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鳳
她是攝影家,多次去非洲,用鏡頭記錄各種各樣黑人部落的生活,拍攝他們真實而不設防的表情,并因此榮獲第六屆中國戶外年度金犀牛獎最佳戶外攝影師獎;她是作家,出版了4本暢銷書:《一本打開的日記》《獨闖非洲高山王國——一個中國女攝影師在黑人村落的生存紀實》《西非叢林我的家——我與塞拉利昂曼迪人》《紅海大漠》等;她是旅行家,用DV拍攝了多集電視紀錄片,其中最著名的是反映當地真實生活的《房東先生》,獲得2004年韓國EBS國際紀錄片金獎。她,就是梁子。近日,筆者采訪了她,聽她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看到了人與人之間
最純潔最真摯的情感
記者(以下簡稱記):先介紹一下您的基本情況吧。
梁子(以下簡稱梁):我1961年生于北京,1977年參軍。剛當兵的時候,我在部隊的療養院里做電影放映員。不久,我又喜歡上了攝影。1985年,當家人經過努力剛剛為我辦成回京手續時,我主動要求上了老山前線,成為中越自衛反擊戰中一名戰地女記者。1987年,我入選全軍英模報告團,后來又放棄被保送到高校讀書的機會,主動選擇去了西藏部隊,在千里邊防線為戰士們拍照。
記:轉業后都做了什么呢?
梁:脫下軍裝回到北京后,溫馨、舒適的日子沒過多久,我就想當旅行家,想去非洲看一看。我覺得非洲是個很美的地方,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走進那片神秘叢林,親自去感受一番那里的風土人情。
記:非洲有那么多國家,您那時最想去哪個國家?
梁:說真的,那時候真不知道該去哪個國家。后來,通過一個臺灣人,我認識了萊索托的酋長。2000年7月,我辭去京城《中華錦繡》畫報的首席攝影師職務,飛往南部非洲的萊索托王國。經過兩次轉機24小時飛行,我終于抵達萊索托王國的首都馬塞盧,開始了非洲之旅。
記:到了萊索托,您住哪里呢?
梁:我當時住在了酋長家里,而酋長恰恰是國王的叔叔。當時,有很多人圍在酋長家里,因為他們在此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中國人,也沒見過其他外國人。他們問得最多的問題就是:“中國?中國在哪兒?”我就比畫地球的樣子解釋中國和萊索托的位置,然后所有人都問我:“中國人都倒著走嗎?”
記:萊索托的生活和環境好嗎?
梁:萊索托是一片靜謐的沃土,有溫暖的陽光和清新的空氣,還有熱情的人民。在那里,看不到車水馬龍的紛亂,聽不到噪聲肆虐,人們平和地過著并不富足的生活。那是一個可以盡情釋放自己的喜怒哀樂,展示人們真切情感的地方。那里沒有潔凈的飲用水,甚至連足夠的水都沒有。每天往塑料瓶子里灌點水,從頭上淋下來,就算是淋浴了。我經常下去采訪和拍照的那些叢林里的小村莊,人們喝的就是土坑里的泥漿。為了不因生病影響工作,我只好一天一天地不喝水。除了缺水,那里還沒有廁所,每次方便都是比較痛苦和尷尬的事。
記:您是怎樣與那里的人打交道的?
梁:我和當地人同吃同住,很快成了朋友。我用鏡頭和文字記錄他們的日常生活:捕魚、造酒、榨棕櫚油、做肥皂;記錄婦女如何跪著生孩子,如何為了生孩子在結婚8年后與丈夫再舉行一次婚禮。剛去非洲時,當地的居民還都叫我“中國人”。漸漸地,他們發現我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很聰明,也很討人喜歡。
記:后來,您就成了那里的“外交”人士?
