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四通

孔令賢

蒼鷹的壽命和人類基本相同。鷹四十歲時，爪子和喙都已老化，身上的羽毛又密又重，它面臨著難以繁衍、難以覓食、難以飛翔的生存考驗。它只有兩種選擇：要么老去，要么親自折斷自己的喙和爪子，拔掉羽毛，對舊我全盤否定，對裹挾自己的負擔徹底地摒棄，最終將贏得第二次生命。王維銀讀懂了蒼鷹重生的意義。

——摘自四通宣傳片解說詞

楔子

太行余脈沾嶺山是個分水嶺。站在高高的山脊，一腳踏黃河水系，一腳跨海河流域。我的家鄉山西省昔陽縣就依偎在兩河溫暖的懷抱里。斗轉星移，桑田滄海，這里的人們便具有了大山般剛毅高遠的品格和大河般溫順包容的襟懷。在465萬分之一的中國地圖上，故鄉僅是個針尖大的小點，卻同共和國一道，走過風雨征途曲折歷程，滄桑記憶至今鐫刻在山巖的迭皺河水的波紋，付于后人做笑談。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一個春天的早晨，人們一覺醒來，驀地發現原本冰凍沉寂的縣城街頭一夜間竄出幾個南方口音的侉子，堂而皇之地坐地行商，經銷服裝、布匹，經營美容美發。習慣于封閉思維的鄉親們頭腦發愣，眼睛閃亮，來不及思考便被裹挾進改革開放的滾滾洪流。從那時開始，關閉的閘門徐徐開啟，集市貿易，個體販運，企業改制，煤礦承包，一浪高一浪，波波起漪瀾。縣政府大樓門前刷出的“解放思想，致富昔陽”大幅標語，呼應著北京的步伐，直戳人心。只短短幾年，個體商鋪、個體飯店、個體煤礦、個體房地產開發，一個接一個粉墨登場，急匆匆搶占了縣城經濟的高地。

這里的人們知道，市場經濟從計劃經濟突圍，發展個體經營勢屬必然。財政局發布的權威統計顯示，新世紀開局頭10年間，全縣財政收入增長15倍。但這塊土地畢竟歷來生長谷子、玉茭、黃豆，播種商廈攤販之類就有點兒水土不服。不知是土質差異，還是技術匱乏，商品經濟的種子總也不能生根發育，蔚成大樹。撈一桶金洗手不干者有，小打小鬧原地踏步者有，遭遇風險一蹶不振者有，畫地為牢難以突破者有。黃土地上的商業產品，歪瓜扭棗小老漢苗，沒有幾個獨挑大梁成為氣候。直至30年后，在縣內叱咤風云的仍是浙江福建老板。

常識告訴我，財富因生產經營而生，而生產經營的果實不僅是財富，還有思想，文化，做人的品格。財富也不僅是鈔票、股票、房產，更有幸福指數、人生價值、社會評判。只抱著物質財富在商海一躍，不是觸礁沉船，便是遇風折羽。

農耕之樹嫁接商品之芽有個瓶頸，莫非財富分配是打通這一瓶頸的要害？

就在這時，我遇見四通集團董事長王維銀，一位頗具實力和影響力的民營企業家。

結識王維銀，是在他搭建的座談會平臺上。自2004年開始，每逢“七一”共產黨生日那天，王維銀總要盛情邀請離退休老干部，話滄桑，抒情懷，談天說地，其樂融融。一個民營企業家，有這樣感情，以這份心性，用這種形式慶祝黨的生日，本身就是一條新聞。

初見維銀，唉喲，一米七八的個頭，西裝革履挺精神，完全沒有了記憶中爬樹瘋跑惡作劇的頑皮小兒樣兒，眼睛不很大，語速也快，常夾雜點故作高深的小幽默，依然青春間依稀著滄桑。座談會就是新聞發布會，每次他都有四通新聞發布：垃圾處理廠開工，出租車運營，一軒幼兒園建成……推開落地玻璃門，辦公室寬敞明亮，電腦，項目一覽，各種報表證書，接二連三的手機鈴響，時不時的業務往來話題，空間里充滿商業因素。讀他，時間是一張薄紙，瞬間穿越世紀；又像一把利刃，塑造時代塑造人。

再見維銀，感慨他俠骨柔腸。堂堂實業家，在某些人眼睛盯著政權運作，洞察官場風云變幻，隨時調整應對策略，欲鉆進去討一杯羹之時，他卻傾心于幾十個已然喪失利用價值的老頭，好吃好喝，還贈禮品，實在匪夷所思。有人質疑，他說，老干部是我黨寶貴財富嘛！正襟危坐，官調民腔，再政治的語言都是他嘴里的幽默，聽者臉上的笑顏。

