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老媽，我帶你們趕上時代步伐

冬凝

1

2014年臘月二十五，老爸跟老媽去商場買一款正在特價的冰箱。錢沒帶夠，他們轉身又去銀行，銀行排隊等著叫號辦業務的人太多了，取錢回去，冰箱竟然已經搶光了。

“咋不用ATM機取款？”我詫異。

老媽低頭繼續忙著手中的活計，低聲咕噥：“那玩意兒，不安全。”

我扭頭看老爸，老爸不好意思地笑：“我們不用它。”

那一刻我才知道，早多少年就已經普及的ATM機，竟跟我爸媽一點關系也沒有。也是，他們退休在家，有的是時間等著排隊叫號，買菜購物都是現金交易，連出門旅游，也是像從前那樣把錢藏在貼身口袋里，他們當然不用ATM機。

爸媽早就念叨著買冰箱，我看得出他們的失望。掏出手機，打開京東客戶端，喊爸媽確定是哪個品牌哪一款，兩位老人家一眼鎖定“海爾”，不約而同地驚訝：“喲，網上也搞特價！”

我有條不紊地下單，頁面顯示訂單提交成功時，我抬頭一看，爸媽正緊張地盯著我的手，臉上滿是敬畏。

一霎那間我突然明白，ATM機在街邊立了那么多年爸媽都沒用過，不是不想用，而是，他們不會用也不敢用。

冰箱是第二天下午到貨的。刷卡付款時，老媽的下巴好久才合上：“閨女，不用數錢啊。”

冰箱調試好之后，看著歡天喜地的爸媽，我說：“今晚散步時，我教你們用ATM機。”

那天晚上，我給他們示范怎樣插卡，要注意哪些事項，怎樣按提示輸入密碼，存進去，再取出來。老爸學得快，照我的樣子把錢存進，又取了出來。老媽那邊，卻急得不得了：“閨女我的卡插不進去啊。”

是卡插反了。我想嘲笑一下老媽，可她臉上無助又難為情的樣子讓我心里一下子酸酸的。

我小聲對她說：“把磁條向下，你看這上面有個小箭頭的。”

老媽終于取出了錢，臉上的表情也由不安轉為興奮，她開心地對我說：“你看我笨得這么簡單的事兒都弄不明白。”

話音還沒落，老媽又不明白了。剛剛取出的錢，她又存進去，有一張卻被吐了出來。她詫異：“它剛給我的，這就不認啦？”

我教老媽把錢折起的角撫平，重新放進去，很快存好了。那一刻我終于明白，年輕人覺得超級簡單的事情，對已經退休的老年人來說，的確是個難題。他們老了，新的事物讓他們不安，日新月異的時代把他們遠遠地拋到后面，我卻沒有意識到。

2

春節，我送了兩部國產品牌的智能手機給爸媽，把原本的老人機換下來了。

老爸樂呵呵地對新手機持接受態度，老媽一看連鍵盤也沒有，緊張得很。好容易教會她觸屏，她試著給我打電話，11位數的手機號碼撥了半天，不是按錯了鍵，就是錯銷了數字，半個小時之后，老人家徹底耍熊：“閨女你退了吧，我用不了。”

我勸她：“媽，除了打電話，它還能網購、交電費、看新聞，你不是喜歡旅游嗎？用它拍照片，馬上就能傳給我，一機在手，世界盡在手中啊。”

老媽低聲嘟囔：“我這么大歲數了，要世界做什么。”

我有點急：“您不是喜歡到處走走嗎？不想用它買車票機票訂賓館？不想用它看別人的旅游攻略？我用它買的冰箱，跟你等了幾個月的特價一樣便宜嘛。”

老媽看看我，猶疑地問：“這些都能？”

“當然。你要買雙鞋，用它上網一查，就知道價錢便宜還是貴。你可以走到哪兒拍到哪兒，可以秀你的面食菜品，發到微信里，我隨時都可以看到不說，還會有人給你點贊給你意見呢。”我極盡引誘，老媽的眼睛終于亮了起來。

一整天，我從相機教起，反復告訴他們如何進入相機的界面，如何拍照，如何上傳。年輕時聰明靈慧的父母，此時如同榆木的腦袋，顛三倒四地怎么也記不住。我郁悶極了，最后連老爸都不好意思了：“閨女你別急，別急。”

