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 陳為人
瑪麗王后:紅顏斷頭誰之罪
山西 陳為人
本文對瑪麗王后的生平做了詳細的敘述,較多地參考與引用了茨威格《斷頭王后》一文,以一個客觀的視角重現當年的荒唐和陰謀。
瑪麗王后 斷頭臺 《斷頭王后》
1793年1月21日,法國路易十六國王走上了斷頭臺。此后不久,路易十六的王后瑪麗·安托瓦內特也走上了斷頭臺,成為一個王朝的殉葬品。
茨威格在《斷頭王后》一書中,這樣描述了一代紅顏的絕命時刻:
凌晨5點,當瑪麗·安托瓦內特還在寫信時,巴黎八個區的鼓聲齊鳴。7點時,整個城市的軍隊都出動了,橋上架起大炮,防止犯人逃跑,士兵們肩上扛著刺刀,幾支騎兵隊伍也走在大街上。這樣強大的陣容只是為了對付一個女人。
此時,監獄的女廚特意為瑪麗·安托瓦內特準備了湯。在喝過幾口湯后,女廚為王后更衣。國民公會不允許她穿之前上法庭時穿的喪服(為自己的夫君路易十六服喪)。瑪麗·安托瓦內特沒有反對,換上了一件簡單的白色長袍——這時穿什么衣服已經無所謂了。但為了保持尊嚴,她仍然精心梳理了一番:將白袍舒展平整,脖子上圍了一條紗巾,穿上了最好的鞋子,白發上戴了一頂帽子。
8點時,一位神甫來到監獄,問瑪麗·安托瓦內特是否要懺悔。但瑪麗·安托瓦內特拒絕了,她不承認效忠任何共和國的神甫。10點時,一位劊子手走了進來,給她剪頭發并把她的雙手反捆在背后。王后沒有反抗,她知道生命已經沒有得救的希望了,可以維護的只有尊嚴。她要讓人們看看瑪麗亞·特蕾西亞的女兒是如何赴死的。
11點時,監獄大門打開了。瑪麗·安托瓦內特坐上了囚車。共和國在此期間發展迅猛,講求人人平等。前王后自然不該比普通老百姓死得更舒服。這輛囚車上的座椅就是一塊板子,沒有墊子也沒有頂棚。
囚車慢慢地在城市中前進,好讓群眾都有機會看一看這個不同尋常的場面。瑪麗·安托瓦內特坐在車上,蒼白的臉上滿是堅定,發紅的眼睛望向遠方,絲毫沒有露出恐懼或痛苦的神情。無論周圍的人如何辱罵她,她都沒有在意。
革命廣場上人山人海,上萬人一早就趕來了這里,就為了能目睹這不同尋常的場面。突然人群間出現了一陣騷動,隨后又全部安靜下來——運載前法國王后的囚車停到了斷頭臺旁。瑪麗·安托瓦內特沒有要求他人幫助,平靜地、帶著“比離開監獄時更冷漠的表情”走上臺階。她穿著高跟鞋,輕巧地走上了斷頭臺,就像在以前的日子里登上凡爾賽宮的大理石臺階一般,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最后時刻到來了,劊子手抓住她的后脖頸,推她跪地,將她的頭放在了閘刀下。然后劊子手拉了一下繩子,閃過一束刀光。隨后劊子手抓起了那顆血淋淋的頭,高高舉起,展現給在現場的人。
幾萬人此刻高喊:“共和國萬歲!”
瑪麗·安托瓦內特是法國歷史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斷頭王后”,空前絕后。在她生前身后,屎盆子尿罐子一起扣在了這個弱女子頭上,似乎應該由她來承擔波旁王朝覆亡的罪責。這個女人“十惡不赦”:她流連于聲色犬馬的假面舞會,沉迷于一擲千金的紙牌豪賭,熱衷于華麗奢迷的亭臺樓閣,她揮霍無度地掏空了一個強盛王朝的國庫,被稱之為“赤字王后”;她“紅杏出墻”不守婦道,與英俊的瑞典伯爵菲爾森的風流韻事傳得沸沸揚揚,丟盡了皇家顏面也讓法國民眾感到有辱“國母”的形象;她甚至于欲壑難填有著“雙性”取向,與宮廷中眾多侍奉的“夫人”不清不白,讓罵她的人也難以啟口;更令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是,她竟然不耐宮廷寂寞,與自己的親生兒子發生道德淪喪的亂倫之舉……
如今,“革命的剃刀”砍掉了一個弱女子的頭,似乎如此,國家才得以正本清源、廓清政治,通往民主共和之路才可以掃清了障礙,天塹變通途了。
瑪麗·安托瓦內特的夫君路易十六的性格和命運,有點類似于我國明朝的崇禎皇帝朱由檢,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從先輩手中接過一個百孔千瘡、大廈將傾的爛攤子,想著撥亂反正、力挽狂瀾,卻總是事與愿違做一些弄巧成拙、適得其反的蠢事,成為法國歷史上唯一的“斷頭皇帝”。
