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方+林莽
主持人語:
林莽從小喜歡繪畫,白洋淀插隊時開始詩歌創作,從此走上詩畫合一的人生路。他的繪畫作品種類豐富,有國畫、布面丙烯、鋼筆淡彩等。主要以自然景物為內容,意境開闊,風格典雅,筆力深厚,體現了一種凝神專注、靜心以求的超脫心態,從而使風景和記憶成為另一形態的“客觀詩”。古人之“詩畫同源”,在林莽手中變成了“詩畫同在”,得到出色的當代轉化,正如他曾說過的那樣:“將現代詩歌和現代繪畫融為一體,并產生一個特有的形態。”這一點,林莽做到了。這篇訪談,道出了藝術與人生的諸多感悟。(沈葦)
楊 方:林老師,我不懂畫畫,所以也問不出專業的問題,就想同您隨便聊聊,聽聽您對畫畫的高見。您認為在您目前所有的畫作中,自己最滿意的是哪一幅?為什么?代表了您怎樣的藝術觀?
林 莽:繪畫和其他藝術相同,有很深的學問,真的搞明白,并進入一種至高的境界,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許多人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沒有下過大工夫,對繪畫也只有些簡單的認知。保持一種靜心以求的心態,以自己真切的生命經驗和多年的文化認知面對繪畫藝術,與它有了些許的臨近。
我自小喜歡繪畫,但只上過很短的少年宮的暑假班,沒有真正地系統地學習過。因為喜歡,接觸過一些搞繪畫的人,看過很多的畫展,很多的畫冊。在研究現代詩歌的同時也很關注現代繪畫,對近代藝術史很有興趣,所以見到繪畫作品也會認真地對待。通過多年的積累,有了一些簡單的認知。
我在少年時學過一點基本功,青年時畫過一段時間,主要是油畫和水彩的練習。現在還保留著三十多張四十年前畫的習作,近期準備出版一本《林莽詩畫1969—1975白洋淀時期的作品集》,時間過了四十年,那些幼稚的作品,也有了些歲月的痕跡與另外的味道。
近幾年重新撿起畫筆,想將詩歌和繪畫結合在一起,當然,目前還只是一個理想。我的繪畫品種很雜,有布面丙烯,有鋼筆淡彩,也有用宣紙和國畫材料畫的一些畫,姑且叫國畫吧,還有一些鋼筆速寫。
丙烯畫中有一組《天上的云》其中《天上的云之一》,鋼筆淡彩中《大理桃溪谷》,國畫中的《初秋微雨》是我較為認可的?!八囆g是有意味的形式”,“藝術即情感”我很贊同貝爾和蘇珊朗格的說法。這幾幅畫中融入了我的生命經驗,情感和心境,它們的形式感和韻味都是和我的生命與心態相通的。
楊 方:以我看,您的畫作在藝術手法上偏重于中國傳統繪畫的技法,重筆墨運用,章法結構,但同時又隱隱透出西方繪畫技法中講究明暗、空間、透視與肌理等,如果讓您自己對自己的畫作技巧作一個定性,您覺得您是更接近中國傳統,還是更接近西方特色?
林 莽:中國傳統和西方特色如果都具備了,那這個人的繪畫,沒有不成功的理由。但我真的還沒有達到,我一直是在“亂畫”。我的國畫中用了許多畫水彩的方式,我的鋼筆淡彩中也有國畫的簡約概括,我的丙烯中有中國傳統中的“意到筆不到”??傊窍胱龅诫S意而為,試著表達自己的感受。
筆墨的功夫不到家,我很清楚。但也在試著尋找筆性、墨性、紙性,以及各種不同畫種間的差異和相同之處。
我理解現代繪畫,是在一定的藝術手法的基礎之下,將人的生命經驗和文化經驗表達出來,藝術是有意味的形式,繪畫作品要有人的情感和人文意蘊。
我的繪畫偶有滿意之作,我希望我的繪畫和詩歌和我的生命和藝術理念是融為一體的。
楊 方:我外行地看了您的一些畫作,覺得從內容上講,里面有對青春歲月的懷戀與對時光流逝的悵惘,有對自然社會靜美的謳歌,有對人性哲理的揭示,往往讓人在客觀事物的表面,隱約感到那些隱身于事物后頭的情緒意興等,兼具了具象藝術與意象藝術的特點,以我看,可以“詩化的視覺藝術”稱之,不知我這樣說您是否認同,您能不能用幾句話概括一下您畫作的主要題材?為什么?這同您的生活經歷有關嗎?