梁:是啊,有一天,村里來了幾個西班牙人。由于小村子極少有外人進出,村里的人很緊張,連忙把我叫來,讓我全權同這幾個老外交涉。我同西班牙人聊了一會兒,弄明白了他們是途經此處的游客,希望要一口水喝,再洗個澡。我把自己的水分給他們喝。但洗澡,這對于一個缺水的小村子來說,就是奢望了。這之后,村里人就再也不把我當外人了。
我很快同部落里的人打成了一片。最讓我愉快的是,每天傍晚我拍完照片,伴著暮色返回的路上,村里的女人都會教我唱萊索托民歌。
記:您和那里的人在一起時,鬧過什么笑話嗎?
梁:有啊!我在那里時間長了,村里人就說:“你一個人在這兒待這么久,應該找一個男朋友。”很快,媒婆就領著一個小伙子上門了,說:“才寶是全村最帥的男人,會說英語,做你男朋友怎么樣?”媒婆領來的小伙子,臉龐黝黑,皮膚發亮,也很有派頭,騎馬的動作瀟灑利落。我當時就笑了,提高了嗓門開玩笑:“OK!按你們的規矩是不是得先送上聘禮呀?”才寶當真了,一直看媒人的臉色。我一看他那么認真,哭笑不得,告訴他們,中國是一夫一妻制的國家,他們聽后很驚訝。后來,我和這個叫才寶的黑人小伙子成了好朋友。才寶有時仍跟我開玩笑:“我家有34只羊、5頭牛、3匹馬,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我會給你一些。”
記:在那里,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梁:那里的人待人很真誠。非洲是艾滋病高發區,我住的小村子兩年內有13人因艾滋病丟掉性命。讓人感到意外的是,當地人對艾滋病人并不躲避,相反,他們給那些掙扎的靈魂以敬重。我曾用鏡頭記錄了艾滋病患者——一位小學女教師生命崩潰的全過程。從發現她得病一直到死,周圍的人對她沒有任何歧視,她有什么事,家人、鄰居都照樣來幫忙。她的葬禮有將近1000人參加。當地的村子散落在大山里,出行都是靠騎馬或步行,有的人為參加葬禮走路都走了一天多。
在黑人部落生活4個多月后,我覺得自己真的成了他們中的一員。回國那天,大酋長為我開啟了國王宴上最尊貴的紅酒,村民們為我唱起送別的歌,感動得我熱淚盈眶。自從住進大酋長家以后,馬丹大媽每天早晨都要站在門口用中文問候:“早上好!”知道我就要離開了,馬丹大媽說:“你走了,這間小屋就空了,我們會想你的。”
在那里,我看到了人與人之間最純潔最真摯的情感。
聽到總統對中國政府的感謝,感到非常自豪
記:從那里回來后您又做了些什么呢?
梁:2000年11月,我寫了一本書《獨闖非洲高山王國——一個中國女攝影師在黑人村落的生存紀實》。我用鏡頭、用心靈,撩開了這個非洲神秘小國的面紗,寫得抒情而深刻。2003年,我又做出一個令朋友們瞠目結舌的決定:到西非戰亂之國塞拉利昂去采訪。該國有“鉆石之國”的美譽,為爭奪鉆石爆發了長達10年的內亂。
記:戰亂之國,那里應該很危險吧?
梁:是的。在塞拉利昂的小鎮博城,經酋長介紹,我住進了當地一戶叫阿米的黑人家里。阿米得知有位中國女人將要住進她家,老早便收拾好了房間。博城地處熱帶叢林的邊緣,氣溫高達40℃,關上窗就跟蒸桑拿一般熱。但是,為了安全,阿米叮囑我晚上一定要關窗睡覺。我住進去后,第一天晚上,悶在蚊帳里一個勁兒地冒汗,熱得實在受不了。
記:塞拉利昂盛產鉆石,電影《血腥鉆石》就是在那里拍攝的,那里的人一定很富有吧?
