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爾律治詩學思想中自然觀的現代心態與生態雙重意識
——以《古舟子詠》為例

⊙李淑敏［浙江財經大學東方學院外國語分院，海寧 浙江 314408］

柯爾律治詩學思想中自然觀的現代心態與生態雙重意識
——以《古舟子詠》為例

⊙李淑敏［浙江財經大學東方學院外國語分院，海寧 浙江 314408］

本文試圖通過例舉構成柯爾律治自然觀形成的因素，分析代表作中體現的自然觀，以及闡釋當下的時代主題：心態與生態的健康，以此來透視柯爾律治通過其作品傳遞的超越時代的人文關懷，呼吁心態與生態的雙重平衡。

浪漫主義 自然觀 人類中心論 生態意識

柯爾律治（1772—1834）是19世紀最偉大的浪漫派詩人之一，憑借天才的想象力，以詩歌的形式將奇詭神秘的內容及情節描寫得惟妙惟肖、絢麗宏大，雖然其作品充滿了“超自然”和“神秘主義”的色彩，同時兼具“哥特式”文學的特點，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倍受爭議，但仍不失為人們心目中的一位了不起的作家，不朽的作品流傳至今，仍然膾炙人口。著名生態評論家羅伯茲和杰弗德將柯氏的代表作《古舟子詠》譽為最偉大的生態寓言，柯爾律治也因此成為英國浪漫主義文學史上偉大的生態寓言詩人。

一、影響柯爾律治自然觀形成的因素

1.具有浪漫主義階段的特質

崇尚大自然，把大自然視為人類心靈的神性家園是英國18世紀浪漫主義的核心概念。之所以崇尚自然成為浪漫主義者的追求，一方面是因為人類本性中對自然的眷戀和依賴；另一方面是因為當時處于工業革命的英國科技工業文明的迅猛發展給人們帶來了身心的巨大壓力，此時的人們渴求回到自然。原本是自然之子的人，把自己異化為自然的主人，而上蒼覆蓋在山川大地、天空和海洋之上的那詩意又神圣的面紗卻被科學和技術粗魯地撕破，天造神設、孕育著無限寶藏的大自然不得不向貪婪的人裸露出她的財富，喚起他們征服和劫奪的欲望。歐洲浪漫主義的先驅人物盧梭最早表達了對這一物欲橫流的近代世界的不安，他曾這樣描繪他當時所目睹的情景：“……火焰代替了田間勞作的甘美形象。在礦井與毒氣的包圍中受盡熬煎的可憐人，渾身漆黑的熔鐵匠，人人面孔瘦削、蒼白。”①盧梭意欲建立一種嶄新的自然福音，呼吁“返回自然”。盧梭的自然福音在歐洲得到了廣泛的回應和強化。以“湖畔詩人”為代表的英國消極浪漫主義思潮正是產生于這樣一種時代背景之中。而柯爾律治由于其特殊的成長經歷所形成的天性，很容易與這類題材產生共鳴。他在《獨行思危》的詩歌中表達了這一情感。“一處封閉的谷地”，“一個群山環抱、青翠安靜的地方”，那里看不到外部世界的任何跡象。雖然他身處這樣的人間仙境，但卻時刻擔憂著法國人的入侵、暴力的騷擾。大自然的寧靜悠遠成為他內心向往的理想歸宿?？誓匠剿资赖纳?，是湖畔詩人的又一個特質。例如華茲華斯的代表作《黃水仙》中的“黃水仙”，柯爾律治《古舟子詠》中的“水蛇”，都表現了詩人對理想境界的描述、歌頌與追求?？聽柭芍巫鳛橐粋€理想主義的浪漫派詩人，總是試圖通過想象力創造出一個幻想中的真善美的世界。

總體來說，湖畔詩人的追求體現出了三個主題：第一，人生與詩的合一論，人生應該是詩意的人生，而不應該是庸俗的散文化；第二，精神生活應以人的本真情感為出發點，智性是否能保證人的判斷正確是大可懷疑的；第三，追求人與整個大自然的神秘的契合交感，反對技術文明帶來的人與自然的分離與對抗。②