路易十六登基伊始,也試圖對舉國怨恨的“舊制度”進行改革,以挽救國家危亡,曾有“激進改革家”或“忽然改革家”的名號。路易十六首先任用了七十三歲的老臣摩普,想借助老臣的“德高望重”和“老馬識途”,幫助他理順現存體制的混亂。但嘗試一段之后發現,墨守成規根本難以為繼。路易十六旋即啟用有新思想的杜各。杜各上任后,制定了一個宏大的計劃,準備取消一切奴役、一切特權,讓貴族和僧侶同第三等級承擔一樣的稅率。這樣的舉措當然觸犯了特權階級的利益,于是遭到強烈的反對。路易十六只得走馬換將,改由穩妥的馬勒則柏來取代杜各。然而,馬勒則柏的改革措施仍然無法得到權貴階級的認可。隨后,卡倫、布里盎、內克,路易十六走馬燈似的更換他的首相和財政總監,朝令夕改首鼠兩端變幻無常。馬迪厄在《法國革命史》一書中寫下這樣的話語:“路易十六犧牲了布里盎如其犧牲卡倫一般,只好屈服而再啟用曾被其撤職的內克。”
路易十六王朝大臣的不幸,不是得不到路易十六的重用,而是被路易十六看中而委以重任。生逢亂世又是面臨積重難返,任何大臣都力不從心回天乏術,難以做到在短期內見效。路易十六又是“耳根子太軟”,常常為進言者所左右。于是,受命于危難之際的大臣,往往成為局面每況愈下的替罪羊。
1787年,路易十六召開“貴人會議”,試圖向權貴階級征稅,將希望寄托于貴族們與國家共渡難關,主動放棄自己的一些特權和利益。這無異于與虎謀皮、與狼共舞。馬迪厄在《法國革命史》一書中寫下這樣的話語:“路易十六不過是依照已有的傳統而已。倘若他要真正地改革,便非和特權階級發生生死沖突不可。只要一和他們接觸,他便退縮下來。”
就是在這樣猶豫不決的走馬換將過程中,路易十六喪失了一次次以改革阻止革命的時機。
在政治上,路易十六在依靠貴族階級還是依靠平民階級上舉棋不定。他起先寄希望于貴族階級的支持,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路易十六被迫召開吸收更多第三階級參加的三級會議。1789年5月5日,三級會議在凡爾賽如期召開。剛開始,當國王走進會場時,全場熱烈鼓掌,國王表示了希望能夠在現有的體制和程序內解決問題的愿望。這次會議,第一、二等級的代表各三百人,第三等級的代表是六百人,參加會議的各個等級抱有不同的政治目的。會議一開幕,三個等級間就展開了激烈的斗爭。斗爭的焦點首先表現在表決的方式上:特權等級主張按照慣例以等級為單位進行表決,這樣他們有兩票,而第三等級只有一票;第三等級則要求以每個代表為單位表決,形成會議上的多數。由于無法達成一致,第三等級的代表于6月17日宣布成立代表全體人民的“國民議會”。路易十六迫于特權等級的壓力,于6月20日下令封閉國民議會會場,國民議會的代表就在一個網球場開會,宣誓“不制成憲法,會議絕不解散”,這就是著名的“網球場宣言”。路易十六起先傾向于賦民眾以制憲和選舉的權利,但是看到風起云涌的民眾運動發動起來演變為一場風暴時,他開始“葉公好龍”。他一改初衷,陸續從各地調集軍隊,以此威懾民眾,雙方發生了激烈沖突。7月14日,人民群眾攻占巴士底獄,以此為標志,革命正式爆發。南懷瑾如是評價:“路易十六明知危殆,始終沒有大刀闊斧的改革魄力,甚至還要矢上加尖,終至‘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
馬迪厄在《法國革命史》中說:“在1787年5月間,當王室威望尚未完全損壞時,若能自動召集三級會議,無疑可以鞏固路易十六的權力,特權階級也會作繭自縛,資產階級會了解改革諾言是有誠意的。可是路易十六及宮廷都害怕三級會議……遂使最后避免革命的機會錯過了。”
茨威格在《斷頭王后》一書中,對路易十六做出這樣的評價:
路易十六做任何事情都要慢半拍,縱使已經規劃、準備得很好,只要涉及實施,他就總要有一個長時間的緩沖。在他的血液中流淌著一種難以克服的惰性……
要讓這樣一個人在那么關鍵的政治變動中去
扮演主角,實在是有失公平。
“波旁王朝在剝奪封建貴族的政治權利之后,務必以濫施經濟利益來給予他們補償。”這成為一個規律。猶如朱元璋“杯酒釋兵權”之后,總要以其他方式給予功臣經濟上的滿足。滾滾前行的歷史車輪的強大慣性,不是任何人的主觀意志可以逆轉的。
然而現在,應該讓一個國王承擔的亡國罪責,卻要讓王后來承擔了。
《法國革命史》一書中說:路易十六“甘愿屈服于裙帶的控制,在改革派和腐化派之間舉棋不定,總在為人家的意見所左右。尤其是在精神上日益宰制于他的王后的意見。他這左右不定的政策使得一般的不滿情緒更趨嚴重”。史學家蓋棺定論:在亡國之君的背后,總有一個妖媚惑主的“紅顏禍水”。
瑪麗·安托瓦內特貴為公主,也沒有“自由戀愛”的權利,她的婚姻要服從“父母之命”,以維護王室的政治利益。
