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文藝

1.要債

對于我這個吃貨來說，沒有什么地方比海邊海鮮一條街更誘人的地方了，何況是在我給顧客介紹了一整天，口干舌燥饑腸轆轆的時候。

我把自己的怨念和疲憊都發泄在了食物上面，一口氣吃了一打炭燒生蠔和無數盤炒蛤蜊。最后我終于受不了老板那驚訝的眼神，停了手，一本正經地說：“我有錢買單，你放心吧。”

老板是個跟我年紀相仿的帥氣男子。他似乎也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足足盯著我看了十幾分鐘，所以慌慌張張地轉開眼，白暫的臉紅到了耳根。

夏天傍晚的風掠過瑰麗的海面和細白的沙灘吹來，拂動著他的白色短袖襯衫，很好看。就連我這個神經大條的女漢子，也忍不住仔細看了他幾眼。

他也被我看得不自在起來，輕輕握拳清清嗓子。

我想起來，我應該趕緊付錢，然后回家休息準備迎接明天那一撥一撥瘋狂的看樓客。拿出了錢包，我赫然發現里面空空如也，才想起來早上交了房租，今天一天下來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所以就悲催了。我和他一樣紅了臉，小聲嚅喏著：“那個，不好意思。我今天沒帶錢，能不能欠著，明天一定送來。”

他沒出聲，怔怔地看著我。

我厚著臉皮當他默許了，扔了張名片就慌慌張張跑了。

他攥著我的名片，望著我那象小鹿一樣在夕陽下快步逃跑的背影。

我黑了黑臉：完了。他估計是等了許久也不見我來還錢，所以按照名片上的地址來找我了。

我一邊做琢磨著經理要是知道他只不過是個買海鮮的會不會掐死我，一邊想著猶豫到底要不要過去。如果我走過去，他沖我來一句“四十六塊九毛八，我來找你了”我就不要活了。

他老遠就看見我了，沖我揚了揚手。

既然躲不開，就裝傻到底吧。我挺胸抬頭大大咧咧走了過去，殷勤地招呼他：“先生您好，我為您做些什么？”

他愣了愣，用蹩腳地普通話說：“你不記得我了？我是樸尚彬，”

我有些驚訝，不是驚訝于他的反應，而是他的口音。

旁邊有同事好心提醒我：“他是韓國人。”

忽然明白那天他沒有拒絕我打白條，只是因為語言不通。我的臉熱了熱，干咳了一聲，說：“那個，您想看什么房子？我帶您去。”

直接把他送到門口，我從保安那里借了五十塊遞給他：“不用找了。不好意思。”

他沒接，肅顏說：“我不是來找你要錢的。我是來買房子的。”

我瞇眼瞪著他：他一定在玩我。可是他是客人，即便現在不買房子也是潛在顧客。況且我不想被他投訴，不然我的獎金就泡湯了。

所以，我比出了一個職業微笑：“您想買什么樣的？”

他忍不住笑了一聲：“別這么假笑，不適合你。”

我立刻收起了笑臉，嚴肅地說：“我很忙。快說！”

他想了想：“隨便。”

2.奇怪的顧客

說“隨便”這兩個字的客人最難招待，因為，他們沒有固定的目標，所以哪一種房子都不會特別地喜歡，最后不了了之。于是我把他領到了最貴的樓盤。我麻溜地背誦著介紹詞：“面朝大海，背靠青山，冬可看雪，夏有綠蔭。”威海的綠化全國數一數二，北東南三面臨海，所以這句話，基本用得上。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我們的樓盤位于整個半島的最東北，離韓國最近。”

看了好幾個，他終于發現我的開篇都一樣，大笑起來：“前面可以省略了。你喜歡什么樣的房子？”

這個問題，真的問到我了。買了這么多房子，我卻從沒有想過自己喜歡什么樣的。因為買不起.所以就不去想這些讓自己傷心了。他執著地望著我，我只好敷衍著他：“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他笑了笑，若有所思，洞悉了我的不耐：“累了？這樣吧，為了犒賞你，我請你吃好吃的。”他蹩腳的普通話、溫柔純凈的笑和這句經典臺詞，讓我有一種自己是韓劇女主角的錯覺。

