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華美的愛情袍

化君

他19歲那年，和朋友一起去長安趕考，走到洛陽，天色已晚，他就和朋友在堂哥家住了下來。

那時，他的詩文已小有名氣，這讓堂哥覺得臉上很有光。一天黃昏，堂哥望著大門前那棵披上新綠的大樹，不禁吟誦起《燕臺》里的詩句，恰巧鄰居家的女孩柳枝從樹下經過，聽得入了迷，當她得知詩文的作者如今就住在和她一墻之隔的院子里時，顧不得少女的矜持和羞澀，伸手扯斷身上的衣帶，要向他乞詩。她這種率真的性情和對詩文的熾愛深深打動了他，于是答應第二天去見她。

這是一個春風拂柳花含笑的日子，柳枝家的后花院里，姹紫嫣紅，蜂飛蝶舞。芳香四溢的花徑上，兩個被拉長的身影在花叢間時隱時現。不知什么時候，月亮悄悄爬上樹梢，她含情脈脈地望著他說：“三天后焚香以待，請郎君過訪。”

從此，柳枝每天佇立窗前，慢熬時光，然而，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上帝給這對情竇初開的少年男女開了個大玩笑。三天后，他的朋友悄悄奔赴長安趕考，卻把他的行李一同帶走了，他只得跑去追趕，錯過了和柳枝的約會。但心愛的姑娘一刻未曾離開過他的心房，為了見她，這年的冬天，他專程來到洛陽，然而，等待他的卻是一個令他傷心欲絕的消息，堂哥告訴他，柳枝在父母逼迫下嫁給了一個王侯。

“畫屏繡步障，物物自成雙。臺如何湖上望，只是見鴛鴦……”一行行淚水浸潤出一壟壟思念，他含淚在柳枝的舊居寫下《柳枝五首》，然后就去了玉陽山，隨著一聲沉悶的吱呀聲，柳枝被關在道觀門外。

一個春天的午后，他在一條蜿蜒的山路上走著，忽而一滴水珠落到他臉上，接著一把雨傘舉過他的頭頂，當他回頭看到那雙清澈的皮眸子時，他一下驚呆了，他從來沒見過這么美麗的女子，尤其那雙熾烈地凝望著他的眼神，瞬間就把他那顆郁結的心溶化了。

她叫宋華陽，她每天陪同公主在山上修道。可是，自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她的心就開始不安分起來，目光就一刻不離地追隨著他。宋華陽把手中的雨傘遞給他，轉身就走，聽到他的聲音，卻不由得停下腳步。從此，彎彎曲曲的山路上，鋪滿他們的腳印和笑聲。

沐過一場春雨，他的心蘇醒了，詩歌也慢慢長出來。“偷桃竊藥事難兼，十二城中鎖彩。應共三英同夜賞，玉樓仍是水晶簾。”

多么美好的遇見和愛情，可是，對于兩個修道的人來說，它卻預示著一場災難的前兆。他被趕下了玉陽山，不久，一條三尺白綾就把宋華陽的生命奪走了，他的心也隨之變成一潭死水。

他的恩師令狐绹不忍心看他年紀輕輕就這么“死”去，于是要把一位王姓女子許配給他。為了表示對恩師的感激，他麻木地點點頭。或許是他情緣未了，或許他實在難以抵擋王氏的溫柔賢良，漸漸的，他那顆麻木冷漠的心終于復蘇。

那時，他常常飄泊在外，為了表達對妻子的無限思念和眷戀，他有閑便提筆作詩。“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這首婦孺皆知的詩文就是寫給王氏的。

意想不到的是，命運偏偏在這時又狠狠捉弄了他一把，王氏不幸染病身亡。從此，他決定孤獨終生，永不再娶。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首不朽名篇，與其說是他晚年孤寂生活的寫照或寄托，不如說是他對自己生命里的三個女人的追憶和懷念。

李商隱，這位與李賀李白合稱“三李”，在《唐詩三百首》中留下二十二首詩文，數量位列第四的晚唐著名詩人，一生掙扎于三個女人的感情漩渦中。三個女人仿佛三只虱子，把他的愛情噬咬得支離破碎。然而，她們卻為他織就一襲華美的愛情袍，使得李商隱的生命才變得如此亮麗，光照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