》中的讀音分化是按照古聲母的清濁進行的，清聲母平聲分化為一類，濁聲母平聲分化為一類。

當然，也存在例外現象，主要是少部分古濁聲母平聲字讀為上平聲。例如：螺果合一平戈來、媽假開二平麻明、爺假開三平麻以、悠流開三平尤以、鉛山合三平仙以、楞曾開一平登來、蠅曾開三平蒸以、拎梗開四平青來、庸通合三平鐘以，苛果開一平歌匣、殊遇合三平虞禪、苔蟹開一平咍定、疵止開三平支從、期止開三平之群、酣咸開一平談匣、帆咸合三平凡奉、嬪臻開三平真並、裳宕開三平陽禪、擎梗開三平庚群、佟通合一平東定。

（二）古上聲

古上聲在《徐氏類音字匯》中主要分化為兩類，一類讀上聲調，一類讀去聲調。例如：

真文韻第十一小韻

上聲：省梗開二上梗生沈深開三上寢書哂臻開三上軫書

去聲：甚深開三上寢船腎臻開三上軫禪

支虞韻第八小韻

上聲：齒止開三上止昌恥止開三上止徹此止開三上紙清侈止開三上紙昌去聲：雉止開三上旨澄禠止開三上紙澄偫止開三上止澄蕭毛韻第六小韻

上聲：保效開一上皓幫飽效開二上巧幫寶效開一上皓幫

去聲：抱效開一上皓並鮑效開二上巧並怉效開一上皓並

灰微韻第九小韻

上聲：美止開三上旨明每蟹合一上賄明米蟹開四上薺明免山開三上狝明敉止開三上紙明乜假開三上馬明

侵行韻第四小韻

上聲：永梗合三上梗云允臻合三上準以隕臻合三上軫云

從例子中可以看出，古上聲在《徐氏類音字匯》中分化為兩類的條件也是古聲母的清濁：古清聲母和古次濁聲母上聲字讀為上聲調，古全濁聲母上聲字讀為去 聲調。例子中，古上聲字逢“生”“書”“昌”“徹”“清”“幫”等清聲母時讀為上聲調，逢“明”“云”“以”等次濁聲母時也讀為上聲調，逢“船”“禪”“澄”“並”等全濁聲母時讀為去聲調。所以，古上聲在《徐氏類音字匯》中的讀音分化是按照古聲母的清濁進行的，清聲母和次濁聲母上聲分化為一類，全濁聲母上聲分化為一類。

此外，《徐氏類音字匯》中有少數古濁聲母上聲字讀為上平聲，其中跪止合三上紙群、稻效開一上皓定、項江開二上講匣等三個字有兩讀，一個讀音為上平聲，它們都是口語常用字；其他讀為上平聲的古濁聲母上聲字只有一個讀音，且不是口語常用字，如敳蟹開一上海疑、杪效開三上小明、咀遇合三上語從、臏臻開三上軫並、埄通合一上董並。

（三）古去聲

古去聲在《徐氏類音字匯》中主要合為一類，讀為去聲調；還有少部分古去聲字讀為上平聲調，較為特殊。古去聲今讀為去聲調占絕大多數。例如：

刪咸韻第三小韻

去聲：贊山開一去翰精譖深開三去沁莊蘸咸開二去陷莊綻山開二去裥澄暫咸開一去闞從棧山開二去諫崇賺咸開二去陷澄囋山開一去翰從

端桓韻第三小韻

去聲：判山合一去換滂叛山合一去換並泮山合一去換滂破果合一去過滂

蘇胡韻第八小韻

去聲：悟遇合一去暮疑務遇合三去遇微惡遇合一去暮影塢遇合一去暮影戊流開一去候明

侵行韻第六小韻

去聲：慶梗開三去映溪罄梗開四去徑溪凊梗開三去勁清

從 例 子 中 可 以 看 出 ，“ 精 ”“ 莊 ”“ 影 ”“ 滂 ”“ 溪 ”“ 清 ”等 為 清 聲 母 ，“ 疑 ”“ 微 ”“ 明 ”等 為 次 濁 聲 母 ，“ 澄 ”“ 從 ”“崇”“並”等為全濁聲母，不論是哪種類型的聲母，古去聲在《徐氏類音字匯》中多讀為去聲調。所以，古去聲在《徐氏類音字匯》中讀音主要合為一類，不以古聲母的清濁分化。