2.德國浪漫派文學及作家作品的影響

柯爾律治之所以能夠集思想家、神學家及天才詩人于一身，之所以能夠成為19世紀歐洲浪漫主義神學的重要代表人物，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早在青年時代就通過閱讀德國浪漫派戲劇家和詩人席勒的作品而受到啟發，從而對德國作家和作品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德國浪漫主義中發現了他體驗神學的根基”③。受這種影響，柯爾律治以他獨特的方式運用了浪漫派的思想，并因此而能夠將新的生命力注入當時幾乎處于麻木狀態的英國精神之中。另外還在于他對英、德思想的比較和綜合，如他“在他的朋友華茲華斯和康德那里發現的東西與他自己頭腦里正在構思的東西剛好合拍，這確證了他自己的種種觀念，并使他走上了闡明自己的理論的道路”④。詩人與哲學家原本就相輔相成，這是柯爾律治十分重要的學術觀點之一。在他看來，“不是深刻的哲學家的人很難稱其為偉大的詩人?！雹菘聽柭芍螌Φ聡寺勺骷液偷聡诺湔軐W家的閱讀、吸納以及反饋對于其浪漫主義自然觀的形成，起著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德國浪漫派文學總的來說“屬于消極浪漫派”⑥，其基本特征為：“基督宗教的文學，而且更多傾向于天主教文學，它表現出比其他浪漫主義更為明顯、更為深刻的宗教隱喻化、宗教象征化和宗教神圣化意向，亦體現出更多的憂郁、傷感和深沉，在‘回歸中世紀’的情趣中尋找一種形而上的超越、超拔和超脫。因此這些文學家的特點是用詩的語言來闡述人生哲理，以及形而上學意義上的絕對與無限?！雹呖聽柭芍卧诤万}塞共同策劃“大同世界烏托邦”的時候，就對德國作家及作品產生了濃厚興趣，尤其是1794年，柯爾律治讀了席勒所寫的反抗封建暴政、充滿“狂飆突進”精神的劇本《強盜》。柯爾律治發現了康德的“先驗式方法”的概念，謝林對“有機”的藝術概念與無意識概念所產生的影響，及席勒對浪漫派戲劇所產生的影響等等。所有這些發現對柯爾律治浪漫主義思想自然觀的形成有著重要意義。尤其是，柯爾律治的代表作《文學傳記》較為明顯地受到謝林作品的影響。《文學傳記》作為柯爾律治浪漫主義思想自然觀之精髓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歐洲近代以來浪漫主義文學發展史上占有無法超越的重要地位。

3.華茲華斯的影響

與英國“湖畔詩人”的魁首威廉·華茲華斯的相識、相知、合作以及與華茲華斯浪漫主義創作思想的碰撞，是柯爾律治獨具魅力的浪漫主義自然觀得以形成的一個重要原因。兩位詩人之間以詩為媒相遇相知，互相激勵合作創造奇跡，揭開了英國詩歌發展史中最具歷史意義的篇章。二人主要是性格氣質相投。華茲華斯以詩歌創作的天賦，沉穩自信、處變不驚的個性吸引了柯爾律治。二人志趣相投，彼此欣賞，建立起的牢不可破的友誼激發了柯爾律治詩歌創作的才智和激情?？聽柭芍闻c華茲華斯兩位詩人之間的交流與碰撞，不僅進一步激發了彼此的詩意才華，也使柯爾律治的自然觀得以萌芽?！豆胖圩釉仭贰犊死锼关悹枴返戎鞫际峭瓿捎诙讼嘧R后。與華茲華斯合作出版《抒情歌謠集》是柯爾律治生命歷程中最具歷史意義的事件之一。這不僅因為這本詩集標志著英國浪漫主義文學的開端，使英國詩歌進入了一個全新的時代，同時也使柯爾律治的詩歌創作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因此，與華茲華斯的相遇相知及合作對柯爾律治詩學思想中的自然觀的形成發展和完善所產生的影響是深遠而具有歷史意義的。