多年以來,為爭奪歐洲的霸主地位,奧地利帝國的哈布斯堡家族與法蘭西帝國的波旁家族進行著曠日持久的戰爭。終于,他們都感到精疲力竭了,同時他們還發現,就在他們鷸蚌相爭兩敗俱傷的時刻,一些原本弱小的王室漁翁得利趁機崛起。于是,兩個家族決定化干戈為玉帛,通過聯姻結為同盟。瑪麗·安托瓦內特就是歷史上那個著名女王特蕾西亞的女兒。1766年,法王路易十五為自己的孫子(即后來的路易十六)向當時年僅十一歲的小女孩瑪麗·安托瓦內特求婚。
王室的婚禮當然風光無限,只是從奧地利到法蘭西漫長的迎親旅程,卻沒有一個“完美的結局”。兩人婚房里掛著一幅壁毯,上面是關于伊阿宋和美狄亞的希臘神話故事。這是一個因聯姻而引發戰爭的典故。當年就有一個年輕的德國學生指出,用這樣一幅掛毯做一樁美好婚姻的“背景”,實在有些不吉利的意味。這個德國學生就是后來大名鼎鼎的歌德。不曾想,詩人一語成讖。后來,歌德所寫反映瑪麗·安托瓦內特項鏈事件風波的喜劇《大科夫塔》,也成為一幕不幸言中的“寓言劇”。
奢華的婚宴結束,兩個年齡相加不超過三十歲的新郎新娘進入洞房。當少男少女在大喜床上相對之時,誰曾想,一幕讓人始料不及的悲劇拉開了帷幕。茨威格在《斷頭王后》一書的“公主的床帷秘事”一章中,寫下這樣的情節:
新婚的第一夜竟然什么也沒有發生。不僅僅是今天,明天,乃至幾年之內,夫妻之間都沒有履行真正的夫婦之道。剛開始,人們都以為,年僅十六歲的新郎是因為年幼并且經驗不足,才會沒能履行丈夫在喜床上的義務。特蕾西亞女王還特意在信中告誡女兒不要操之過急,物極必反,要更加溫柔更加體貼,要有耐心。但當過了一年、兩年,事情還沒有任何轉機時,女王開始越發焦慮,擔心女兒婚姻會因此出現問題。盡管新郎對于迷人的新娘的情愛與日俱增,可一旦涉及最關鍵的一步,就打了退堂鼓。
起初,安托瓦內特還試圖向母親隱瞞這樣的事實。但是這位擔憂的母親無法坐以待斃,于是一封接一封地寫信到巴黎,最終路易十五也開始關注這件事情。這位見多識廣經驗豐富的老國王先訓斥了孫子,然后他傳來法國宮廷醫師為王子診斷。真相終于大白,王子是由于器官上的一個小缺陷才導致一直未能成功行人道。醫師們建議王子只要接受一個小小的外科手術,就可以恢復正常。安托瓦內特也不斷勸說丈夫盡快接受這個小手術。然而,雖然已經結婚五年,路易十六卻還是一個優柔寡斷的小青年。他仍在猶豫不定,不敢做出最后的決定。就這樣一直拖到第七個年頭,在安托瓦內特的哥哥約瑟夫皇帝的鼓動下,才終于動了手術,完成了早該完成的征服。但是這長達七年,總共兩千多個夜晚的折磨與痛苦,在安托瓦內特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路易十六性格中表現出的優柔寡斷和自卑感,按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來說,是由于生理上的缺陷造成的心理壓抑。路易十六在公開場合總是欠缺侃侃而談的活力,他也不敢實施自己的想法,基本上沒有當機立斷的時候。茨威格說:“以他至高無上的地位,他應該果斷、自信,有讓旁人不敢逾越的威嚴,然而他所展現出來的,卻是懦弱、膽怯,在下人面前也畏畏縮縮。即使他偶爾想表現出權威的感覺,也因為做得太過而顯得虛假做作,無法令人信服。這一切的一切,皆源于他曾經在臥室里都沒有能夠成為妻子真正的大丈夫,他又如何成為駕馭整個國家的君主呢!”
當面對同樣的性障礙問題時,男人和女人會顯示出不同的癥狀。男人若是在床上無法“一展雄姿”,那么他壓抑的心理會使他變得唯唯諾諾;女人若是沒能得到丈夫的正常滿足,那么她被壓抑的心理和生理可能會轉化為無限的活力和狂躁。瑪麗·安托瓦內特其實是一個小女人氣質實足的人,她很愿意在男人身邊做一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但是在結婚頭幾年,她性無能的丈夫卻沒法滿足她簡單的“需求”,她無論在感情上還是生理上,都渴望找到一個情感宣泄口或精神寄托處。為保持貞操她不能從男人中尋找,只好把剩余精力用于生活享受上。
這樣一個犧牲于政治的可憐女子,卻承擔了身后幾百年的罵名。
茨威格在《斷頭王后》中對瑪麗·安托瓦內特的心理邏輯進行了詮釋:
對于瑪麗·安托瓦內特來說,她沒有一個正常的夫妻生活去維持,也沒有過一個孩子可以教育,對于一個女人來講最重要的兩個角色她都沒有辦法扮演,那么就只好無所顧忌地享樂了。