三見維銀，那么博聞強識，頗見品位。他講反腐生態，三農形勢，反恐風暴，講國際風云際會，內外策略，都是職業政治家的話題。他說薄熙來案，周永康案，說普金、奧巴馬、阿基諾，娓娓說來，頭頭是道，絕不空穴來風，途說道聽。一個搞經濟學運算的企業家如此熱戀政治，關心國是，至少在我們那地兒，不是九牛一毛，也是少之甚少。

直至最近那次，九旬高齡的離休老干部趙滿倉席間驀然起立，拉著維銀的手，喚著他的乳名說：毛頭，你這樣對待，叫我們怎么表態！這次招待費用，在座每人一份，平均分攤。老趙此話并非戲言，也不是長輩對晚輩眷顧那種。老漢語音顫動，眼睛晶瑩。

過后我問老趙，您那次是怎么啦，那么激動？他說，毛頭和他父親，兩代人，兩種性格；兩個時代，兩種路數。都是風云人物啊！

王維銀父親王貴科，是政聲顯赫的老書記，老縣長。趙滿倉與其長期共事，深知其人其事。

于是，決定走進王維銀。

走進王維銀就走進了大海。他的財富觀，他的胸懷。

百川匯聚的大海浩邈深邃。而它無時無刻不在蒸發揮發自己，化作云霧，凝為雨雪，滋潤大地，養育萬物，而后聚成江河湖泊流入大海。

大海因流動而生機勃勃，因包容而博大精深。

而大海謙恭低調，不因蒸發而少，不因回收而多。

當我向王維銀提出采訪的請求，他眨巴著眼睛似乎有點不情愿，說咱干點實事，把企業做強做大就好，希望不要過分宣傳。

而他的卑謙卻以固態形式高調回報：山西省勞動競賽個人二等獎，晉中市勞動模范，昔陽縣愛心大使。他帶領的四通公司也被授予“山西省非公有制思想政治工作先進單位”、“山西省文化建設先進單位”、“黨建工作先進單位”、“先進基層黨組織”、“山西省非公企業文化建設示范基地”等榮譽稱號。

王維銀似乎更看重2014年榮獲全國助殘先進個人那個榮譽。他指著辦公櫥柜擺放的那張巨幅照片讓我看，那是在北京出席表彰會時接受中央領導接見的留影，前排坐著習近平、李克強、劉云山、張高麗、馬凱、趙樂際、栗戰書、楊晶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王維銀就站在習總書記背后，柔柔暖意書寫在他滄桑臉上。

在昔陽縣，就大寨郭鳳蓮和你受到過習總書記的接見呢。我說。

他盈盈地笑，花開滿臉。

第一章 播云布雨

1

1996年，王維銀40歲。“四十而不惑”。他卻在理當不惑之時面臨人生重大抉擇。

十三年前，王維銀從昔陽縣拖拉機廠調入縣鄉鎮局。十年打拼，當上了供銷公司經理。鄉鎮局原先叫社隊局，本為適應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之交蓬勃興起的社隊（鄉村）企業而設，而今隨著改革開放深入，鄉村企業已然式微，鄉鎮局職能空虛，運行維艱。作為工人身份的干部，王維銀同所有職工一樣下崗了。下崗乃改革開放時期的熱門詞語，人一旦和它沾上邊，就意味著人生歷史要推倒重來，從此自主創業，還得自己籌集繳納養老金，否則養老便沒有保障。

那些日子，王維銀像只風箏，已經飄飛到半空，突然手里緊攥的線繩斷了，只身飄飄悠悠，不知終點何處。正在困惑迷茫時，有人向他伸出橄欖枝。財政局長翟義州是他父親的老部下，有感于老縣長的為人做事品德高尚，有意在關鍵時刻拉維銀一把。他說，毛頭，到財政局來工作吧，手續嘛，我負責辦。維銀甚是感激，答應考慮考慮。

王維銀嗜酒好煙。尤其酒，自年少時下鄉插隊借酒澆愁，酒“平”一路飆升，而今已修煉到不必就菜，拿起酒瓶仰著脖子一氣咕嘟咕嘟喝半瓶的境界。那些煩惱揪心的時日，酒和煙常常滲透著他的夜生活。消化細胞和腦細胞并用，互相促進，幫助他在人生十字路口做出抉擇。

