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舒
真是巧,前幾天上網,偶爾在母校杭州師范學院的網站上,竟看到我讀大學在校刊上發表的一篇論文《論石膏頭像的動態美》。
網絡真好!將過去的日子,遺失的往事,都為你找了回來。
事隔了20多年,再讀了一遍這論文的內容,想那是脫產讀大學快畢業時,為總結幾年來學習臨摹石膏頭像的滿滿感想,內積外溢吧。
就在那年大學畢業,我辭去了學校十幾年的教職,帶著9歲的孩子“出走”到深圳下海了。
“好好的教師工作,為什么要放棄?”同事們都不理解我的突然離去。
我也問自己,是因為害怕一種固定、周而復始的生活,看到自己生命已固定結局的害怕嗎?總之,我看到學校一些從教30多年臨退休的老教師,教育著一班又一班的學生離校、進校又離校。他們一直在一個地方,傾注著一生所有的情感,機械式原地踏步循環,從嫩顏到鶴發,重復在日復一日的單調中——讓我,看不到前途中新的各種可能,可卻清楚地看到了幾十年后的自己。
在生命開始老起來的時候,讀書使我重新年輕了,重進學校獲得知識,使我更勇敢。我不愿意像學校教室里那尊美麗的石膏頭像,幾百年不變,便開始下意識地尋找著變化。
寫石膏頭像的動態美的論文,就是念由心生。此時,自己內心看來已初起“出走”念頭了。
那時節,我希冀著生命的動態之美,內心尋求著改變,希望將有限人生通過努力,演繹無限之華麗;希望能找回少年時因文化革命愚昧教育而遺失的夢想。翻讀美國現代女詩人《出走》的詩,它恰合了我當時的心境:
我一定得走,得另找個去處。
我并不清楚我心里的東西,
對腦海里的念頭也不清楚,
可是我就一心要起身離去——
腳走向哪兒這我可不在乎。
我很喜歡這種“出走”的感覺,有點兒像靈魂出竅的重生。
出走,本身是內在背叛引發的行動出逃,回看自己的生命過程,我仿佛總是設定著一些大大小小的“出走”行動,不斷背叛自己,不自覺地改變著墨守陳規的生活。每一次挑戰自己,無論輸贏,獲得的那些過程,還是讓我一生無悔。
2002年在含辛茹苦的企業管理中,我硬擠了近一年時間,畫了十幾幅畫。為畫畫熬著夜班,激情滿溢地畫著自己的心緒。那時,孩子在外讀大學,我將對孩子的掛念,一筆一筆地傾注在這些畫面中。在生產的這些油畫中,我現在還能感受到自己當時的濃濃思情,流淌在畫里畫外。
想那年,可能是因為孩子已在香港科技大學就讀,企業也開始順利,壓力逐漸釋放,身體便也自然地開始釋放了創作的荷爾蒙,造就了內在欲望的又一次“出走”吧。
這些畫,無論是在畫的過程中,還是今天再欣賞,都讓我內心溢滿微笑。
今天是5月1日勞動節,我坐在家中看海的窗前,蔚藍海面,為我送來初夏微風徐徐,庭前云卷云舒,鶯歌燕舞,花開花落間芳香迎面……我歡愉地點著鼠標,看著電腦里當年畫的那些素描,當自己臨摹的這尊由米開朗基羅創作的《布魯特斯胸像》躍入眼簾時,我突悟——
人的生命,不應該僅是我以前理解的石膏雕像外表的那種動態美,更應該是具有石膏雕像內在強大的精神氣勢,那種昂首天外的氣質!
這位布魯特斯是古羅馬的統治者,本身具有鮮明個性特征的形象,而胸像更以一種行動的意志力和內在的精神力量,讓觀者激動。當然,那氣質實質上更是雕塑家的素質和修養,是活的生命在勞動中,將自身內在夢想,依附在雕塑上。
回看今天,深圳眾多移民和我當年一樣,出走下海,來到太平洋的海邊,內在都具備很強的行動精神和創新力量。為了夢想,移民們遠離美麗安逸的家鄉,遠離年邁的父母……這些別于凝固雕塑的活著的生命,主動為自己設定著奮斗目標,讓一切從零開始。
在這片土地上,我和大家一樣,很努力地勞動,很認真地活著,甜酸苦辣二十幾年,似鳳凰涅槃——
更似海面上飄走的那一朵云……
可上帝今天回報我的耕耘,付于我的勞動報酬,是一份實實在在的驚喜!
——有感于勞動節。
2015年5月1日寫于深圳玫瑰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