4.時代背景的影響——生態和心態異化

18世紀60年代，英國最早進入了工業文明的時代。人類便開始以空前的規模和速度作用于自然界，為自己創造了日益豐富的物質財富?？聽柭芍紊钤诠I化后果已經相當嚴重的英國，親眼目睹了自然環境的慘遭破壞，也感悟到了人性的異化，人與自然形成對立關系，肆意掠奪自然導致生態失衡。英國內部動蕩不安、殘酷暴力，人與人之間形成了冷酷的金錢關系，人性走向失落。以華茲華斯、柯爾律治為主要代表的浪漫派詩人認為詩人“是人性最強的捍衛者”，于是他們把筆觸焦點轉向了大自然，從對大自然的歌頌中尋求慰藉,重新尋找并建立人與自然親近的平等和諧關系。此時浪漫主義文藝思潮的產生反映了部分作家和詩人在社會變革時期的人性觀和自然觀，其猛烈地抨擊了資本主義的工業文明,認為這種文明不僅造成了社會的種種丑惡,給人類帶來了空前的災難,而且使人性中“惡”的一面膨脹起來,人性被分裂、被異化?？聽柭芍翁岢霎惢f，主張人與自然的和諧。自從人類從自然中分離出來，就有了人與自然的對立。這一方面忽略了萬物的有機統一；另一方面又主張人類中心論。培根的命令自然，笛卡爾的使自己成為自然的主人等等，標志著人類中心論的誕生。⑧席勒認為，在初始狀態，人和自然是統一的，自從人脫離自然發展以來，變得越來越矯飾虛偽，缺失的自然愈顯珍貴，現實與自然的統一也就成了人性完整的理想。席勒的觀點體現了浪漫主義崇尚人與自然和諧共存、崇尚自由和個性解放的特點。⑨英國浪漫派詩人并沒有將自然視為單純的物質對象，而是將它與人的本性連在一起。于是，自然成了使人性復歸的一種力量，起到凈化人靈魂的凈化器作用。他們想從法國大革命和工業革命的傷害中找到靈魂上的一個美學安慰，自然就成了最好的靈之所系、魂之所歸的居所。⑩

二、《古舟子詠》作品分析：人要長期生存必須要與自然和諧共處

柯爾律治對于探索自然的奧秘有著無限的興趣，他富于激情，充滿想象，他的創作看似是無關自然的超自然詩作，卻間接地警示和批判了人類的狂妄和貪婪，揭示了人與自然平等和諧的重要性。柯爾律治自然觀是應危機而生的生態智慧，具有深刻的反思性和強烈的批判性。

《古舟子詠》（1798）是柯爾律治最著名的作品之一，也是英國詩歌史上的名篇。詩人講述了一個離奇且充滿宗教色彩的航海故事，一位老水手行船在浩瀚的大海中，無緣無故射殺了一只帶給他好運的信天翁,他的恩將仇報招致他和全船人受到了死亡的懲罰。后來,由于老水手祝福了海中的水蛇,才絕處逢生，終于安全回到出發地。老水手射殺信天翁的行為，表現了人類對自然界的無知征服。這一現象正是西方自文藝復興以來，尤其是18世紀理性時代對人性過度張揚的結果。柯爾律治運用這樣一個“罪與罰”的故事來警示人們與自然對立的后果，質疑、挑戰西方傳統上人與自然二元對立的價值觀。在浪漫主義詩人的眼里,自然是有感情、有靈性的，自然可以陶冶心靈，提升道德,可以恢復人類完美的人性。這部作品顯示了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和微不足道，人不過是大自然中的一分子、一個組成部分而已。在萬物之中，人雖然占據了絕對的優勢，但是，人絕對不是自然的主宰。自然界中的萬物都是平等的，這種平等、自由觀念同樣適用于人與人之間，首先要尊重別人的生存尊嚴和權利自由，才能承認自己的生存尊嚴以及權利自由。老水手的故事里，人類自以為是和自我為中心的愚昧無知一覽無余。由于老水手的頓悟，他得到了神靈的寬恕。只有懂得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我們才能與自然共存，否則將自取毀滅。站在21世紀后工業化時代生態危機的背景下，面對日益嚴重的自然環境破壞、自私貪婪的人性危機和世風日下的道德傳統，我們會更能理解柯爾律治的思想，他認為各種生命體既互相排斥又互相吸引，自然萬物和諧共構，成為整體，而上帝在它們之中體現出其存在，它們也統一于上帝之中。?