……王后是凌晨四五點鐘才上床睡覺,等到她醒來的時候都已經日上三竿了。她的起床儀式頗有陣勢,由幾個女侍來服侍她梳妝打扮,她會挑選每天要穿的衣裙。她的服裝都要按照參加活動的不同分類,并且還要時時更新。這樣一個引領時尚的王后,怎么可能老是穿同樣的衣服呢?她的配飾更是多種多樣,從緊身胸衣到佩戴的帽子披肩,宮廷女縫紉師們整天都忙著為這位時髦的王后趕制衣物配飾。
在穿衣打扮以后,瑪麗·安托瓦內特每天早上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修飾頭發。每天早晨,一位極為出色的專業發型師萊奧納爾來為她打理。他乘坐馬車從巴黎趕到凡爾賽,變著花樣為王后設計發型。在他的一雙巧手下,只需要用發油、梳子和毛巾就能在貴婦們的頭頂上,高高聳起各種有可能出現的形狀:水果、花園、房屋、船只,甚至能夠表現出當天發生的大事的場景。就連國王接種天花也能夠流行出“感染式頭飾”,老百姓們因為饑荒搶劫面包店時則用“暴動式頭飾”來記錄這件大事……這樣累贅復雜的時尚在萊奧納爾的手下繼續流行著,直到第二年昂貴的鴕鳥羽毛頭飾替代了這些腦袋上的高樓大廈。
做完頭發以后,瑪麗·安托瓦內特每天都會盡職盡責去做的第三件事就是挑選首飾。王后的首飾怎么能比別人的小,款式怎么能比別人的舊?雖然她從維也納帶來的嫁妝就有很多精致的寶貝,而且路易十五在她結婚時還送給了她一盒祖傳的寶貝,但作為一個王后,怎么能不時時更新自己的首飾庫……她為買首飾而債務累累。
瑪麗·安托瓦內特在“豪宅”方面的揮霍更為驚人。她從盧梭《新愛洛綺絲》一書的“自然公園”中得到啟發,聘請了法國技藝最高超的園藝家為她設計一個最“自然”的花園。在這座既有英國風格又包含中國風格的花園中,來自世界各地的植物與人工景觀都展現其中:希臘的廟宇、東方的廊榭、非洲的雨林、荷蘭的風車,等等,為了刻意表現“自然景觀”,斥巨資引進天然溪水,形成壯觀瀑布。湖光山色風花雪月,真夠得上一次世界博覽會。
連她的母親特蕾西亞女王都憂心如焚地寫信勸說:“……讓自己陷入債務累累如此狼狽的困境,我實在為你的未來感到憂心。在老百姓還在受苦受難的時候,你作為一國之母這樣揮霍浪費,我實在看不下去了。”
茨威格在《斷頭王后》中寫道:“為保貞操她不能從男人中尋找,于是就只好轉身投向女人的懷抱。”“她雖然結婚但是卻沒有享受到任何性生活的美妙,生理上得不到應有的釋放,身邊又沒有母親和保姆這種母性的關懷,于是她自然而然地將這種熱情釋放于和女友手拉手或摟腰散步以及嬉笑玩鬧的友誼中去。”然而,浪漫的法國人,卻對“同性戀”持強烈的反對態度,認為這是一種“性變態”,于是,對王后與女友間的親昵行為產生了嚴重曲解。瑪麗王后“放蕩成性”成為法國民間流傳的成見。
瑪麗·安托瓦內特無論是對朗巴爾夫人,還是對波利娜伯爵夫人,都是一片真誠,對她們有求必應、揮金如土。當然,王后是慷國家之慨,“公款送禮”。據傳,單單為奢侈無度的波利娜家族一年就要花掉五十萬里弗爾。
在百無聊賴的宮廷生活中,瑪麗·安托瓦內特又迷戀上了賭博。在路易十四時期,賭博在凡爾賽宮是明令禁止的。所以每當王后約了牌友豪賭時,總要安排仆役在門口望風,一看到國王走近就趕快通風報信。當路易十六走進來時,看到的僅是一群談笑風生的人。為了增加剌激,王后不斷加大籌碼,允許任何有錢的人參加賭博。沒有不透風的墻,王后大興賭博之風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巴黎。
財務總監卡隆公布了一直被認為是絕密的財政預算報告,民眾驚奇地發現,他們的王朝債臺高筑,竟然出現了12.5億里弗爾的赤字。如此的天文數字,是怎樣虧空的?民眾認為與一向儉樸的路易十六無關,那么,揮霍無度的王后一定是國家經濟每況愈下的根源。于是,一頂“赤字夫人”的頭銜就戴定在了王后瑪麗·安托瓦內特的頭上。
當瑪麗王后認識到這些“生活細節”的危害性時,她也采取了補救措施:她從各方面削減開支,客廳的賭桌消失了,擴建的工程停止了,一些行宮被賣掉了,許多親信的閑職也取消了,她還特別告別了昔日的奢侈化妝品……每年可省下一百萬里弗爾。但這些已經無法改變瑪麗王后在民眾心目中的“丑陋形象”。
后世的史學家們多從瑪麗·安托瓦內特與母親特蕾西亞女王的通信中,了解當時王后的心理活動。瑪麗不可理解,出生王室公主,又貴為一個王朝的“國母”,享用榮華富貴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王后不可想象,她不愿意與夫君住在凡爾賽宮,而向往無拘無束的小特里亞農宮的生活,這又有什么錯?兩宮短短一英里之遙,就把她與人民拉開了這么大的距離?