動物王國堪比人生世界。蒼鷹展翅翱翔，搏擊長空。麻雀進退騰挪，圖個肚圓。大雁南來北往，趨時而安。寒號鳥唯諾卑瑣，得過且過。王維銀自小敬佩父親的敬業耿直，對母親的嚴厲管束卻敢于說不，時不時鬧點動靜出來。到大了，雄心更大，總想在人生圖譜撲騰一番，卻苦于樊籬過多，頗不得志。而今社會和諧，政策寬松，生命的基因決定他必定選擇一條崎嶇曲折的攀援之路，在廣闊天宇間直飛到人生巔峰。

那天清晨，他在沙發上睜開眼睛，面前茶幾上，空酒瓶一個，煙蒂堆滿灰缸。妻子正給上小學的女兒準備早飯，他把她叫到跟前。

艷青，房產證在哪，給我拿出來。

妻子一愣：說什么醉話，要房產證做甚？

你不是在銀行工作嗎，從銀行貸款不得用房產做抵押？

妻子說，你是放著歇心尋煩惱，怎，不去財政局？

他聽著火氣從喉嚨竄出來：我的命運由你安排？

艷青情知男人那火爆脾氣，不做聲了。

母親卻敢于站出來干預。這位從縣檔案館退休的女干部，工作兢業認真，生怕有半點差池，生活克勤克儉，唯恐有一絲浪費，她的“摳”全縣有名。見到兒子，她說，聽說你要貸款，開什么玩笑？

小錢生大錢，大錢生金鸞。他也玩笑。

母親加重語氣：錢是那么好賺的？不敢胡來！這孩子，從小讓人不省心。

他沉默以對。再摳的母親也摳不走兒子那顆躍動的心。

維銀姐弟五個，大多在外地做事。在縣里工作的姐姐給他指方向：聽說個人能購買企業，鐵廠、服務公司、縫紉廠，幾萬，幾十萬就買定了，鄉鎮局下屬那么多煤礦，你不能買上一個經營？

這回他鄭重嚴肅了，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咱是誰，還落個沾國家便宜的名聲？有本事，干凈利落自己闖蕩！

他就這樣，懷揣10萬元貸款，撲入商海。像一只蒼鷹，按照自己設定的目標飛翔。

昔陽縣改革開放的節奏比全國慢半拍，到九十年代才見陣勢，千船競發，萬馬奔騰，下海闖蕩者不少。而商海，那是個未知的深淵，神秘詭異，莫測變幻，并不會垂青所有淘金者。頭一年他承包界都加油站，經驗不足，經營慘淡，不到半年便關門歇業。不甘心，遠走渤海灣，在天津港承攬裝卸活，結果賠了一部鏟車，貼進去七千多元。還不服輸，又走南闖北，販鋼材，倒焦炭，也總是賺少賠多，口袋里的資金只消不長。他沒想到，市場經濟這個學校的學費竟如此昂貴。

1997年，維銀取得了三都露天礦的經營權。

沾嶺山下，一脈煤炭，遍地烏金。露天開采，就是開腸剖肚，去卻浮巖盡得金，人人垂涎。王維銀幾番努力，方遂心愿。唯一遺憾是開采手續尚不完善，不能動工。而今辦事多蹇，說市場經濟是法治經濟，其實無論物理還是心理，法治都還在旅途。維銀跑太原上北京，心機費盡，鐵鞋跑遍，也用了些上不得臺面的法法，終無濟于事，直到礦工齊集了，仍未拿到審批文件。他心煩意亂，一籌莫展。舉杯澆愁，愁上加愁。

正在這時，一個人的出現，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此人叫陳素平，維銀小學同學，插隊戰友。供職的日雜公司轉型改制，他下崗了，卻有一份煙花爆竹專營執照在手里。那天兩人相見，難兄難弟，說不盡創業艱難。維銀腦瓜子靈便，說，要不，咱們合伙干煙花爆竹生意吧！素平是個爽快人，直腸子，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后來又聯系了也是同學的范如仁，三人店開張營業。

經營煙花爆竹涉及人身財產安全，是個專批專營的特殊行業。維銀他們取得了專營權，也就承擔起了查處非法經營的執法責任。那時候日雜市場亂象叢生，個體戶從臨近的河北贊皇邢臺低價購進爆竹，偷偷摸摸回本縣銷售，與執法人員捉迷藏，搞游擊戰，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維銀素平和公安部門聯手，在邊境上的疙瘩店李家莊設卡堵截，常常徹夜不眠，風吹冰凍，兩手開裂，吃盡人間之苦。然而堵路如同堵水，無論怎么嚴查死守，堵不住高利潤對人的欲望的誘惑，爆竹市場，按下葫蘆浮起瓢，渾水一潭。自家經營卻因此擱淺，賠本經營。