但是，《徐氏類音字匯》中也有少部分古濁聲母去聲字讀為上平聲。例字窮舉如下：

東宏韻：夢通合三去送明

江陽韻：齉宕開一去宕泥；亮宕開三去漾來

真文韻：閏臻合三去稕日；嫩臻合一去慁泥；懣臻合一去慁明

刪咸韻：粯山開二去裥匣；莧山開二去裥匣；蛋山開一去翰定；纜咸開一去闞來；賺咸開二去陷澄

端桓韻：岸山開一去翰疑

先廉韻：楝山開四去霰來；艌咸開四去?泥

支虞韻：漬止開三去寘從；芋遇合三去遇云；字止開三去志從；痢止開三去至來

灰微韻：卞山開三去線並；面山開四去霰明；麫山開四去霰明；麫山開四去霰明；尿效開四去嘯泥；?效開四去嘯泥；效開四去嘯泥

歌摩韻：摩果合一去過明；穤果合一去過泥；稬果合一去過泥

蘇胡韻：檽流開一去候泥；路遇合一去暮來；露遇合一去暮來

皆來韻：癩蟹開一去泰來；賣蟹開二去卦明；壞蟹合二去怪匣

蕭毛韻：帽效開一去號明；效開一去號疑；廟效開三去笑明；溺效開四去嘯泥；驃效開三去笑並

佳麻韻：罵假開二去祃明；夜假開三去祃以；乂蟹開三去廢疑；艾蟹開三去廢疑；耙假開二去祃並

侵行韻：暈臻合三去問云；命梗開二去映明；濘梗開四去徑泥

攸樓韻：漏流開一去候來；柩流開三去宥群；柾流開三去宥群；豆流開一去候定

《徐氏類音字匯》中有51個古濁聲母去聲字讀為上平聲，涉及東宏、江陽、真文、刪咸、端桓、先廉、支虞、灰微、歌摩、蘇胡、皆來、蕭毛、佳麻、侵行、攸樓等十五個韻。在這51個字中，“夢、齉、亮、閏、嫩、懣、纜、岸、楝、艌、芋、痢、面、麫、麫、尿、?、、磨、穤、稬、檽、路、露、癩、賣、帽、、廟、溺、罵、夜、乂、艾、暈、命、濘、樓”等38個字來自古次濁聲母，約占所有字數的75%；“粯、莧、蛋、賺、漬、字、卞、壞、驃、耙、柩、柾、豆”等13個字來自古全濁聲母，約占所有字數的25%。《徐氏類音字匯》中收古濁聲母去聲字越1150個，其中51個字讀為上平聲，約占全部濁聲母去聲字的4%。我們曾調查過鹽城市鹽都區方言，鹽都方言中，“磨、夜、芋、賴、癩、賣、尿、漏、雁、漫、弄、用、樹、召、莧”等字，古代都為濁聲母去聲字，現在也讀為陰平調①《徐氏類音字匯》中的“上平聲”等于現在的“陰平”，“下平聲”等于現在的“陽平”。，這些字約占調查到的古濁聲母去聲字的4%。可見，從《徐氏類音字匯》到現代鹽城方言，古濁聲母去聲字讀為上平聲的比例基本未變，只是在具體字的讀音上有差異。古濁聲母去聲字今讀陰平的現象是通泰方言的重要特征，顧黔（2001）對這種現象進行了系統討論[2]。我們也統計過大豐和東臺方言中古濁聲母去聲字今讀陰平的比例，兩個方言都超過50%，并推斷現代鹽城方言里古濁聲母去聲字今讀陰平的現象是受通泰方言的影響產生的[3]。如果這種推斷成立，那么，通泰方言對鹽城方言的影響在一百多年前就存在。

（四）古入聲

古入聲在《徐氏類音字匯》中基本合為一類，讀為入聲調。但并非所有的韻中都是平、平、上、去、入整齊對應，只有東宏、江陽、真文、刪咸、端桓、先廉、灰微、歌摩、侵行等九個韻包含入聲調，支虞、蘇胡、皆來、蕭毛、佳麻、攸樓等六個韻不包含入聲調。雖然徐宗斌在行文過程中為每個韻都配了入聲調，但支虞等六個韻中的入聲調字在其他九個韻中都出現過，他用一個字來代替，并指出前面出現的位置，例如支虞韻第一小韻：入聲“則”音，見真韻入聲。現在看來，這種做法不對，支虞等六個韻中不應該包含入聲調。東宏等九個韻中包含入聲調。例如：