此后發生的“鉆石項鏈事件”,一石激起千層浪,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珠寶商人波摩爾要求覲見瑪麗王后,數月前,他曾賣給王后一條價值連城的鉆石項鏈,當時講好分期付款,但直到現在珠寶商仍是分文沒有收到。瑪麗王后聽后一頭霧水,不知道為什么無中生有地冒出個“鉆石項鏈”。她恐怕做夢也想不到,她已身不由己地卷入一場曠世騙局。
這場騙局的導演是拉莫特夫人。拉莫特夫人的出身是一個叫讓娜的棄兒,母親在做妓女之前是個淫蕩的使女,身為破落貴族的父親死后,不負責任的母親就把女兒讓娜送進了修道院。讓娜二十二歲時逃出了修道院,一位出身小貴族的憲兵隊年輕軍官拉莫特娶了她,從此,讓娜成為拉莫特夫人。
1.3.6 PPCI術后3月,患者復查超聲心動圖,了解心功能情況,記錄左室射血分數(left ventricle ejection fration,LVEF);觀察LVEF>50%的發生率。
拉莫特夫人不甘于清貧的人生,對丈夫囊中羞澀的年薪并不滿足,朝思暮想著一夜暴富。拉莫特夫人自稱是瓦盧瓦家族的后人,名下有一大筆遺產即將繼承,以花言巧語騙得放債人的信任,于是開門揖客宴席賓朋以出手大方設更大的局。然而,奢華的場面需要有厚實的家底,拉莫特夫人這種寅吃卯糧拆了東墻補西墻的做法,終有露餡的一天。面對債主越來越緊的催逼甚至要告上法庭的威脅,她只能鋌而走險設一個更大的騙局。
一場騙局里必須具備兩個重要因素:一個大騙子,一個大傻瓜。通過往昔一次次成功的“彩排”,拉莫特夫人發現了自己身上的表演天賦,決定由自己擔任導演與主角,而配角幾經躊躇后選中了紅衣主教羅昂。
羅昂一心想著像黎世留、馬扎然一樣,能入閣成為波旁王朝路易十六的首相,而自己仕途的障礙是瑪麗王后對他莫名其妙的反感。對于一個精明女人而言,要想套牢一個男人,就要掌握他的軟肋和命穴。紅衣主教進入了拉莫特夫人的算計之中。
1784年4月的一天,拉莫特夫人“無意”間向羅昂透露,她是“王后的密友”。多聽了民間關于王后“同性戀”的傳言,羅昂對此深信不疑,幻想著能讓拉莫特夫人替自己在王后面前吹吹“枕邊風”。拉莫特夫人當然是“瞌睡給了個枕頭”,順水推舟地說她會替紅衣主教在王后前美言幾句。一個月后,拉莫特夫人就給羅昂帶來好消息,說,王后的態度在她的努力下已經有所轉變,將在下次接見朝臣時友好地點頭向他示意。有時候,人一旦有了強烈的心理暗示,就會產生想入非非的思維聯想。羅昂在下一次宮廷接見時,果真覺得王后對他的態度有所緩和。于是,羅昂馬上付給拉莫特夫人一筆酬金。
為了從羅昂口袋里掏出更多的金幣,拉莫特夫人覺得應該讓紅衣主教看到更確鑿的物證。于是,她讓人仿照王后的筆跡給她的“密友”寫了幾封情意纏綿的書信。此法奏效后,拉莫特夫人更進一步提議,她可以讓羅昂與王后進行一次直接的通信。在拉莫特夫人的指點下,羅昂殫精竭慮地給王后寫下一份表白忠心的信函。沒過幾天,一封金邊棱紋用鉛筆書寫的短箋由拉莫特夫人帶回,信上說:“我已不再認為你該受到責備,目前尚不能接見你。如果條件允許時,我自會通知你。在此期間也不要得意忘形。”紅衣主教看著信箋一角印有法國王室鳶尾花印章,心花怒放激動不已,表示感謝的金幣嘩啦啦地流進了拉莫特夫人的錢袋。
應該說,能混到紅衣主教這份上,也絕非弱智等閑之輩,做官心切一時糊涂是有的,但終究也會琢磨這些虛無縹緲捉摸不定的“小故事”的真實性。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拉莫特夫人天才地設計了一個更為富有想象力的計謀。既然可以假冒王后的信函,為什么不可以干脆來個“假冒王后”?為什么不在凡爾賽一座公園里的某條幽僻小徑上,安排一次黑暗中的約會呢?用拉莫特夫人的話說:“反正所有的貓在夜間都是黑色的。”這位拉莫特夫人真是“太有才”了。于是,一幕堪稱以假亂真的經典戲劇上演了。
拉莫特夫人找到與瑪麗王后身形酷似的戴奧莉娃小姐來假冒王后。她其實是個“煙花女子”,干慣了這種“逢場作戲”的事,一聽高額酬金,重賞之下必有勇“婦”,根本不考慮利害就答應下來。拉莫特夫人為她訂制了一身王后的穿戴——一件華貴的白紗外套,一頂寬沿帽幾乎遮住了她的臉龐。這個夜晚天公也作美,月亮遮掩在云霧之中。替身模特擦肩而過,身后留下一句反復排練過的臺詞:“你放心吧,過去的事已經過去啦。”
耳聞為虛,眼見為實。從此,紅衣主教被牢牢套緊,唯命是從:一會兒是賭博塌下窟窿,王后一時手上現金不方便;一會兒又是王后要賞賜某個貴族,一時手上現金不方便……拉莫特夫人屢試不爽,從羅昂手里拿錢比掏自己的口袋還方便。拉莫特夫人越干越肆無忌憚,決定設個驚天的大騙局,把這場鬧劇推向高潮后謝幕走人。
