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白色小手套

張覓

夜里，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他在電影散場，起身離開的時候，她就站在那里，眉目如畫，仿佛時光倒流，一切都不存在，整個世界，就剩下他和她。

電影院。

他其實不愿意來看，但是室友們興致勃勃，他只得一同前來。

泰坦尼克號。

真是服了學校的電影院，凈放老片子。

正看得昏昏欲睡，忽然聽見一個女孩子低低的哭聲。

他轉過頭，看見后座一個女孩淚痕滿面的臉，禁不住微微一怔。說真的，他已不覺得這老片子有多感人，網上也看過了，但那女孩專注的樣子，讓他忍不住也收攝心神，認真看了起來。

直到老露西站在船頭，海洋之心墜入深海之中，穿越層層藍色夢幻，宛若時光倒流。

片尾曲，音樂的確蕩氣回腸。

整個故事，簡單得只剩下了愛情，連海洋和天空都是陪襯。

他想，女孩子就喜歡看這樣的故事。

散場，他若有所思地回頭，卻發現女孩已經不在座上，心里忽然有些茫然若失。

驀地，他發現女孩先前的座位上好像有什么，走過去拾了起來，原來是一雙很清爽的藍白色小手套。

一定是那個女孩子的。

他拿起手套追了出去。

那女孩的背影纖弱，如裊娜于風中的一朵芙蕖，他沒來由地想起一個詞，不盈一握。

他喚了一聲：“同學！”那女孩愕然回頭，他遞上手套。

女孩接過手套，輕聲說：“謝謝你，要不小兔子就丟了。”聲音好似風吹過風鈴，說不出的好聽。

他這才看清女孩的臉，淚痕未干，五官并不如何精致，水墨般清淡，可是微微的笑容，和眼里的恬靜，讓她整個臉龐都呈現出一種月光般溫柔的美。

他很奇怪地問：“小兔子？”

女孩微笑了一下，說：“手套上有兩只小兔子，小小的很可愛。”說著，戴上手套，輕輕地把手攏在臉前，讓他看手背上的藍色小兔子，果然憨態可掬。

他自然不懂這些旖旎如畫的女孩心事，只是覺得很是溫馨有趣，正準備說些什么，女孩的同伴在叫她，于是女孩奔了過去，向他遙遙招了招手，笑著說：“再見！”

他無意識地搖手作別，回到寢室，才懊惱沒有問她名字。

也難怪，他們才大一，青澀且靦腆。

原以為學校那么小，總能遇到。再見她卻是已經在大三，在校醫院。

他穿著白大褂實習，卻聽見一聲“小心，走這邊?！?/p>

微微一驚，心卻怦怦亂跳了起來，那溫柔如風輕撫琴弦，雨悄落竹葉的聲音，是她！

盡管不過見了一面，他卻牢牢記住了她的聲音。

他回頭，一個女孩攙扶著另一個腳受傷的女孩，正慢慢走過來。他眼前一亮，真的是她！不過兩年，她變得越發清秀了，時光在她身上好像施了魔法，大一時的嬰兒肥不見了，顯得更加柔美干凈。

他“啊”了一聲，不知道怎么稱呼：“你……你好！”

她先是一怔，然后便微笑了。

她居然也還記得他！

卻是不便多話，他小心地扶著她同學，讓她休息下。

她微笑：“真沒想到，原來你是醫學院的?！?/p>

他笑。正還準備說幾句，帶他的醫生叫了他一聲，她忙說不打攪你們工作了，趕快忙去吧。

他悵然若失地點點頭。

回到科室里，他突然差點跳了起來——他又忘了問她的姓名和聯系方式。

只好想著，總有時機再碰上的吧。

卻是時光如流水，一轉眼到了大五畢業。他讀的是八年本碩博連讀，但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此畢業——他忍不住了，他要去找她。

他走過校園的角落，小心地尋找著一張純凈的臉。

風吹過沒有人的操場，他頹然坐倒在地。

也許，就此緣盡了嗎？

晚上，一燈獨坐，他看著在初見她時就摘抄在筆記本上的句子：

哀傷的雨滴慢慢地淋濕了少年時的心，慢慢地忘記了初戀時看過的第一場電影，時光是沖淡傷痕的水，春雨滌凈了蒙于記憶的塵，我埋葬心靈的花園，為你加了鎖，美麗荒蕪著。

窗外，淅淅瀝瀝，怎么聽都是你徘徊在廊上足音。不敢開門迎你，如果離開一燈如豆的小屋，穿過荼縻如雪的幽徑，推開門，就只有風雨，你讓我用什么樣的勇氣，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再走回去？

看完卻失笑，唇角浮上一縷淡淡的惆悵。這校園里，來來往往，人流如海，他終究，是把她弄丟了。

這生命，有太多美麗的遺憾。

夜里，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他在電影散場，起身離開的時候，她就站在那里，眉目如畫，仿佛時光倒流，一切都不存在，整個世界，就剩下他和她。

在夢里，他心里無限溫柔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