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日月河》中對比修辭的運用及意義

⊙席超［陜西省寶雞文理學院陜西文學研究所，陜西 寶雞 721013］

淺論《日月河》中對比修辭的運用及意義

⊙席超［陜西省寶雞文理學院陜西文學研究所，陜西 寶雞 721013］

《日月河》是陜西青年先鋒作家寧可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對比修辭手法的使用，使文本具有了較高的審美價值。小說中運用地理上的對比，拓展了小說的空間；運用主要人物之間的對比，凸顯了人性的善惡；運用同一人物不同時期的對比，展現了人物的命運等。“對比”修辭提升了小說的創作境界和高度，顯現出作家非凡的藝術創造和表現力。

《日月河》對比修辭 審美意義

《日月河》①是作家寧可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小說從太子村的知青寫起，寫他們為離開太子村的爭斗，寫他們來到渭河邊汽車廠的起伏人生，展示了他們各自的命運，寫盡了人性的黑暗，寫出了自我的救贖。這是一部跌宕起伏的小說，是一部色彩鮮明的小說，是一部試圖表現作家多種觀點的小說，也是一部講究修辭的小說。他的小說運用了對比、隱喻、雙關等修辭方式，但最重要的是對比修辭的使用。

對比修辭是常見的一種小說修辭方式，主要把對立的事物，或者一個事物對立的兩面展示出來，強化表達效果，增強藝術感染力。《日月河》中大量運用了對比修辭，可以說是小說《日月河》最重要的特點，下面就對比修辭的表現以及意義做一簡單的論述。

一、地理上的對比，拓展了小說的空間

小說中的工廠在渭河畔的桃栗溝，工廠上面有一座山。山下是蕓蕓眾生，山上是孤單的老人與和尚；山下是忙碌的人群，山上是清靜的人生；山下是欲望的放縱，山上是本性的回歸；山下是滾滾紅塵，山上是清涼之地；山下是現實世界，山上是精神家園。山上的人為了生活來到了山下，比如小翠的爺爺，下山成為成功的企業家，比如小翠為了生活到南方的城市當“小姐”，他們離開了山上，但后來他們又都回到了山上。小翠的爺爺拴狗得了癌癥死去，企業被兒女瓜分，企業破敗，他被埋在山上，只有一直堅守在山上的老頭老太太去他的墳頭看看。小翠在外面漂泊后也回到了山上。李毛毛瘋了以后也到了山上，被老頭老太太當女兒看待，李毛毛的兒子李小毛在結束南方城市生活后回到了工廠，他看到翠翠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李小毛在經過塵世的風花雪月后，帶著空虛和落寞來到山上的廟里，甘愿做一位俗家弟子。李小毛回到山上，“他的頭重重地砸在了土地松軟的泥土里，李小毛一遍貪婪地呼吸著泥土味，一邊喃喃自語，老天，盡管我李小毛不是人，誤入歧途，但您待我不薄啊……”李小毛的跪拜意味著對自己山下生活的懺悔、對山上生活的感恩，以及對山上的皈依。山上的老頭老太太，一直居住在山上，經常坐在石頭上，他們像大山的兩個眼睛，平靜地看著腳下的工廠，但是他們固守山上的生活，他們是滿足的，小說后面說：“也正因為沒有下山，他們一直生活得很清靜、很舒心、很硬朗。有時候，老兩口都覺得是這大山，給了他們心底想要的生活，他們已經和大山融合在一起，山就是他們，他們就是山。山因為有了他們而對人類沒有完全失望，他們因有了山而活得無比踏實。”這一段寫得很有意思，說到人和自然的和諧，這是道家學說的精髓，體現了遠古的生態觀、自然觀，和當下對自然的掠奪、破壞形成了對比。

小說中的山上是作家構建的精神“烏托邦”，寄托了作家對當下社會現實的反思，構建的精神世界有效地平衡了小說中的世俗，這里有一種使人向上的力量，有一種追求精神世界的卓越，在整體上提升了小說的精神維度。

除了山上山下的對比，作家還提供了太子村和桃栗溝的對比。太子村是知青們下鄉的地方，那里有一條太子河，也叫男人河，在那里，發生了男知青下河騷擾女知青洗澡的事件，在太子村知青們度過了青蔥的歲月。與太子村相對應的是桃栗溝，是工廠，是城市，是先進和發達，還有相對于男人河的一條美人河。小說的題目是日月河，可以理解為太子河為日河，美人河是月河，他們是歲月的河，他們合在一起就是日月河，太子河和美人河是對比也是映襯，兩條河見證了小說中人物的起伏人生。小說中的主人公趙志強離開太子河后，又多次回到了太子河邊，在這個意義上，如果說山上山下拓展了小說的精神空間，那么兩條河則是拓展了小說的地理空間。

