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桂彥+王林+黃篤+楊劍平+史金淞
何桂彥(明天當代雕塑展學術主持):“當代雕塑”是一個特別寬泛的概念,有幾個關鍵詞:物品、觀念、跨媒介以及去雕塑化。這幾個關鍵詞涉及到雕塑發展階段的一些節點,比如說“物品”,從杜尚到新達達,物品大量入侵,對現代雕塑創作產生了巨大影響。再比如說“觀念”,觀念藝術1968年在美國興起后,差不多統治了西方藝術20年。這幾個關鍵詞都會影響到今天雕塑藝術的創作,也可能會在明天當代雕塑獎參展藝術家作品中有不同呈現。
王 林(四川美院教授、西安美院博導):“物品”、“觀念”、“跨媒介及去雕塑化”這三個方面,在雕塑領域近些年的創作中的確表現得比較突出。從展覽現場來看,很多年輕藝術家在對物及物品的開發利用上確實有新的面貌,把自己的藝術觀念通過跨媒介或者去雕塑化傾向發揮出來。物品的可能性是無限的,也可是很寬泛的。跨媒介,這個“跨”可以跨過來跨過去,像跳水一樣,有各種跳法,花樣無數。同樣,觀念也是無限的。面對這些無限,難道藝術就是這么一個無限的能指的游戲嗎?
德里達的解構主義提示了后現代藝術觀念的到來?,F代主義是建構性的,來自于索緒爾的語言學。德里達解構主義的根本要點就是“能指”的相互循環,正如莊子和惠子在濠梁之上關于魚樂的辯論,似乎可以無限延續下去,但莊子卻以一句“請循其本”的話,將本來可以無限延續的辯論帶回到說話的開頭。這里的關鍵是什么?回到起點,回到問題所發生的最初之地,回到生活的感受中。其實任何詞語都有一個重要屬性,不光是能夠互相解釋,而且具有指物性,任何詞語都是有指稱對象的,或實或虛而已。詞語都有抽象性,那詞語怎樣才能具體呢?通過組合。比如“葉子”是普遍的,“綠葉”就排除了其他顏色的葉子,“一片葉子”又把很多葉子排除掉,“一片剛才落在我窗前的綠葉”就更具體了。所以,詞語有兩個性質非常重要,一個是相互組合可以具體化,接近存在之物;第二是有指物性,要指稱對象。當然指物性從具體到抽象的程度很不一樣,需要通過詞語之間的組合來達到具體化。我要說的話是,讓我們回到藝術的指物性,不要僅僅執著于能指的游戲。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生活的現實和生活的文化有很多問題,我們必須回到這樣一個現實當中,回到這些問題當中。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從語言學的游戲中解放出來,回到語言的指物性上來。這才是“跨媒介及去雕塑化”或者從現代主義藝術自足性出走的關鍵。在今天展覽的雕塑物品和物品雕塑中,有一種東西讓我感動,那就是“廢墟感”,“廢墟”正是中國文化現實帶給我們精神的真實感受和巨大創傷。藝術家不一定要去做政治斗士,但是他永遠都脫離不開身處時代環境的現場感和針對性。
黃 篤(特約北京批評家、策展人):作品打動我有幾個方面:第一是作品在你的經驗之外;第二它有沒有一套語言邏輯;第三就是如何把材料和觀念轉換到形式語言上去。我看了明天當代雕塑獎20位藝術家作品,每個人都有他的個性,有個人的語言,有個人的形式感和觀念。明天當代雕塑獎折射出一個國家、社會、經濟、文化的整體力量感,雖然是以個人的方式呈現的。
說到意大利貧窮藝術,很多跟政治現實的批判性有關,當然也跟意大利傳統有關。貧窮藝術運動,不僅僅是材料問題,還有一種政治性眼光,很多作品實際上是有所指向的,不是一個簡單的、獨立的物的存在。今天,我們面對作品語境化問題時,針對性是什么?比如說,我們為什么要用這樣的物?跟我們的生活經驗有什么樣的關系?跟我們的文化指向有什么關系?不管全球化或是地方化,我們面臨的境遇,跟文化的關系是非常重要的。全球化過程如果指的是西方的全球化,那么這里面肯定存在抵抗力量。這種抵抗力量是什么,或者說融合和抵抗兩者結合的過程中出現的分離是什么?這些問題涉及到如何去看待美術史的經驗。比如說日本的物派,也是在接受西方現代藝術過程中開始去抵抗西方的。物派跟極簡主義或貧窮藝術比較,有它的意義,它更多強調了自然的作用。物派作品雕飾性、修飾性很少,但不像極簡主義那種絕對的形式感,也不像貧窮藝術隱含著政治。物派強調自然的東西,在這個關系里面,物派的美學不斷地完善,不斷去實現。
中國當代藝術這么多年來,一直跟集體政治糾結,最近幾年開始強調個性化,以往的經驗是為未來作鋪墊。不管是藝術形式的糾結,還是跟政治的糾結,最重要的是中國藝術要考慮現實問題,應該把它放在歷史背景之下,用現在的眼光判斷那個時候的藝術是有問題的,因為上下文關系不一樣。今天所面臨的問題和挑戰是一個新的境遇,今天中國的變化遠遠超過了我們的想象。這些變化給藝術帶來了很大的動力,也有很好的前景。未來幾年,中國的當代藝術應該會向一個讓人憧憬的方向發展。
