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壞孩子

麥子

1

我和先生畢業后留在了外地，事業剛剛起步，居無定所，只能像大多數飄在異鄉的人一樣，把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托付給老家的爺爺奶奶撫養。等到我們買房安定下來后，把孩子接到身邊時，兒子已經8歲，正是“七歲八歲討人嫌，雞狗不待見”的年紀，不僅沒有良好的生活習慣，還頑劣任性，粗暴無禮。

他在家里和學校闖下了種種禍端，我們就像是后爹后媽，打不得罵不得，這也慢慢沖淡了我和先生之前對他的期望和想念。先生每天長吁短嘆，我卻不想放棄，想用愛一點點把他感化。

每天早晚，都步行接送他去學校，晚上給他講睡前故事，我想把之前對兒子的愧疚一一彌補。但一切都好像沒起作用，兒子依舊對我不冷不熱。倒是每周末會準時記得給爺爺奶奶打電話，經常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一天，學校老師突然給我打電話，說兒子把班上同學給打了，現在人在醫院，讓我趕緊過去。

到了醫院，遠遠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等候我的兒子和他的班主任。聽老師講完，我才知道，被打的孩子本來是欺負了一個女孩，一向愛打抱不平的兒子替那個女孩出頭。沒想到出手卻重了，一下把他撂倒，手剛好磕到了草坪的地燈上，手掌立刻被尖銳的鐵制燈罩劃了一個長長的口子，鮮血直流。

我蹲下身子，抬頭望他，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沒事的，都會處理完的。”說完后，我問明受傷孩子的方位，拉著兒子的小手，就和老師一起急急地趕了過去。見到急診室外等著的家長，我誠懇地跟他道歉，并提出支付醫藥費并愿意做出賠償。沒想到，那個家長卻很客氣地說已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兩個孩子都有責任。反正都有學生意外保險，不用賠償……

回去的路上，我自顧自開車，正想著如何跟兒子開口，借機教育，沒想到兒子卻意外發聲，“媽媽，你剛才為什么沒罵我？”聽到兒子第一次這么親近地跟我說話，我竟然有些驚慌失措，暗自平復了情緒，平靜地說：“第一，事情出了，罵你沒有用；第二，也不完全是你錯；第三，即使你有全部的責任，你還沒成年，媽媽會跟你一起承擔。”兒子低頭怯怯地說，“你不覺得我是個壞孩子嗎？”我一聽樂了，“世界上沒有壞孩子，都是沒有長大的孩子。”我看到兒子把臉望向別處，一會兒開始用手擦臉上的眼淚。

2

那個晚上，兒子出乎意料地主動去洗了澡，然后意外地走到正在看書的我身邊，低聲說，“媽媽，您今晚能不能跟我一起睡？”我近乎興奮地點頭，要知道，他從來沒說過“您”字兒，而且之前我提出過很多次，想陪他睡一次，都被嚴詞拒絕，說自己已經長大，不用陪。

那晚，兒子跟我說了很多，說在爺爺家，經常被一幫孩子欺負，他偶爾反抗，那些孩子會讓父母去找爺爺奶奶告狀，當看到爺爺奶奶為了他給那些人道歉，說盡好話，他難受得要命。他在心里恨我們不在身邊保護他，否則，那些孩子也不敢這么欺負他。他覺得只有變成壞人才能不被欺負。所以，他越來越脾氣暴躁，打人下手特狠，那些孩子們慢慢就真的很怕他，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他。正當他可以在那邊稱王稱霸的時候，我們又把他接到身邊，一切又變了，他還要重新開始。

我拉著他的手，溫柔地跟他說，“首先，媽媽要給你道歉。這些年，爸爸媽媽沒有能陪你。但現在媽媽知道，我們錯了，無論條件多苦，我們都應該把你帶在身邊。謝謝你今天肯跟我說這些，要不然，爸爸媽媽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便幫不了你。”