讓人開心的是，那天吃過晚飯，老爸老媽終于成功地向剛注冊的微信上傳了一張照片，我向他們豎起了大拇指：“真棒！”

當年他們鼓勵我的話，聲猶在耳，可如今他們已經老到需要我的鼓勵。

從那天開始，我每天盡可能抽出時間，手機京東、鐵路12306，攜程旅行，一樣一樣教給他們。每次都是和風細雨地開始，無比心塞地結束。又一個差點崩潰的晚上，我教他們用高德地圖查路線沒教會，回頭考他們已經學過的查車次，買機票，結果，老爸老媽只差最后一步，竟不知道下拉頁面提交訂單。我覺得自己簡直要積郁成疾，拉開門便走了。

沒想到，我剛到家，就看到微信上發的一張訂單成功的截屏，老爸老媽成功預訂了威海到上海的特價機票。后面附言：閨女，你爸還真點了呀，退票要手續費，我們只好將錯就錯下周六去上海了，可上海是個大地方，怕迷路，你還得抓緊時間回來教我們用高德地圖啊。

我禁不住樂了。

3

功夫不負有心人。

在我的諄諄教導下，老爸老媽發微信拍照片已然不在話下，他們查旅游攻略，用信用卡擔保訂賓館，就連支付寶錢包也玩得轉了。你能想象，兩位退休老人的積蓄，也時髦地放進了招財寶？最讓我欣慰的是他們對新生事物表現出的躍躍欲試，我們當地高鐵建成通車，老爸老媽網上訂票，率先試坐，已然完全不是從前的消極觀望了。

隨之而來的，則是老爸老媽更加方便也更加自在地演繹他們幸福的生活。不想出門的時候，他們用手機下單買菜買水果送貨上門；跟老友聚會，把喜歡的菜拍成照片，細細品嘗后再回家模仿；他們關注本地老年協會，消息靈通地參加老年人喜愛的各種活動。當然，他們總不會忘記在我出差的時候適時給我提醒：閨女，得帶件厚衣服，哈爾濱的早晚還是有點涼！在家關注民情，為我提供便利：閨女，你們那片兒今天線路檢修，晚上回家吃飯吧；出門旅游，為我記錄特色書店或街道：閨女，這個書店很特別，你看，是你的菜吧……

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時代如何變遷，老爸老媽轉一圈兒，目光最終還是聚焦到我身上。

而最令我感到驕傲的，是清明節三天小長假道路堵塞時老爸與老媽的作為。那天他們大清早去掃墓，下山時看到公路上祭掃和出游踏青的汽車如長龍般在山路上蜿蜒，便邊拍邊用微博直播，提醒人們改變出行路線或方式。“青山公墓停車場車位已滿”，“大港路段嚴重擁堵請繞行”。還隨之轉發了公交公司發布的向各大公墓方向增開公交車的時間與沿途路線：“11路，108路，K53路前往元寶山公墓，間隔10分鐘，很方便的。”

將近二十里路，老爸老媽愣是走回了家，沿路做臨時道路疏導員。他們直播了一路上的交通情況，很多人轉發，很多人受益。誰能想到，這些照片來源于兩位熱心老人的現場報道呢。

那晚，看他們搓揉著受累的膝關節，我心疼地嗔怪他們。老媽說：“遇上了哪能看著不管？凈是些跟你一樣上班的年輕人，盼了多少天才盼了個小長假，哪忍心讓他們被堵車壞了心情。從前是沒辦法，現在不一樣了，你看，我們提醒的地方，很多車都繞過去了，多好。幫到他們，就跟幫到我閨女一樣嘛。”

想想之前老爸看我網上購物時敬畏的神情，老媽在ATM機前難為情的樣子，恍如隔世，我忘不了他們當時的緊張與無助。與時代脫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作為母親，龍應臺說今生不斷目送子女的背影漸行漸遠，而作為子女，我不忍心目送父母的背影跟這個時代漸行漸遠，所以才努力帶他們，趕上這個時代的步伐。

只是我沒想到，無論離這個時代近還是遠，在老爸老媽眼里，路上每一個年輕人的背影，都是與他們心尖上的女兒的背影。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