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一起慢慢長大

孟祥寧

我想世界上再也沒有像我們這樣的姐弟倆了。

從我記事開始，每次去奶奶家，聽到大人對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別再欺負你弟了，當姐姐的應該讓著點兒。的確，那時候我和你之間總是爆發“戰爭”，當然都是我先挑起來的，我就是看不慣你。所以我處處壓迫你，和你搶零食，和你搶過節的禮物，一點也沒有當姐姐的樣子。

你很小的時候父母便離了婚，跟著父親一起生活。你愛哭，性格內向，我經常聽到大人們說可能因為離婚對你的打擊太大了。那時候我總是撇撇嘴，覺得不就是離婚嗎，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那個女人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大人們暗地里都叫她狐貍精，于是我也學會了，打心眼兒里就討厭她，所以也連帶著討厭你這個愛哭鬼。

那時候每周都會舉辦家庭聚餐，我們一家三口坐在一起，你和我叔坐在一起。我記得有一次，吃飯期間電視機里突然播放《世上只有媽媽好》，你一聽這首歌就哭，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飯碗里。大人們說快換臺別聽了，我突然耍起小性子，說不要啊聽著好好的換什么臺啊，說著我就跟著電視唱了起來。

你站起身就走回了臥室，把門關上，接著傳來了陣陣啜泣聲。當時我不以為意，甚至還有些瞧不起你，我覺得男子漢應該堅強，怎么能和女孩子一樣動不動就哭鼻子呢。

后來我才明白，我根本不懂這種感受。

我從小就爭強好勝，什么都喜歡爭第一，大人們總會對你說：你看你姐，每次考試都這么高分，你應該向她學習。你聽了之后，一言不發，只是低著頭默默地往嘴里扒飯。

你飯量很少，每次只吃半碗米飯就說飽了，所以你長得很瘦，又黑又瘦的，那時我經常譏諷你為非洲難民。我各個方面都比你強，在你面前總是時不時流露出優越感，那是我的虛榮心在作怪。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每當大人們在你面前夸我的時候，你心里一定恨死了有我這樣的姐姐。

我小時候就是這樣不懂事，任性自私，蠻橫霸道，無理取鬧。我還記得那一天，你讓我幫著你找一本書，我在箱子里看到了一個卡通封面的本子，好奇心驅使我拿起來翻了幾頁，竟然是你的日記。

那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是：男孩子還寫日記？我不禁偷笑。讓我來看看你都寫了些什么，我抱著一種在馬戲團觀賞雜耍的心態，隨便挑了一段大聲朗讀起來。

“今天下了雨，我的心情很難過……”

你一聽急得臉紅脖子粗，跳起來和我搶日記本，我不給你，繼續往下看，搶來搶去，“哧啦”一聲，原本就很薄的紙頁被撕成了兩半，我呆立在那里，尷尬地不知所措。

你很氣憤，那是我印象中你最生氣的一次，你把日記本往地下一摔，轉身就走了。

我彎下腰，愧疚地撿起殘缺的紙片，將上面的褶子撫平，那稚嫩的筆畫再一次映入眼簾：

“我也想要一個完整的家庭，有來自爸爸媽媽的愛，有來自爸爸媽媽的關心，我好羨慕我姐，為什么她能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中？我卻每天只聽到他們大聲的爭吵？我不是被遺棄的小草，我也有媽媽，可是我的媽媽在哪里呢……”

字字句句，現在還歷歷在目。那時我才發現，原來我有意無意做出的那些事對你的傷害有多大，有多深。那些幼稚的把戲，是多么不成熟。

你原本只需要一個擁抱，抑或是一個溫暖的安慰，哪怕只是一個懂你的眼神。我不僅沒有給，還殘忍地戳痛了你心中最柔軟的部位。

有天下雨，我正好從你身邊騎車過去，看到你一個人慢慢地走在雨里，渾身上下濕透了，我便用單車載了你一程。

那一路，你一句話也沒有說，我扭過頭看你，你的眼神木木的，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那些穿著和你一個學校校服的學生們，在父母舉著的傘下，笑得和花一樣燦爛。我知道，你又想媽媽了。