梁:不是,那里的人生活極端貧困,但也有極致的快樂。小山村很貧窮,一周只有兩天用發電機發電,每次兩小時,沒電的時候只能用自制的蠟燭。至于飲食,則更是簡陋,活的螃蟹,用水隨便煮煮就吃了。雖然物質生活很匱乏,但每天晚上總能在月色下看到人們唱歌的情景。一天,我對一個小伙子說:“你的歌真好聽。”小伙子聽了興奮不已,閉上雙眼,搖晃著腦袋又唱了起來,很是陶醉。相處久了,我對這種快樂的感觸更加明顯。一次拍完照片回家,路上,村里的幾個女人跑過來拉住我的手,說:“來,我們教你唱歌、跳舞。”
記:據說那里的人是不喜歡讓人拍照的,是這樣嗎?
梁:是的。因為宗教等原因,當地婦女是不讓拍照的。我待了3個月,拍不了照又走不了,真難熬。我每天到各家,看看這兒望望那兒,巴結老人巴結孩子,給人送藥,給人按摩,給人抱孩子,背孩子出去玩兒,還幫人干了不少體力活兒。最后,跟他們混得很熟了,大家就說在家可以拍,出門就不許拍。
記:當地人有什么特別值得注意的風俗習慣嗎?
梁:有,每個地方都有一些風俗。一天,我看見一個戴著長長面具、穿著草衣的人,一直好奇草衣里的人是男還是女,有沒有穿衣服。有一次,實在忍不住好奇,我輕輕地掀開了“草衣人”的裙子。就在我掀開的同時,對方“啪”的一巴掌就打了過來,說:“你一定會遭報應的。”果然,我在一次出去拍照的路上摔倒在河里,照相機、鏡頭全都掉進了水里,回來的路上,我又不小心栽進了泥里。我突然想起,自己是“犯大忌”了。事后回想起來,雖有巧合的成分,但我也覺得自己太冒失了,畢竟在人家的地方就得遵守人家的規矩。
記:您的出現在當地的反響如何?他們愿意讓您長期住在那里嗎?
梁:反響不錯。那一年,曠日持久的戰爭終于結束了。塞國總統卡巴來到我當時居住的博城,召開萬人大會宣布戰爭結束。我發現,卡巴總統提到中國時,周圍有不少記者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那時我才發現,全場上萬人中,只有我一個中國人;而所有的記者中,只有我一個女性,我的自豪感不禁油然而生。獨處非洲小鎮,能聽到總統對中國政府的真誠感謝,我感到特別高興和自豪。2004年,我在東京舉辦個人攝影展,轟動日本。我的新著《西非叢林的家——我與塞拉利昂曼迪人》還被翻譯成日文出版發行,在日本成為“最紅暢銷書”。
讓全世界人民更多地了解
非洲這塊神奇的土地
記:您去過厄立特里亞,也是禁止拍照的吧?
梁:是的。2005年7月,我第3次闖非洲,去了一年只下兩次雨的厄立特里亞,那里滿眼是看不到邊的沙漠。到達之后,我遇到的最大麻煩,同樣是不能拍照。
記:拍照就是您的工作,不能拍照也就意味著什么工作都不能進行,對嗎?
梁:是這樣的。沒辦法,我便開始和村民處關系,哪個頭疼發燒了就送去些藥,病人吃了很快就好了。后來,我還從當地居民那里花高價買了一只羊,告訴村民誰讓我拍照,誰就可以來領羊肉。一個半月之后,終于有人主動提出:“你不是想拍照嗎?拍我吧!”甚至有男人說:“拍我的女人吧!你可以拍。”
記:您一個人去非洲,有沒有感到不方便或者碰到過令人恐懼的事情呢?
梁:當然有。2006年夏,我開始了第4次非洲之旅。這一次,我選擇在雨季進入喀麥隆。一次,我拍照回來,租來的破出租車剛走了20公里就壞了。那時,已經是晚上七八點鐘,離目的地還有50公里,同行的還有一個酋長、一名司機和其他幾個人。那天下著雨,地上特別泥濘,又恰逢沒帶手電,幾個人摸索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從原始森林往外走,耳朵里盡是各種動物奇怪的叫聲。大概走了5個小時,我們才走出來。當時,酋長都緊張得不行,更別說我了。那場經歷讓我終生難忘。
記:聽說,那里是一夫多妻制,當酋長的都是男人嗎?