某一天,拉莫特夫人告訴紅衣主教,千聲打鼓一錘定音的機會到了。宮廷珠寶商花血本投資了世上最美的一串鉆石項鏈,瑪麗王后一見鐘情愛不釋手,可是路易十六那個節儉的吝嗇鬼舍不得掏出一百六十萬里弗爾。如果這個時候,羅昂能投其所好了了王后的心愿,以后還有什么托王后辦不到的事情?一百六十萬里弗爾可不是個小數字,羅昂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時半會也拿不出來。聰明過人的拉莫特夫人早已成竹在胸,她告訴紅衣主教,她已說服珠寶商,一百六十萬里弗爾可以在兩年內分四期付清,項鏈可以在第一筆錢到位后即交付。羅昂為了慎重起見,問拉莫特夫人能不能讓瑪麗王后簽署一份委托授權書。這個要求對已經偽造過無數書信的拉莫特夫人來說,還不是輕車熟道小菜在碟?第二天,拉莫特夫人就帶回了那份羅昂百般斟酌起草的契約,在每項條款的旁邊都簽上“同意”,在文件末尾簽名“法蘭西瑪麗·安托瓦內特”。
瑪麗王后多年來在人們心目中輕浮奢侈的形象成就了這一曠世騙局。人們寧信其有而不信其無,讓瑪麗王后百口莫辯。人們愿意相信紅衣主教羅昂已將項鏈交給了瑪麗王后,而可憐的女子拉莫特夫人成為為王后洗刷污點的替罪羊。至于拉莫特夫人與瑪麗王后的關系,則被添油加醋地描繪成“同性戀”。
“鉆石項鏈事件”使得原本已經名聲不佳的瑪麗·安托瓦內特更是聲名狼藉。此時在國人心目中,她已經成為淫蕩、腐敗、虛榮的化身,是“維護君主專制的旗手,是人們的積怨所在,是專制制度的替罪羔羊”(茨威格語)。
路易十六與瑪麗·安托瓦內特這一對夫妻的性格,就像是小說里面塑造的人物,在各個方面都體現著對立:他的笨拙和她的輕盈,他的羞澀和她的活潑,他的猶豫不決和她的隨心所欲,他節儉的生活原則和她奢侈的生活態度,他規律的作息時間和她熱鬧的夜生活,這一切都讓這對年輕夫婦如此不搭調。他們生活在各自的世界中,就像是橋與江的交叉,雖然陰錯陽差地交匯了,卻始終是“同床異夢”。
作為一名嚴謹的史學家,馬迪厄在其名著《法國革命史》一書中,這樣描繪路易十六的王后瑪麗·安托瓦內特:
……是一個美麗、輕率而喜歡賣弄風姿的女人,她只知不顧一切地去享樂。在歌劇院的舞會中,可以看見她在那兒毫無顧慮的狎昵舉動,而她的冷淡的丈夫卻留在凡爾賽。就是名譽最壞的廷臣如洛宗或艾斯特哈稷等的殷勤,她也接受。有人以為俊美豐姿的王家瑞典衛隊長菲爾森是她的情人,并非無因。
1786年,斯特拉斯堡造幣廠鑄了一批金路易,在國王像上加了一個角,暗指國王被戴上了綠帽子,以此隱喻王后的不貞。
茨威格在《斷頭王后》一書的“走出幕后的情人”一節中這樣描述:
阿克塞爾·菲爾森這個名字曾經在一段時期內鮮為人知。無論是在印刷品還是私人的信件中,他的名字都不曾被人提及……歷史學家險些忽視了他——如若當真被忽視,那么他與瑪麗·安托瓦內特那段凄美絕倫的愛情故事就將在歷史的長河中永久沉寂。19世紀后半葉,人們在瑞典的一座宮殿里發現了安托瓦內特與菲爾森之間的通信往來。在這些信件中,人們能夠看到兩個熱戀中的情人,因為顧及身負的責任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保守著兩人間的秘密,一次又一次地經歷著別離與相聚。
這段關于一個王后“婚外戀”的故事是這樣開始的:
唯一能讓瑪麗·安托瓦內特沉溺其間醉生夢死的就是假面舞會。她只要一戴上迷人的綢緞面具,就能在保持王后身份的同時,還可以無所顧忌地將自己變成一個賣弄風情的平常女人,與那些英俊貴族青年玩起無傷大雅的調情游戲。
就在一次舞會上,菲爾森與瑪麗王后發生了他們的第一次“奇遇”:
1774年1月20日的晚上,在一場歌劇院舞會上,一位戴著面具、身材優雅苗條的妙齡少女向他走近,并與他興致勃勃地攀談。菲爾森沉浸其中,恍然發現周圍的人正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他倆。氣氛開始變得尷尬起來,女子突然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她居然是瑪麗·安托瓦內特!隨后,這位私自溜出皇宮的太子妃收到了訓斥信,告誡她不可再犯。
但安托瓦內特仍然堅持自己內心的想法,她真心喜歡那個男子。為此,她常常邀請他來參加凡爾賽宮的舞會。但不久之后,路易十五駕崩,安托瓦內特成為王后,兩人的交往從此中斷。菲爾森動身返回了瑞典。
四年后,即1778年,菲爾森再次來到法國……他來到皇宮,當王后看到他時,激動地喊道:“啊,我們相識已久。”她沒有忘記這位英俊的北方男子,她心中湮滅的激情再次被點燃。
這一切對于王后而言,無疑是一次大膽而危險的嘗試,畢竟宮中有上千雙眼睛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她再也不是那個只有十八歲,可以因為無知而大膽妄為的小公主。如今她可是法國的一國之后。瑪麗·安托瓦內特可顧不了這些,她的心中激動萬分,雖然她已與路易十六結為夫妻,但那個肥胖呆板的國王又怎能與眼前這個年輕俊美的愛人相提并論!毫無疑問,王后已經被菲爾森深深地迷住了……