我傻愣愣地看著他。

他被我盯得微微紅了臉說：“要不你請我也行，反正你還欠我的。”

我在心里暗暗咒罵了一聲：“原來還是來要債的！何苦繞這么大一個彎子，耽誤我掙錢！”為了防止他借著這個借口再來，我立刻答應了他。

他點了人最多的韓國餐館。餐館就在海邊，窗外是夏日郁郁蔥蔥綠蔭下的繁華都市和遠處是夢幻一般的蔚藍大海。

看上去要等很久，對我這種把時間看作獎金的人來說，這簡直就是要命。更何況我還要花錢請他吃飯。

大概是我焦躁的心情掩飾得不太好，讓他察覺到了，他微微皺眉看著我：“你有急事？”

我勉強笑笑：“沒有。”

他東拉西扯，我心不在焉，竟然一不留神就隨口說了我的小名：彎彎。

父母個給我的這個名字讓我腹誹了很久。就是這個古怪的小名，讓我的人生似乎別人來的都要曲折。工作也好，愛情也好，目的地很明確，卻似乎永遠也到不了，所以才讓我更加著急。

3.跑吧

這家韓國菜的味道很不錯，在韓國菜遍地的威海也算是很出色的。我安靜下來，享受美食。我已經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吃相了，反正他早就見識過了。

買單時，我掏錢包，僵在了那里。一早就跟他出來，混到了現在，竟然忘了自己沒帶錢包。

他看出了我的尷尬，低聲問：“怎么啦？”

我干笑了兩聲。

大概是他對我這個表情很熟悉，立刻明白了，無奈地說：“難道，你有沒有帶錢？”

他一邊無奈的搖頭嘆氣一邊摸自己的口袋，然后臉上的表情也停滯了。

我瞇起眼。

他的臉紅了紅： “這個，我也沒帶錢包。”

我捂眼哀嘆：也對，他今兒是來要債的。

他緊張地說： “聽說這家老板娘很潑辣，不肯賒帳，對吃白食都是打一頓扔出去。”

我也害怕起來：“怎么辦？”

他想了想，說：“等下你裝作上廁所，先出去。我找個機會跟著你出來，然后我們就趕緊跑。”

長這么大，沒干過壞事，我竟然有些興奮起來。按他的計劃，貼著墻邊溜到門外。他溜出來時，有服務員朝他看，低聲交談。我緊張起來。他立刻加快了步子，猛地沖到門邊，拉開門。我立刻脫了高跟鞋。

身后服務員用韓語大聲叫著。他拽著我的手就開始撒開步子狂奔，跑進了步行街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們一直跑到海邊才停，上氣不接下氣，然后看著對方的狼狽樣子笑得象兩個逃課的高中生。

笑夠了，他說：“下午跟我去走走，不要上班了。你就說你帶我去看別的樓盤了。”

見他象孩子一般的哀求我，不知道為什么，我不忍心拒絕他。

我們去了野生動物基地逛了一下午。傍晚在國際海水浴場乘坐快艇。我像個被父親帶出來玩的小女孩一般興奮，迎著海風大叫這著伸開雙手，想要抱住夕陽一般。他滿臉是寵溺的笑。夜里在海邊綠樹下吹海風散步，然后悠閑喝啤酒吃夜宵。