梁:也有女酋長。聽說當地有一位女酋長,我感到十分驚訝。因為那里重男輕女、一夫多妻,女人與男人的地位差距很大。在見到女酋長之前,我心里還真有點緊張。沒想到見面后,對方不僅微笑著與我握手,還很親切地擁抱我。為女酋長拍照時,我發現,她手握權杖的時候表情嚴肅、目光威嚴,很有統治者的風范。
記:與人們相處久了,分別時是不是感到很痛苦?
梁:是啊。臨走的前兩天,我來到了村里,向曾給過我許多幫助的人辭行。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錢和地址,對她們友好地說:“我們可以通信,也可以打電話,總之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一位好友拿著錢和明信片,說讓我等一會兒,她便扭頭向家中跑去。再回來的時候,她手里提了一個黑色塑料袋,遞給我,說:“拿著,看到這個你就能想起我了。”我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條床單和一對枕套。這東西在當地來說太貴重了,那么大一塊布料,不是她輕易能買得起的。我又從口袋里掏出3萬里昂,交到她手上,輕聲道:“我會想你的,也會永遠記著你,為你祝福!”聽說我要走,最難過也最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的是房東一家人。臨行前,房東從自己手上取下一對貴重的鐲子,戴在我的手腕上,什么話也沒說,雙眼濕漉漉的。我趕緊轉移話題,對她說:“你去中國旅游吧,我會帶你走遍中國。”她一聽,頓時舒展了雙眉,情緒也高漲起來。
記:去布隆迪好玩嗎?那里的景況是不是要好一些?
梁:都一樣,我去過的地方都很貧窮。2009年夏秋,我第5次去非洲,選擇了小國布隆迪,那是非洲中東部的一個國家,曾經歷過和盧旺達一樣的大屠殺。那里的人很貧窮,有些人甚至沒有耕地,他們靠在泥漿里做罐子維生。盡管如此,他們在干活的時候始終在唱歌,這讓人很震撼,也讓人感慨原來“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最有力量的女人”。那次非洲之行,歷時5個月,我拍攝了40盤錄像帶和上百個膠卷。后來,上海電視臺紀實頻道根據我的拍攝制作成4集電視紀實片《非洲并不太遠》,在國內播出后引起很大反響。
記:您想過為那里的人做些什么嗎?
梁:2010年10月,我想嘗試著為黑人兄弟做點什么,便建立了一個“看非洲”網站,目的只是想讓網友們捐點錢,看能否為博城的人打幾眼水井,建一些廁所,給塔巴姆村買一些爐子。那里由于沒有帶煙筒的爐子,室內常年煙霧繚繞,不少青壯年因肺病而死亡。我的這一想法得到了許多人的支持。
記:此后,您又去了許多非洲國家,是嗎?
梁:是的。2011年4月23日,我去了南蘇丹。2013年,我去了肯尼亞、博茨瓦納等國家。2014年6月,我又一次去了烏干達。這是我獨自第10次跑非洲。回想起第一次去非洲,感覺與這一次真是有天壤之別。
記:如今您也得到過很多榮譽了,有什么感想呢?
梁:一場突發奇想的旅行,讓我與非洲結下了不解之緣。而我也因為關注非洲獲得了一系列榮譽。2011年,在旅游衛視首屆行者戶外影像節上,我榮獲2011年最有影響力年度人物大獎。同年底,在由中華全國婦女聯合會宣傳部、湖南衛視等單位主辦的關愛女性大型活動“尋找幸福力”中,我成為15位“2011中國女性尋找幸福力年度人物”之一。2012年,我又獲得中國第6屆戶外年度金犀牛獎最佳戶外攝影師獎。
如今,我已整理出記錄非洲風景和人文情懷的攝像專輯30集,我就想讓人們更多地了解非洲這塊神奇的土地,同時也把我們的文化傳播到那里去。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