后來，我叔再婚，你有了新的完整的家庭，但起初你并沒有那么開心，總是板著一張臉。我勸你，你沖我喊，說我根本不懂，你側過的臉上，那雙通紅的布滿血絲的眼睛，卻始終倔強地沒有掉下一滴淚水。我終于發現，你早已不再是那個愛哭的小男孩了。

時光就這樣慢慢走過，你個頭越躥越高，現在長到進門都必須彎下腰的地步了，不過你還是那么瘦，又黑又瘦的，卻比以前多了幾分俊朗和成熟。

新嬸對你很好，領著你買新衣服，帶你去各處游玩，和你討論手機，討論電腦游戲，你的笑容漸漸多了，左一聲媽右一聲媽，我聽了都替你高興。你作文中幻想的那些美好，真的已經成真了。

那個不幸的童年，就這樣漸行漸遠了。

你高中住校了，從小沒有獨立生活過的你，顯得很無助，處處請教我。你們學校風氣不太好，你和我說，在宿舍里一幫男生整天通宵打游戲，吵得你睡不好覺。我告訴你要把持住自己，拒絕誘惑，當你走向社會，就會發現更多令你無奈的事情，既然你改變不了，就接受它，但是你要保持住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你說：姐，讓我好好想想。

你雖然不善于當面交談，但是在網上，你擁有屬于自己的圈子。你寫玄幻小說，微博上有很多小粉絲給你留言，我曾開玩笑說咱倆來個“天下無雙姐弟二人組”吧，你笑笑也不多言語。生活中的你，還是這樣內向，但我知道，你的內心是非常強大的。

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是你的一貫作風。慢悠悠的生活節奏，是你的獨特風格。所以你從小就比別人慢半拍，同學早早寫完了作業，你連書包鏈都沒拉開，同學寫完作業去打籃球了，你卻坐在桌子前面咬著筆頭苦苦思索。我是見不得拖沓的人，什么事情都必須第一時間完成，然后風風火火地去干下一件事情，總覺得有很多東西壓在身上，沉重得喘不過氣。

你對我說，姐，別活得那么累，生命的酒是用來慢慢醞釀的。我驚訝你突然變了，說話變得富有哲理富有智慧了。在這個快節奏的社會，像你這樣的人似乎融不進去，很難立足，但你遺世獨立，活得瀟灑又自由。你雖然慢，但并沒有比別人少做什么。你的努力是默默的，一點一滴的，像滾雪球一樣，由小變大，帶給人突然的驚喜。

就像我在網上看到你的小說，原先幼稚的痕跡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文筆，老練的文字，你能把故事講得很吸引人，連我這個曾對網絡小說嗤之以鼻的人都改變了態度。

那天我失戀了，在QQ上和你聊天，你像個大人一樣勸我：那個男生沒有福氣，把你甩了他會后悔一輩子的，這樣的男生根本配不上你。末了你又說：沒事，姐，你還有我呢。

我看到屏幕上出現這行字的時候，止不住地放聲大哭起來。我一直以來覺得自己比你堅強，比你更加男子漢，卻不曾想到，越長越大的我，反而越來越脆弱，脆弱到常常需要你來幫我擦干眼淚。

有一天，我整理舊照片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張我們的合影。我和你站在奶奶家的大床上面，雙手舉到頭頂做出兩個兔耳朵的造型，咧開嘴大笑，露出兩排沒有長全的牙齒。

那時，叔叔和嬸嬸還沒有離婚;那時，我和你還一般高;那時，我們都一樣的快樂、無憂無慮。

回想起一幕幕往事，我的淚水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

請你原諒，曾經不懂事的我。無論前方等待我們的是什么，多大的困難，我都會與你一起承擔。我會陪你，一起慢慢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