二、主要人物之間的對比，凸顯了人性的善惡

小說中的人物可以分為兩大陣營，一個是善的陣營，一個是惡的陣營，兩相對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留給人們更多的思考，增加了小說內在的力量。善的陣營以王總工、趙志強為代表；惡的陣營是以毛飛、李明亮為代表。王總工是中國第一代的汽車專家，留學歸來報效祖國，研制了第一代軍用汽車，在大學組建了中國第一個汽車系，可以說是中國汽車事業的奠基人之一。他是專家，同時他具有家國情懷，正直善良，愛護人才，他是趙志強的精神導師。王總工和趙志強偶遇在河邊，愛學習的一個普通工人得到了留洋歸來的專家的賞識。因為沈紅紅懷孕嫁禍給趙志強，趙志強失去了上職工大學的機會，但是在王總工的鼓勵下，他并沒有放棄學習，一直研究專業，向王總工請教。王總工除教他專業外，還告訴他生活的經驗，要“先適應，再改變”，毫無疑問，這是王總工在中國實際情況下的人生哲學和經驗總結。當趙志強在工作上遇到困難或思想上遇到困惑的時候，就會想到王總工對他的告誡，他就會堅強起來。在王總工去世五周年的時候，趙志強到河邊把自己的論文燒給王總工，表達對他的無盡思念。

代表惡的是李明亮和毛飛。李明亮是一個退伍回來的老兵，見過世面，也更加奸詐狡猾。可以說他是小說中“惡”的原動力，他喜歡知青李毛毛，為了得到李毛毛，和想離開農村的趙老歪（趙志強）演了一場雙簧，制造了一起政治事件，又以進城指標占有了漂亮的知青李毛毛。在這個事件上，他是主謀，一方面導致了趙老歪一生的贖罪，造成了他精神上的污點，可以說打垮了趙老歪；另一方面徹底毀滅了知青李毛毛。李明亮對知道真相后的李毛毛無限傷害，連身邊唯一的寄托，他們的兒子李小毛，也被他以學習為名，送到工廠，讓他離開了李毛毛，李毛毛不堪忍受，后來發瘋。他還和毛飛合謀，無數次地損公肥私，又無數次地嫁禍于人。李明亮按照毛飛的要求，把集體企業轉化成自己的企業，再給毛飛10%干股的前提下，合謀造假。以企業改制不徹底的破綻，利用“外協”，把大量的殘次品送到汽車工廠，后來導致嚴重的質量事故，為了掩蓋問題，打倒了揭發他們的趙志強，實現了他們卑鄙的目的。

小說中善惡分明，就是運用了對比的手法，在對比中，善者更偉大，惡者更邪惡。善惡之間形成了一種力量，相互糾纏在一起。

三、同一人物不同時期的對比，展現了人物命運

好的小說一定要寫出人物的成長或者變化，比如陳忠實《白鹿原》中的白嘉軒，從開始的克妻不祥之人，成長為具有儒家精神的民間德高者，這是這部小說成功的一個原因。作者在《日月河》中也試圖寫出人物的變化，通過同一個人物在不同時期的變化，來展示其命運的遭際或者自我的救贖。

這些人物中變化最大的是小說的主人公趙志強（在太子村應該叫趙老歪），他是一個到太子村下鄉的知青，整天干偷雞摸狗的事情，甚至還偷殺群眾的豬和羊，害得當地農民都盼著他走。他消極怠工，只有當兵回來的小隊長李明亮的話他聽一點。大家都叫他老歪，“北方農村，把壞事干絕了的人都稱老歪”，他愛著同為知青的被稱為牡丹花的李毛毛，但是為了得到唯一的進城指標，他不惜出賣了李毛毛，采取了欲擒故縱的伎倆，讓所有知青上當，自己成功脫身，他終于回到了渭河邊桃栗溝的汽車廠。之前是趙老歪時代，也是太子村時代，后來是工廠時代，也稱趙志強時代。在后一個時代，他以自我救贖者的形象出現。他為了表達對李毛毛等知青的愧疚，到工廠后去最累、最臟的鑄造車間，因為這樣才會洗刷自我的精神污點。當領導問他為什么要到鑄造車間時，他說：“為了贖罪，也為了證明自己。”領導問他心愿是什么，他說：“我想請求組織把和我一起插隊的知青都招進廠里。”自從他進廠，他就一直抱著一顆愧疚之心干工作，當一切陷害侮辱向他傾瀉的時候，他都在默默承受。沈紅紅懷上了毛飛的孩子，但是被嫁禍在他的頭上，雖然他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的職工大學，但是為了不讓沈紅紅再次受到傷害，他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自己做出車間準法人運作方案，被毛飛主任阻撓，后來成果被毛飛竊取，他也沒有力爭，依然認真地干自己的工作。當他擔任車間主任，影響到毛飛和李明亮聯合起來賺黑心錢時，被他們出賣，搞得身敗名裂，車間主任也被免去，并承擔了本該毛飛承擔的責任，自己心愛的女人李英娜也因為流言遠走國外，他一無所有，但是依然對新任的車間主任老夏說，自己要為老夏把好產品質量關。趙老歪變成趙志強，是因為良心發現而走上了自我救贖之路，提升了該小說的品格。雖然也有論者認為，小說中趙志強性格變化之大，在邏輯上會有硬傷，但是，筆者認為趙志強這個自我救贖者的形象是非常鮮明，也是非常獨特的，起碼顯示了作家在人物精神層面的探索。

