鷙鳥不群

TOM+FORD

低矮，不足以言其矮。我身處的車廂，車門頂端僅及我站立時的雙膝高度。沒有車頂這一點實在再好不過，因為整個人縱使癱坐椅中，擋風窗眉頂也僅僅與我雙目處于同一水平。正對著我的是一個斜度幾呈垂直的三輻式方向盤，苗條木環握在手中，質感既實在，又稱心。方向盤后面，可見兩個又大又圓的儀表在黑暗中透出淡淡幽光，與邁阿密燈火璀璨的夜色恰好形成鮮明對比。那個車頭，與其說是前艙蓋，不如說是船艏，在一片深邃湛藍中顯得格外雄奇瑰麗。隨著綠燈一亮，我立刻踏下離合器，切進一擋，略為過火地催動直六的轉速，準備讓4.7L發動機一鼓作氣完成最初三段變速。好一個意到招到，但覺車頭微微抬升，后輪同時搖曳生姿熱烈響應，古色古香的捷豹E-type便如同粵俗所云，涫水熝腳一樣飛快起步。

接下來發生的事卻有悖常理。我開過的古董E-type，在滿布陷阱的現代化公路可不曾這么如魚得水，即使面對坑洞處處、路面以古怪方式外傾的美式道路，猶能駕輕就熟，淡定自如。再者古董級轉向絕不可能這么準確流暢，居然絲毫沒有猶豫拖沓的老態。同樣地，老古董剎車時通常不可能這般踏實穩妥保持直線推進，變速器變招鮮少這么干脆利落，降擋居然用不著雙重離合手續，可是這輛捷豹開起來就是不像新型汽車。它并非那些表面復古，車殼下面其實全部用上現代化機械的懷舊改裝車，變速器的換擋行程反而相當長，需要車手積極操持，而且駕駛期間不單可以聽到化油器的動靜，甚至可以透過身體感受個中運動。這輛車本質上深得古董風骨，所謂改良充其量只能說是順其天性予以優化，感覺上就像E-type的極至體現。豈止像，它根本就是臻乎化境的E-type。

它的真正身份，其實是Eagle出品的捷豹E-type Speedster。TG十分喜歡這家公司，他們演繹的E-type工于糅合古典風味和現代操縱性，水平之高我自問前所未見。今天有幸與之共舞，只能說是幾生修到的緣分。事緣我朋友的朋友知道Eagle那邊有一位叫Paul Brace的仁兄準備把E-type Speedster送交某位富貴收藏家，我在同一時期又剛好有邁阿密之行。經過兩輪電話傾談后，Paul告訴我那位收藏家樂意讓我一試這輛連車主本人也未曾開過的E-type，可見這位車主的大方程度比他的非凡品味更為非凡。哦！我剛才不是提到大方嗎？這輛E-type可是量身定造的貨色，同一機械規格的完成品只會生產六臺，而且每一輛都各有特色，身價莫不遠高于100萬美元。Paul原來也不是一般送貨司機——Speedster系列從概念、設計到生產階段的諸般工作，正是由這位仁兄全權負責。光憑這一點，就夠我把他當作謫仙奇才，盡管他修仙修得有點過火，對于這件珍品的細節太也執于完美，是以在工作以外幾乎毫無私人生活可言。

且容我略為解釋。這輛Eagle顯然盡得E-type三昧，可是與正版E-type并排起來一看，便會發覺Eagle有點與眾不同，感覺上好像正宗E-type的概念版本，更顯修長低矮的形態仿佛更切合車迷心目中不斷美化的E-type形象。此外，正版捷豹E-type曾經推出Roadster、轎跑和2+2型號，唯獨沒有Speedster版本，Eagle在這方面正好提供了一個古色古香，卻又獨樹一幟的方案。

事實上這輛Speedster本來就是正版捷豹Series I E-type，不過考慮到Eagle和Paul投入的大量功夫，應否把它當作特別定造的全新制品來看待，倒是值得商榷的問題。為什么？簡單扼要地說，Eagle施加的改動主要包括一個絕非全天候的全鋁合金車身、特別低矮而后傾的擋風窗、刻意隱藏起來的A柱、擴寬輪拱以配合有所延長的左右輪距和特寬輪轂、去除車身板金接縫以營造通體平滑的效果，以及把中置排氣管IT整整地鑲在后備廂底部。