菲爾森有著瑞典的與生俱來的獨特性格和氣質,他既浪漫,又時刻保持著冷靜。他深知王后對他的愛戀,但出于敬重不敢越雷池一步。
這時菲爾森已經二十多歲,他父親要求他去迎娶一位家境富有的女子。但他心思全不在此,他打算在法國謀一個軍職,以便能夠長久地陪伴在王后身邊。他在寫給自己姐姐的家信中,袒露了自己的心聲:“我決意終身不娶,永不違背自己的意愿……我心所屬的那個人,永遠無法屬于我。所以我決意孑然一身。”
瑪麗王后勇敢地保存了自己心中的這份愛情,精心地為菲爾森謀得了宮廷衛隊長的職務。菲爾森與瑪麗·安托瓦內特之間,就這樣進行著一種“柏拉圖”式的有戀無性之愛。這份愛刻骨銘心地埋藏在兩人心中,是永遠不會被忘記的。
有許多史料可以證明,路易十六對此事并非一無所知。但是這個“無能的”國王對此采取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也許他認為,一個人的心是國王也管不住的,反正你們無法干出實質上出格的事情。
癡情的菲爾森伯爵把自己當作“紅顏的守護神”,默默地做著自己認為應該盡的“大丈夫”職責。在王后生命的最后時刻,明哲保身的革命黨人拋棄了她,奧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也放棄了營救,然而只有菲爾森伯爵至死不渝,他不顧個人安危地“深入虎穴”親赴險地,安排了一次幫助王后和路易十六的逃亡計劃。
茨威格在《斷頭王后》一書中,記述了這場戀人的“生死訣別”:
此次前往法國無異于自投羅網。他的頭顱被人懸賞,可以說他此行能安全返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菲爾森不顧一切,執意直接前往杜伊勒里宮。要知道那里不論白天黑夜都有一千兩百名國民自衛軍在守衛著,宮中的每個仆人、侍女、馬夫都認識他。但對于菲爾森來說,這也是一個向愛人表達忠心的機會。他在給瑪麗·安托瓦內特的信中寫道:“我活著,只為能為你效勞。”2月11日,他履行了諾言,戴上假發,使用假護照,并在護照上偽造了瑞典國王的簽名,以裝扮成一名執行外交任務的士兵的仆人。好在并沒有人認真檢查他的證件……幸運之神再次眷顧,宮中的一個秘密門沒有人把守,而菲爾森仍然帶著門的鑰匙——菲爾森進入了杜伊勒里宮內。在經歷了八個月的分離后,兩個相愛的人終于再次重逢……
菲爾森在宮中呆到半夜,所有能說的話都說了,三十個小時中最艱難的時刻來臨了——分別。菲爾森與王后都知道這將是生命中最后一次見面,真正的永別,兩個人卻又都不愿去想。菲爾森為了安慰王后,答應還會再來。王后陪他走到門后,兩人還沒來得及說最后一句話,也沒有
擁抱,便聽到了陌生的腳步聲……這對戀人就這
樣匆匆訣別。
就是這樣一場生離死別的最后相聚,兩人也并不是瞞天過海地幽會,而是進行得心襟坦誠。
菲爾森保留有兩份記載當時情形的文檔。一份是公務文檔,在這份文件中,他向瑞典國王匯報了自己在巴黎的一切行蹤。他說,2月13日早6點到達巴黎,當晚與兩位君主見了面。菲爾森用的是復數,也就是說,當時路易十六與王后兩人都在場。在菲爾森的私人日記里,他記述得更為詳細。他說,在王后的屋里呆了一天一夜,路易十六也來到妻子的房間,一起討論了他的逃亡計劃。菲爾森寫道:逃亡計劃被國王全盤否定,因為他覺得沒有任何實施的可能性。而且也是出于榮譽的考慮——他之前已經對國民議會公開允諾,他會留在巴黎。對此,他不想食言。菲爾森在日記中感嘆道:“他確實是一個遵守諾言的人。”
瑪麗·安托瓦內特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愛并沒有缺失,她收獲了超越生死的“愛之忠誠”。對于一個女人而言,還有什么比此更為珍貴?瑪麗·安托瓦內特臨終留給愛人的信物,上面刻下熠熠生輝的字句:“一切都讓我想起你。”
日日生活在平庸平淡中的小市民,需要“王室緋聞”的刺激。這樣的“純情純潔”之愛,被加上了連篇累牘的色情故事,數十封王后寫給菲爾森的香艷情書相繼公諸于眾。眾人對于王后的韻事饒有興趣,根本無人顧及真偽。故事一篇比一篇更刺激,不久,一本名為“王后之淫夫穢友名單大全”的小冊子應運而生,其中披露了一份多達三十四人,上至公爵下達流浪漢的名單。這還僅是其中一小部分,在公眾場合和大街小巷還有許多專為王后杜撰的桃色故事。在民眾的心目中,王后的變態行為難以自控。人們在想象力的作用下變得極度亢奮,一本接一本誹謗性的小冊子出版了,有的甚至附有大量銅版黃色插圖,畫出了瑪麗·安托瓦內特鬼混時的各種丑態。
下流的出版物越來越不堪入目,謠言也越來越不堪入耳,可是民眾就是愿意相信。謠言殺人,瑪麗·安托瓦內特被搞得聲名狼藉生不如死。在瑪麗王后走上斷頭臺之前,她已被謠言殺死了一次。