兒子側身把頭貼在我的肩膀上，我感覺到了他輕聲的啜泣。我接著說，“通過這件事，媽媽想告訴你，打人是不對的，無論什么理由；但是不管你犯什么錯誤，都是爸爸媽媽的兒子，我們會永遠愛你。以后，遇到任何問題，都要明白解決問題的辦法不是打人，那是野蠻人做的事情。”他突然憤憤地說：“他在班上是最壞的孩子，我早就看不慣他了。”

我輕輕搖搖頭，繼續跟他說，“每個人體內都藏著兩個人，一個是好人，一個是壞人。兩人會經常打架，當好人占了上風的時候，他就會做好事；當壞人占了上風時，他就會做壞事。再壞的人也有做好事的時候，再好的人也有做壞事的時候。孩子也是，每個孩子心里都住著一個好小孩，住著一個壞小孩……”

兒子聽得似懂非懂，在我懷里逐漸放松，沉睡過去。

這以后，每天接他放學，路上我都會開玩笑地問他，“今天那個壞小孩出來沒？”他也會笑著跟我調侃，“媽媽，今天他是想出來，我沒讓。”我笑著問，“為什么呀？”他認真地看著我說，“媽媽，因為我想做個好小孩，讓媽媽開心。”

那一刻，我知道我走進兒子心里了。

在我的帶動下，兒子慢慢跟先生也親近起來。每當做錯了什么事情，我不用說，只要用眼光一看他，他就會低下頭，“對不起啦，媽媽，剛才那個是壞孩子，現在好孩子回來了。”家里慢慢開始有了歡聲笑語。

有一天傍晚，有個陌生人突然找上門來，上來就說找“小光頭”。兒子頭上長了個癤子，為了治療那段時間剛好給剃光了，他是小區唯一的“光頭”小孩，所以肯定是他沒錯。我當時嚇了一跳，怕是兒子又闖了什么禍，讓人家找上門來。沒想到，一聽說找對了，他一下從身后拎出了兩大包吃的，說可要謝謝你家兒子。

原來，兒子白天在樓下小區公園玩兒，遇到一個老太太，拿著一堆東西走得踉踉蹌蹌。兒子看到后，就主動把老太太送到了家里，又趕上老太太血壓升高，他便燒水、找藥，陪老太太待了好一會兒，確認沒事才走。后來老太太的兒子根據老母親說的相貌特征，問遍了小區的人，這才找到了家里。陌生人說，老太太囑咐他一定要買點東西過來謝謝他，這么小的年紀這么懂事。

3

送走客人，我摸了摸他的頭，“兒子，表現不錯嘛！”兒子羞澀地笑了，“媽媽，我發現我越來越喜歡那個好小孩了。”我笑著反問他，“是嗎？”兒子摸著腦袋想了想，說，“以前，他們越說我壞，我就越壞。但現在不一樣了，那個好小孩一來，您就會對我笑，會夸我，會說愛我。”我張開手臂抱住兒子，在他耳邊輕聲低語說，“好兒子，媽媽愛你。”然后偷偷擦去眼角喜悅的淚水。

“六一”兒童節，我幫兒子買了他一直想要的遙控飛機。他興奮地跳了起來，大聲說“謝謝媽媽”！我告訴他，“不要謝媽媽，要謝謝你內心那個好孩子，這是他幫你贏回來的禮物，以后要多讓他出來哦。”他忙不迭地答應，連蹦帶跳地跑到樓下玩兒去了。

我從五樓的窗口望下去，看到他正帶著幾個孩子一起玩兒遙控飛機，我的心里從未有過的放松。所謂的“壞孩子”不過是缺愛的孩子，“壞”也不過是他外殼堅硬，“好”是他們統一的內里。

想要一個好孩子，首先問問你的心，有沒有給他足夠的愛和溫暖。只有用足夠的愛和溫暖，才能打破那層厚厚的外殼，一點點把你想要的那個好孩子慢慢喚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