車身鈑金由外而內順勢突入車廂，車尾有點像從后包圍著座椅的甲板。徹底更新的“瀑布型”中控臺鑲有一大片金屬，與車門頂部的金屬裝飾相映成趣。中控臺上設有隱藏式手剎，門坎比正宗E-type更深，加上乘坐位置往下移，觀感上無疑更添魄力，就連各式徽章也顯得神氣活現。Paul之所以缺乏社交，想必就是這些精美細節所害。事實上整輛車上就只有儀表板中間那個不搭調的摩登音響系統令我覺得難以接受。我若是車主，一定樂于見到這個裝置藏身暗處。

那臺全鋁合金雙凸輪軸特大氣門直六發動機，容積已從4.2L增至4.7L，力能在5000r/min前夕產生228kW，扭矩于3600達到461 N·m，火力經由Eagle自行設計的鋁合金五擋手動變速器送往后輪，傳動組合中甚至設有一個鋁合金鎖止式差速器，以助后輪切分動力。換言之整個動力傳動組合跟車身、裝配和物料一樣講究玄門正宗，質量卻比舊型E-type更上乘。懸掛是獨立雙搖臂，配以一望而知十分現代化的可變減震器（就舒適和穩定性而言，我十分懷疑古墓派減震器能夠達到Eagle穩如泰山的境界）。剎車方面，前輪用上315mm通風盤剎（后輪盤剎280mm），與伺服輔助的四活塞卡鉗搭檔。所以正如我所說，這輛Eaqle的減速功夫與加速一樣凌厲。

配上設定得當的化油器，這輛跑車開起來硬是風味無窮。Eagle雖然備有燃料噴射版本，但Paul認為設定得當的化油器風味更正宗。此說果然大有道理，油門反應當真“一蹴而就”，這一刻方聞唏哩嘩啦吐納聲，下一刻竟已戰鼓雷動，運勁吐勁了無遲滯，空氣和燃料瞬間化作惹火旋風直搗汽缸。效果？非但反應快，速度感也不遑多讓。盡管換擋行程不見得格外短促，可是憑著超過220kW的功率（更重要的是扭矩充沛），加上體重只是略高于一噸……Eagle聲稱零至一百“少于5s，極速超過257km/h”，豈止有根有據，感覺上簡直易如翻掌，盡管在極速狀態下，車手最好低頭躲在擋風窗后，除非閣下有興趣在前額紋上永不磨滅的爆漿蜜蜂圖案。

Speedster最美妙的地方是把上述修改共冶一爐，從而營造回味無窮的銷魂體驗，就算用一般速度駕駛也別開生面。車手真的覺得自己身先士卒指揮大局，而不是隨便挑個方向之后把所有功夫交給計算機，再由各個系統按照推算出來的矢量數據針對實際動態加加減減修修補補。透過輪胎和精致方向盤傳來的細膩質感，但覺路面諸般變化了然于胸，下盤從善如流能屈能伸，車體控制功夫火候了得，聲浪足以誘使你在賽道上胡作非為，或者四處找隧道為歌而歌。

對于身高六尺的我，那幅削短了的擋風窗誠然過于低矮，要是肆意沖鋒陷陣，這輛車也不會為你預留太多免死金牌。不過指揮得當的話，它便會投祧報李，感覺像左右手多于一件冰冷機器，何況它在邁阿密可能是最惹人注目的座駕。在這里開Aventador或法拉利，你只會博得途人匆匆一瞥；開Eagle，你會一下子變成人皆景仰的萬人迷。它的魅力并非來自囂張氣焰，不必藉著貶抑他人就讓車上的人自覺與別不同，一手以退為進的媚功在汽車世界堪稱絕世典范，而且這個風騷貨色就連體味也十分對勁。綜觀當今汽車，氣味這種官能刺激往往倍受忽略，然而在佛羅里達的醉人夜色中虎嘯龍吟，一邊嗅著前艙蓋散熱槽滲出汽油和滾燙機油的淡淡飄香，那種滋味真可謂人間哪得幾回聞。

順帶一說，以上內容絕無夸張成分。有些人也許對年份較高的汽車毫無愛意，或者覺得在一輛車上花這么多錢實屬不智，但捧讀TG的你應該明白Eagle的用心，知道世上就是有些事物該當如是，知道科技水平一旦與劃時代杰作交感，勢必帶來可觀卻低調的改進，從而成就一輛令人愛不釋手，愿意為之趕早起床，甚至只是坐在一旁細細打量的汽車。放開懷抱想象一下，你有一天居然擁有這樣的汽車，可以父傳子，子傳孫的永遠擁有它，那種感覺縱未至于媲美上蒼感召，亦可謂幾于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