東宏韻第五小韻

入聲：粥通合三入屋章逐通合三入屋澄囑通合三入燭章足通合三入燭精竹通合三入屋知

江陽韻第二小韻

入聲：藥宕開三入藥以岳江開二入覺疑約宕開三入藥影鄂宕開一入鐸疑篗宕合三入藥云

真文韻第十三小韻

入聲：尺梗開三入昔昌叱臻開三入質昌測曾開三入職初敕曾開三入職徹拆梗開二入陌徹冊梗開二入麥初

刪咸韻第二小韻

入聲：洽咸開二入洽匣狹咸開二入洽匣挾咸開四入帖匣轄山開二入轄匣匣咸開二入狎匣黠山開二入黠匣

端桓韻第五小韻

入聲：捋山合一入末來劣山合三入薛來埒山合三入薛來

先廉韻第五小韻

入聲：節山開四入屑精接咸開三入葉精潔山開四入屑見捷咸開三入葉從劫咸開三入業見揭山開三入月見偈山開三入薛群

灰微韻第十六小韻

入聲：舌山開三入薛船設山開三入薛書帴山開二入黠生涉咸開三入葉禪

歌摩韻第二小韻

入聲：末山合一入末明茉山合一入曷明秣山合一入末明

侵行韻第六小韻

入聲：七臻開三入質清泣深開三入緝溪訖臻開三入迄見迄臻開三入迄曉吃梗開四入錫溪葺深開三入緝清墄曾開一入德清

從 例 子 中 可 以 看 出 ，“ 章 ”“ 精 ”“ 知 ”“ 見 ”“ 影 ”“ 書 ”“ 曉 ”“ 昌 ”“ 初 ”“ 徹”“清”“ 溪 ”等為清 聲 母 ，“ 疑 ”“ 云 ”“ 以 ”“ 來 ”“ 明 ” 等 為 次 濁 聲 母 ，“ 澄 ”“ 從 ”“ 船 ”“ 禪 ”“ 群 ”“匣”等為全濁聲母，不論是哪種類型的聲母，古入聲在《徐氏類音字匯》中均讀為入聲調。所以，古入聲在《徐氏類音字匯》中讀音合為一類，不以古聲母的清濁分化。

當然，《徐氏類音字匯》中也有少部分例外，即存在入聲舒化現象。例如：拉咸開一入合來、垃咸開一入合來、卅咸開一入合心、殺山開二入黠生等字讀為上平聲，跕咸開四入帖透、乏咸合三入乏奉、捺山開一入曷泥、姡山合一入末匣、濣山合一入末影、昢臻合一入沒滂、昨宕開一入鐸從、食曾開三入職船、辟梗開三入昔滂、役梗合三入昔以、衄通合三入屋泥、玉通合三入燭疑等字讀為去聲。

三、從《徐氏類音字匯》看百年前鹽城話聲調特點

《徐氏類音字匯》的出版時間雖為民國十六年，但完成時間當早于此。作者徐宗斌在自序中提到，他完成《徐氏類音字匯》以后，放在箱子中二十多年，一直沒有公開出版，如果不是偶遇顧敬齋先生，得到顧先生的鼓勵，可能《徐氏類音字匯》還不會出版。由此可以推測，《徐氏類音字匯》的完成時間應在1900年前后，距今已超過一百年。《徐氏類音字匯》是以鹽城方言為基礎編寫的方言韻書，可以從中看出百年前鹽城方言的語音面貌。

通過分析古聲調在《徐氏類音字匯》中的讀音分合，可以看出百年前鹽城方言的聲調系統具有如下的特點：

首先，古平聲分為兩類，分化條件是古聲母的清濁；古清聲母平聲分化為一類，古濁聲母平聲分化為一類。《徐氏類音字匯》中雖把兩類平聲都標作“平”，但從凡例的介紹中可以看出，作者徐宗斌對兩類平聲還是有所區分的，兩類平聲可分別稱作“上平聲”和“下平聲”。

其次，古上聲分為兩類，分化條件也是古聲母的清濁，與古平聲分化不同的是古次濁聲母上聲字的讀音分合；古清聲母和古次濁聲母上聲字分化為一類，《徐氏類音字匯》中標為“上”，古全濁聲母上聲字分化為一類，《徐氏類音字匯》中標為“去”。

第三，古去聲不論聲母的清濁，主要合為一類，標為“去”。但是古濁聲母去聲字中有少部分讀為上平聲，較為特殊，可能百年前的鹽城方言就受到通泰方言影響才出現這種情況。

第四，古入聲不論聲母的清濁，主要合為一類，標為“入”。但是不是所有的韻中都包含入聲調，平、平、上、去、入的聲調格局只在東宏、江陽、真文、刪咸、端桓、先廉、灰微、歌摩、侵行等九個韻中存在。

總之，百年前鹽城方言聲調系統的特點可歸納為：平聲分化為兩類，全濁上聲歸入去聲，少部分濁聲母去聲歸入上平聲，入聲自成一個調類。

四、結 語

《徐氏類音字匯》是徐宗斌所著的一本方言韻書，反映了一百多年前鹽城方言的語音面貌。通過考察古聲調在《徐氏類音字匯》中的讀音分合，可以了解一百多年前鹽城方言的聲調系統及特點，有助于研究鹽城方言的歷史演變。

古聲調在《徐氏類音字匯》中有分化，也有合流，具體的情況如下：

古聲調在《徐氏類音字匯》中發展成平、平、上、去、入五個聲調，分合的主要路徑是古平聲分化為兩個平聲調，古上聲分別歸入上、去兩調，古去聲主體不分化，只有一小部分歸入第一類平聲，古入聲自成一個調類；分合的主要條件是古聲母的清濁。對于上文提到的聲調規則之外存在的部分例外現象，以后還需要進一步深入研究。

[1]鮑明煒.《類音字匯》與鹽城方言[J].中國語文，1979（1）：221-226.

[2]顧黔.通泰方言音韻研究[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1：487-500.

[3]馮青青.鹽城方言古全濁上及濁去字的今讀[J].鹽城師范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1）：82-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