林 莽:我真的希望能達到你對我繪畫作品的評價,我僅僅是有了這方面的一些想法和尋求,還沒有達到我的所想。其中有一些是青春歲月的懷戀,因為每個人的的青年時代,都是最難忘的,即使是充滿了痛苦與災難的青春,同樣也是這樣。隨著年齡的增長,許多往事不再回來,許多值得紀念的生命時光用藝術的方式記載下來,便有了更深的意義。
是有許多超脫于生活的自然景物,經常感動我的身心,我希望用筆記下它們。當然以上這些不能缺少人的心靈,不能缺少文化的意蘊,如果缺少了也就不是好的藝術作品了。
我的繪畫內容,主要是自然景物,還有一些是向前人學習的模仿之作。之所以這樣畫,是和我的繪畫能力相關的,我不喜歡那些太入世的繪畫方式,或已成定式的繪畫作品。自然景物在技法上要好處置一些。
楊 方:您早期的許多畫都是和白洋淀有關的,蘆葦,小船,村莊,白云,鷗鳥。這些景物在您的畫中多次出現,在您的詩歌中也多次出現。您認為詩歌語言與繪畫語言在背后存在通道嗎?那是一個什么樣的通道?您認為怎樣才能做到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林 莽:早期的繪畫主要是在白洋淀插隊時畫的,因為大多是寫生作品,所以作品中多出現蘆葦,小船,村莊,白云,鷗鳥這些景物就是必然了。我在白洋淀生活了6年,20歲到25歲,那時生命力最旺盛的青年時期,許多記憶是無法遺忘的。因此,我后來畫作中,有許多白洋淀的記憶。詩中同樣有著那段生活的回聲。
我認為所有的藝術門類,追問到底,相互之間都是相通的。藝術的天分,生命的經歷,情感的經驗,對人生與世界的領悟和認知,決定著一個藝術家的最終成就。那些只有技術,沒有將自己的生命、情感融入藝術作品之中的人,根本不是真正的藝術家,充其量只是有一定技巧的匠人。好的藝術家的作品一定是和自己的生命經歷息息相關的,他用自己的作品呈現一個藝術的世界,一個與現實世界相通的世界,讓我們有共同生命經驗的人,找到一個共同的心靈家園。
美學家杜威講“藝術即經驗”。凡是將藝術技巧和生命經驗融為一體的人,在任何一個藝術門類中,都將是成功者。那條通道就是真誠地面對藝術,呈現你所能認知到的真、善、美和真性情。
關于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我認為詩中有畫面感不難做到,只要作者的語言表達到位,當然,這種畫面感也是多層次的,也分為傳統的與現代的。而畫中有詩就是置高的要求了。凡是藝術作品有了詩意,那便是上品。
生命經驗與文化經驗在作品中有意味的呈現,藝術品就具有了永恒的價值。
楊 方:在您的作品中我看到有對黃賓虹的仿作,那么您對黃的“五筆”、“七墨”怎么看?對黃賓虹所說的“國畫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要有筆墨”這話怎么看?
林 莽:黃賓虹先生的“五筆七墨”法,學問高深,我沒有很好的研究過。但黃先生繪畫的渾厚大氣,讓我非常喜歡,尤其他晚年的作品,那種與自然渾然一體的境界,在中國畫中更是一種獨特的氣象。這些在許多大藝術家的晚年都能看到。晚年的莫奈所畫的草垛,教堂,荷塘,晚年白石老人那些牡丹和菊花,他們都已進入了一種渾然天成的境界,這些是我更為看重的。當然五筆、七墨法是中國畫筆墨最好的總結。
關于“國畫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要有筆墨”,對于那些完全不顧基本技法的假現代者而言,我是贊同的。而吳冠中先生對那些只講技法,沒有靈魂的畫匠們說“筆墨等于零”我也是贊同的。
國畫的基本工具是筆和墨,筆墨的運用很重要,甚至紙的運用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意味”,是與情感和生命經驗相關的那種意味。缺少這些,就已經和藝術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