除了趙志強，變化最大的人物是兩個不幸的女性，一個是李毛毛，一個是沈紅紅。李毛毛想回城，甚至不惜獻出自己的身體，后來還是落進圈套，留在了農村，她因愛生恨，她不相信這個社會，不相信每個人。她本來是一個活潑善良的人，但是無情的生活，殘酷的遭遇改變了她，她自我封閉，變得孤僻，整天把自己關在家中，兒子離開她后，她瘋了，后來到山上，也算是找到了歸宿。沈紅紅是一個天真爛漫的漂亮女孩，但是毛飛給了她無盡的傷害。毛飛為了追求工廠黨委副書記的千金牛慧慧，不惜拋棄了她，還把她轉嫁給破相了的老夏。后來他利用沈紅紅對他的愛，身體上占有沈紅紅。沈紅紅在冰箱里面放了“雪人”毛飛，后來停電，雪化了，露出了石頭心臟，這是沈紅紅對毛飛思想上的破滅。后來沈紅紅生病癱瘓。毛飛一手造成了沈紅紅的悲劇。

這兩個人物前后性格的對比，反映了社會中女性生存的艱難，我們也看到了社會的“惡”，這真是最大的悲劇，作家就是把兩個少女的成長之路撕給大家看，不僅增加了小說的悲情，而且使小說的氣氛更加壓抑。

四、其他方面的對比，增強了小說表現力

對比在寧可的小說中，隨處可見。小說中寫了兩個風塵女，分別是咪咪、小翠。在作者筆下，咪咪是一個癡情人，喜歡毛飛，自從和毛飛認識后，就賣藝不賣身了，還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充當了毛飛李明亮的棋子，陷害了趙志強。在她只是一個被人利用的工具而已。小翠也是如此，她喜歡李小毛，懷了李小毛的孩子，她和李小毛的交往可與最純情的小說媲美。以咪咪和小翠的純情來寫毛飛和李明亮品行的不堪，是對他們道德淪喪的絕大諷刺。

從牛慧慧的變化來寫權力。牛慧慧的父親擔任工廠的黨委副書記，毛飛就會追求她，毛飛在家中就會言聽計從，牛慧慧就會天天去舞場跳舞狂歡，他的父親為了讓女婿毛飛擔任車間主任而退休，失去權力支撐的牛慧慧不再去舞場跳舞，也不再有家庭地位，成為被毛飛使用過的爛橋板，被棄之不用，她也無可奈何。兩相對比，我們看到了權力的強大和脆弱。

趙志萍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她擁有“九重天”娛樂場，擁有“夜深沉”浴場，擁有“四通八達”運輸公司，但是一場反腐運動，她親自燒毀了自己的“九重天”，“保護”了一大批相關人員，但是她卻被拋棄，甚至被從所住的高干病房趕出來。她出事前后的待遇是一個對比，領導對她的態度也是一個對比，展示了人與人之間的冷漠，也是對政治人物無情的批判。

作家還把人和狼進行對比。狼在小說中出現多次。修建工廠，狼的領地被侵犯，狼被打死，另一只流著紅色眼淚的狼就出現在美人河邊，也出現趙志強的夢中，后來，身心俱傷的李毛毛竟然和狼相依相偎。狼是最為兇殘的動物，但是李毛毛竟然和狼為伍，通過對比，寫了比狼更兇殘的人類，也看到作家對人性惡的深深失望。

對比的地方很多，比如毛飛與老夏對沈紅紅的態度，一個視她為玩物，一個視她為女神，但是沈紅紅確實深深地愛著毛飛。通過這些對比，我們也能一窺女性的心理。還有很多對比手法的運用這里就不再一一列舉了。

長篇小說《日月河》是一部好看的小說，很大程度上是作家多處運用了對比修辭的結果。通過對比，我們深入地體察了人性的黑暗；通過對比，我們清楚地審視了人物命運的起伏；通過對比，我們清晰地看到了作家的觀點。對比強化了作品的表現力，增強了作品的穿透力，深化了小說的意義。

①寧可：《日月河》，北方文藝出版社2014年9月版。（文中相關引文均出自此書，不再另注）

作者：席超，陜西省寶雞文理學院陜西文學研究所研究員。

編輯：趙紅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