楊劍平(特邀上海大學美術學院雕塑家):明天當代雕塑展青年藝術家的作品,有一種特別新鮮的東西,敢破敢立,這一點非??少F。它沒有程式化,不像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或一些成功的藝術家,難免有某些套路或慣性。當然慣性的東西也并非完全不對,但思維的活躍程度緩了一點。從明天當代雕塑展看,作品充滿活力而且有很多可能性。在座的年輕藝術家應該自信,這是你們最值得珍惜的東西。你們就是明天,就是未來。其實你們已經成熟,用不著去懷疑自己,自己的判斷就是一切。叫我坐在這里,跟你們談創作,很難。對藝術創作而言,經驗就像船尾的一盞燈,對每個人都不一樣。每個人對歷史的判斷、對文化的判斷,包括他自己的工作角度都不一樣。也許過度自信會有些問題,但一切從你們自己的角度去判斷,去做,去努力,這種自信是可取的。我很尊重你們做了這么好的東西,作品的制作啊,思考的深度啊,都各具特點,我真的希望年輕的藝術家們能夠學會更加自信一點??赡軙媾R的一個問題是怎么再堅持下去,社會壓力是很大的,歷史也好個人也好,創作路徑的形成有很多偶然因素,但要把這種偶然變成必然,就必須要去堅持,最重要的是自己精神上的一種堅持。獨立的判斷、獨立的思考,用自己的價值訴求、自己的神經末梢去感知、去觸碰社會,這一點可能是最重要的。
史金淞(特邀北京當代藝術家、策展人):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在工作狀態中始終要遠離被動意義上的工作方式,每天面對的是怎么去觸摸自己正在跳動的心臟,感受炙熱的現實,我想這就是我們要做的。馬克思有一句名言,以前的哲學家詮釋世界,而我們要改造世界。我想在后面加上一句,“因為我們是人,一個獨立的人,我們的獨立思考和工作會讓我們變得更生動一點”。在今年我看到跟去年完全不一樣的變化,里面能感受到它的熱度。不管是跟這個世界,還是跟自己的身體,還是跟自己的情感,你能看到不是來自資訊而是來自于自己情感、自己身體或者說自己現實的作品。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以雕塑的方式在和這個世界發生關系。當我的房子被拆掉的時候,我會把它做成一個花園,而做花園的過程本身就是我的態度和我的方法。我畢竟不是鋼筋鐵骨,在現實環境中我必須有一個方法,這個方法的結果可能呈現出另外的美學經驗。很多的美學經驗和很多的藝術方法都是來自于生活本身。這兩年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到策展,我是以一個雕塑家的身份和雕塑方式來思考的。在我們的土壤也就是體制架構沒有變化的時候,這種平臺上的生產永遠是一樣的?,F有的體制不管是來自藝術還是來自于藝術背后的支配力量,可能都是需要思考的問題。我們遇到什么樣的問題,我們會以什么樣的方式工作。這幾年我做雙年展也罷,做一個人的博覽會也罷,以及最近要做自己的展館也罷,都是對既定權利系統和資源系統的反思。對于雕塑家來說,就是一種立體的方式,而不只是立體的象征和隱喻。當意識達到這一階段時,一個獨立的個人就已經有了新的可能性。互聯網代表信息時代來臨,很多東西有了新的可能。過去我們要依托很多很多的平臺,現在我們每個人帶著手機就可以開始工作。你用你的思想去做觸手可及、力所能及的事情,改造或松動這個世界,這已經變成了一種最直接的方式。不再是做一個東西去象征、去隱喻時代,這個時代最重要的特征,正是同學們的工作中能夠看到的一些正在行動的東西。
何桂彥:史金淞先生說“我希望在作品中不僅僅是語言和形式的轉化,而且是一種感動”。他說的感動有豐富的含義,不光是情感,更是一種立體的工作方式。年輕的雕塑家也好,學校的同學也好,不要在太短的時間內陷入成功學的模式。所謂立體的工作方式,就是要看到今天的藝術語境在變化,藝術作品生成的過程是一個系統性的過程。史金淞這兩年所做的工作可能跟雕塑沒有直接關系,但他跟大的藝術體制有關,就是希望不受既有權利約束,生成新的東西。這正是年輕人最重要的起點:我們在生成新的可能,而不是在一個既定權力和藝術規范中去謀取利益。
(文字整理:王 ?林、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