威海其實是個很美麗很悠閑的城市，只是我一直埋著頭往前沖，沒有發現這一點。望著月色下他俊秀的臉龐，我的心忽然想停下來，要是天天都能這么不緊不慢就好了。

4.吃白食

雖然有些戀戀不舍，但是我知道，這就是我辛苦人生中開的一次小差，做的一個美夢，遲早是要回到正軌的。所以我沒有說再見，直接擺擺手算是告別。

可能是我玩得太瘋了，以至于好幾天，遠遠看見海，腦海中就不可遏制的閃現出跟他在一起的樣子。大概是我象個瘋子，莫名其妙自顧自就能笑出聲來，以至于嚇跑了客戶。

經理都看不下去了，問我許久都沒有業績，是不是生病了。

我也開始正視這個問題：是的，我一定是生病了。不然為什么想到他就會笑得像個傻子，還會臉紅心跳得厲害。就連我最喜歡的事情一賺錢都做起來索然無味。

只是我剛剛咬牙跺腳地發誓要努力工作，忘掉他不要再做白日夢的時候，他又好死不死的出現了。

這一次他穿著休閑裝，大概是因為上次穿著西裝跑起來太痛苦。

我有些氣惱：在他眼里我已經成了個習慣吃白食的了嗎？

見到我，他笑得象陽光下的向日葵。

這時，我的競爭對手剛好領著客戶到柜臺前簽合同。我被刺激了，想起剛才自己立的誓言，沉下臉。

不知所以的他被我拉到僻靜之處。

我冷冷地說：“你有房有車嗎？”

他搖了搖頭。

“年薪一百萬？”

他皺起了眉頭。

我狠心說： “那就別來找我了，我們不合適。我要的是能不眨眼就買下這里任何一套房子的男人。”

他瞇起眼來有些生氣：“原來你在意這些，早說啊。”

我咬牙轉身刻薄地說：“早說你就給得起了嗎？難道賣了海鮮店？你韓劇看多了吧，不是哪個女人都是小白兔，光有浪漫就能傻樂一輩子的。”

他一定很傷心，因為我也紅了眼。我在心里暗暗地說：抱歉，我的人生很辛苦，不忍心再拉上原本就不屬于這里的你。

5.好男人

他沒再來找我，我卻忍不住想他，每天下班都悄悄去看他。他店里很忙，不久多了個漂亮女孩子。我看著他們一起忙碌的身影，嘗到了從未有過的酸味。

有一天海鮮小店忽然關了。我想他一定是帶著那個女孩回韓國了，忽然很難受，心里空落落地，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大塊。我站在小店前一定哭得很難看，以至于所有路過的人都繞著我走。

日子似乎很平靜，漫長的冬天終于過去了。威海的大街小巷又開滿了美麗的櫻花和迎春，空氣中暖暖濕濕的都是春天的味道。

忽然想起我曾對他說，我想要一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房子。現在想起來真是個笑話。其實是他的出現我才有了想要一個屬于自己的家的想法。，只是我沒有勇氣承認，也沒有勇氣告訴他。

我開始拼命工作，所以同事說有老客戶來的時候，我沒有想到會是他。他依然笑得很溫暖，讓我心里攢了整整一個冬天的寒冰熔化了，全化成了眼淚。我強忍著，轉身盡量平靜地說：“這邊請。”

他買了我們樓盤里面最好的一套房子，陽臺對著大海，一次付清。

同事們都艷羨我的好運，沒人知道我心里在滴血。我知道他這是在報復，所有幾乎是咬著牙把合同簽完的。

他叫住轉身要離開的我：“你去哪兒？你要春暖花開面朝大海的房子，我把韓國所有東西都賣了，回來買房子。你可要對我負責。”

我僵立在那里不出聲。他嘆氣：“自從你來吃過之后。我店里忽然多了好多人，我一問全是你的客戶和同事，忙死我了。”

他走過來，在我耳邊說：“把你嚇壞了吧？我對我自己說，如果你哭了，我就向你表白；如果你還是那幅無賴樣子，我就裝作什么事也沒有離開。”

我往上看，努力讓眼淚流回去：“你才無賴！”

我們又去那家韓國飯館吃飯。我驚訝地發現老板竟然是我在他店里看見的女孩。

她翻著白眼說：“你讓我替你干活也就算了，還每天帶著你女朋友到親妹妹這里來吃白食算是怎么回事？”

我瞪著他。他尷尬地笑著：“那個，我想牽你的手，又怕你打我。”他見我不出聲立刻轉移話題，“你說，你喜歡什么花？我們種在陽臺上。”

我裝作被他引開了，笑嘻嘻地和他討論，心里暗暗地想：謝謝你，曲折一點的人生才能慢下來欣賞沿途的美麗風景，我現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