三、當下的時代主題：心態與生態的健康

用現代生態學的觀點去閱讀過去的一些文學作品，我們將會發現人類現代的環境保護意識和生態平衡意識并非誕生于一朝一夕，它們經歷了一個漫長而曲折的衍變過程。?從與自然和諧相處，到征服自然與自然對立，到今天人與自然關系的惡化。人類在洋洋得意于科技高度發展征服自然的同時，自然界也開始了向人類的“報復”，嚴重的生態和心態危機正威脅著人類的生存。土地沙漠化，空氣河流污染，疾病泛濫，貪污腐敗，結黨營私，核武器的威脅，戰爭不斷，人們利欲熏心，道德仁心缺失，個人主義、拜金主義盛行……生態破壞造成的結果告誡人們，如果征服自然的行為仍不停止，人類必將付出巨大的代價。人類深受“人類中心論”的影響，恣意支配、占有和過度開發自然資源，人類在給自然界過度負荷的同時，也帶給自身無盡的劫難。用海德格爾的話來說：“人不是存在的主宰，人是存在的牧人。”人類在自然界中享受自由與權利的同時，也應該肩負起更大的自然生態的責任，而不是毫無節制地向大自然索取和掠奪。

當代生態危機警示我們，以往工業時代的文明模式，已經不適應當代人類的社會生產生活實踐，取而代之的應該是生機勃勃的、健康的生態文明，人與自然應該是和諧相親、有機統一的共存關系。人類在改善人與自然的關系中已經走過了漫長的旅程，然而，要真正實現人與自然的互惠互利、互生共榮，依然任重道遠。

①盧梭：《孤獨散步者的遐思》，熊希偉譯，華齡出版社2001年版，第125頁。

②?李嵐：《詩人的神學——柯爾律治的浪漫主義思想》，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版，第80頁，第80頁。

③威爾肯斯、帕杰特：《基督教與西方思想》（卷二），劉平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8頁。

④利文斯頓：《現代基督教思想》，何光滬譯，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73頁。

⑤伍德林（Carl Woodring）主編：《柯爾律治文集：圓桌談話》（The Collected Works of Samuel Taylor Coleridge:Table Talk），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0，p130.

⑥⑦卓新平：《神圣與世俗之間》，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32頁，第232頁。

⑧魯春芳、郭峰：《柯爾律治自然觀與中國“天人合一”生態思想的比較與思考》，《浙江師范大學學報》2013年第2期。

⑨魯春芳：《從〈古舟子詠〉看柯爾律治的自然觀和生態意識》，《浙江學刊》2006年第6期。

⑩劉國清：《人類成長的寓言史詩——生態批評視域下的〈古舟子詠〉》，《東北師范大學學報》2006第6期。

?胡泓：《“老水手”的漫長旅程——從文學視窗中看人類生態意識的衍變》，《安徽師范大學學報》2005年第5期。

作者：李淑敏，浙江財經大學東方學院外國語分院大學英語教研室副主任、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及語言學。

編輯：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

2014年浙江省社科聯研究課題“柯爾律治詩學思想中自然觀的現代心態與生態雙重意識”（項目編號：2014N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