自把路易十六送上斷頭臺之后,要求審判“紅顏禍水”的民眾呼聲一直不絕于耳。巴黎公社時任主席俾約瓦倫數次向革命法庭施壓,要求立即審判瑪麗·安托瓦內特。然而,挖空心思指控的幾項罪名,都因為缺乏足夠的證據而拖了下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法庭很快得到了驚人的罪證。
路易十六被送上斷頭臺后,革命法庭為了摧毀瑪麗王后的精神支柱,滅絕人性地從母愛的最軟弱處下手,以此逼迫王后就范。
一天晚上,公社委員來到圣殿塔,向王后宣布了革命法庭的決定:為了有利于“后代的改造”,必須把她們母子分開,并為小王子找了一個粗魯且沒有多少文化的鞋匠西門做“帝王師”,讓他從小接受“無產階級的教育”,徹底地完成“脫胎換骨”。
事情就是由這個鞋匠西門的一份“告密材料”引發的。
1792年9月30日,革命法庭收到西門的一封信,請求迅速派人到圣殿塔,他得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情況,可以作為審判王后的有力證據。
小王子是一個十分早熟又活潑好動的男孩。幾周前,當他還與母親住在一起時,不小心用木棍碰傷了睪丸,外科醫生為他進行了包扎。本來事情到此就結束了,可母子分開后,又節外生枝。幾周后,西門發現小王子在手淫,西門強迫他說出是誰教給了他這樣的壞習慣,小王子在脅迫下,說罪魁禍首是自己的母親。西門覺得這個惡毒的女人什么也能做得出來,于是步步逼問,小王子最后聲稱“母親把他帶到床上,對他做了下流的事情”。
對于一個不到九歲的男孩說出這樣令人難以置信的話,理智的人必然會產生懷疑。可是在那個狂熱的年代,革命者一直在散布王后是個下流女人的流言,人們只愿相信王子說的話是“童言無忌”。
一個不到九歲的男孩,指控了自己的母親。
于是,面對這一驚天駭人的指控,革命法庭開庭三次,讓小王子、十五歲的小公主以及伊麗莎白夫人都出庭作證。這個場面是如此荒謬絕倫,若不是巴黎檔案館仍然保存著這些文件,后人簡直難以相信歷史上曾真實地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小王子坐到了證人席上,這個小男孩根本不知道自己說話的輕重,在起訴狀上親筆歪歪斜斜寫下自己的名字:路易·夏爾·卡佩。接著審判小王子的姐姐。她被反復詢問的猥褻問題嚇壞了,一再回答說自己絲毫不知情。接著伊麗莎白夫人被帶上法庭,當她看過小王子的證詞后,氣得滿臉通紅,輕蔑地把它擲在地下,說如此無恥的東西不值得回答。然而,不論怎么說,法庭得到了他們夢寐以求的證據。
對王后的最后審判終于到來。
瑪麗·安托瓦內特知道,今天是個歷史性的日子,她不可疲倦,當她站在法庭上時,絕不可讓人看到一名王后或者皇家公主的脆弱一面。她決心不管內在還是外在,都要充滿尊嚴地出現在法庭上。一大早,她特別細心地梳理了白發,戴上一頂白色帽子,兩邊垂下服喪用的面紗。
她將作為路易十六——法國最后一位國王的遺孀出庭。
茨威格在《斷頭王后》一書中,描述了最后審判的情景:
8點的時候,法官和陪審團成員來到大廳。埃爾芒擔任法官,福吉爾-坦維爾擔任檢察官,陪審團的成員來自各個階層。整個大廳擠滿了人。瑪麗·安托瓦內特坐在一把椅子上,福吉爾-坦維爾起身誦讀起訴書。但瑪麗·安托瓦內特昨晚已和律師通宵討論了其中的內容,所以她根本沒有聽,就算是讀到最荒謬的指控,她也沒有抬一下頭。王后毫不在意地用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打著節奏,“就像在彈琴一樣”。
緊接著,四十一名證人輪流發言,但因為之前的準備工作過于倉促,證人的證詞混亂不堪,而且大多數證詞都與案件無關,或者是純粹的造謠。整個審判期間甚至沒有出示過任何一個有效的證據。當瑪麗·安托瓦內特發現那些人并沒有能傷害她的證據時,她的反抗便變得越來越強硬。當有人提出她的證詞與兒子的證詞矛盾時,她輕蔑地回答道:“讓一個八歲的孩子說別人想要他說的話,是很容易的。”
……審判拖延了數天,第一天的審判進行了十五個小時,第二天則進行了十二個小時。當法官問她是否還有什么要說的話,她自信地回答道:“昨天我還不知道證人都是誰,他們會拿出什么來指控我。但現在他們一樣證據都沒有拿出來。我只是路易十六的妻子,我做的事情都遵照了他的旨意。”
……這讓陪審團里的成員實在進退維谷。一方面,他們認為瑪麗·安托瓦內特是共和國的死敵,但是因為沒有證據,法律上無法對她做出判決;另一方面,他們知道,如果不能把瑪麗·安托瓦內特送上斷頭臺,那上斷頭臺的可能就是他們。于是這一場看起來的討論根本就是用來掩人耳目,他們只能裝作在討論是贊同還是否決一些決意,但早在審判前,瑪麗·安托瓦內特已經被宣判了死刑。
這樣一個“十惡不赦”的女人,人人皆曰“可殺”。
在歷史的大舞臺上,上演了多少出此類的“世紀末審判”!
作 者: 陳為人,作家,學者,著有《唐達成文壇風雨五十年》等。
編 輯:趙斌 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