臘月里，年貨市場在縣城興隆起來。寒風堅冰，阻擋不住人們奔赴新生活的熱忱。一天黃昏，維銀素平穿過汽車站嘈雜的人流，猛然發現路邊一隅有人在賣鞭炮，大炮小炮二踢腳掛鞭什么都有。見他們來，經銷爆竹的老漢收拾攤子起身欲走，卻被逮個正著。“這是哪里販來的鞭炮？”老漢支支吾吾，唯唯諾諾。“不知道無證經營鞭炮是違法的嗎？”老漢哀求，攥住裝鞭炮的包袱不放，卻被年輕后生一把奪過，拿上就走。

老漢李懷文，五旬年紀，在縣城近郊務農。畢竟是高中畢業生，有文化，憑著對社會政治氣候的先知先覺，早在改革開放初露萌芽時便干起販賣貨物的活計，無非是煙酒頭繩小帶針頭線腦之類，開始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后來膽大了些，卻也在時刻窺察風云，見勢而為。經營資歷比維銀們長多了！李懷文的財富是靠勤勞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所謂積腋成裘，滾雪球效應，還緊緊攥在手中。孰料一朝不慎，厄運來襲，還是出了紕漏。

第二天一早，李懷文戰戰兢兢來找王維銀。

老王，行行好，把鞭炮還給我吧！

維銀一本正經：不行。你有專營許可證嗎？沒有，就是違法！

懷文繼續央求，我們一個小本生意，這點貨就是幾年的積蓄，不容易啊。哀聲哀氣，哭聲哭腔。

面對這位舊衣破衫土頭土腦的農民大叔，王維銀潛藏于心的悲憫情愫被激活了。有心放他一馬，但一想到商場就是戰場，弱肉強食，有我無他，成者王侯敗者寇，便堅定不移，說，不行就是不行，執法必嚴，違法必究！

一強一弱對峙著，一剛一柔僵持著。時間凝滯了，火星在燃燒。仿佛過了很長時間，維銀才吐口：這樣吧，你要想合法經營，就得出資入股，和我們合伙干。

懷文聽了，一愣。這無異綁票，順者昌逆者亡。但他還是迂回緩兵：這得容我好好想想。

再次相見，懷文聲明，同意合伙，出資七萬元入股。但有個條件，會計核算你們管，經營歸我。

維銀挺仗義，行，就那樣辦。

十七年后，我問李懷文當初的盤算，怎就同意和王維銀他們合伙了呢？

此時他才敞開心扉：那時候搞個體經營，游兵散勇，單打獨斗，沒有靠山不行。但小本買賣，小打小鬧，經不起折騰。雙方合作，既有政策支柱，又可自主經營，兩全其美。

好個懷文，闖蕩商海經年，浪尖上顛簸，隙縫間存活，學會了左右逢源，保護自己，開拓事業。真個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積累財富無非兩途：要么膽大手硬，大刀闊斧；要么精打細算，日積月累。李懷文屬于后者。

一句話，一個合作協議！兵刃相見的兩方，一根經濟鏈條連接在一起。一方有經營頭腦，管理經驗，一方有專營許可，執法保障。優勢互補，表里山河，整個煙花爆竹市場被徹底壟斷了。節慶婚慶店慶家慶，鞭炮供應，煙花燃放，唯他們是瞻，非他們莫屬。以后又由經營轉向批發。這一年進出通暢，購銷兩旺。年終，李懷文摁動計算器按鍵，一個驚人數字出現了：全年利潤六萬余元！前所未有，眾所罕見。

好！王維銀少見多怪，第一個振臂歡呼。

還行。李懷文慢言低語，喜藏心頭。

還是老李經營得好，毛頭舵掌得好。陳素平滿臉堆笑，快人快語。

祝捷豈能無酒，勝利必須干杯。

一處路邊店，維銀叫了一桌菜，桌上蹲著三瓶二鍋頭。酒過三巡互相祝賀之后，維銀開言了：四駕馬車合作模式就這樣定了，不過得起個名號。孔子說，名不正言不順，言不順事不成嘛！

李懷文且思且想，四家合作……那就叫四通？

好！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旺盛達三江！

那一次，維銀、素平、如仁喝得酩酊大醉，唯有懷文酒“平”欠火候，勉強抿了一杯。他向來張弛有度，進退自如。況且，第二天還開門營業呢！

從此，工商局注冊登記有了新名號：昔陽縣四通工貿有限責任公司。當初經營煙花的門市部，縣社大樓拐角一間房，理所當然成了四通發祥地。直到以后幾年業務成倍擴張了，從澧陵、瀏陽、萍鄉直接進貨，建有專門倉庫存放，銷售成批海量，此地仍保留一個經銷門市部，算是紀念。

2

2002年，維銀懷文再度聯手，打造汽車經營項目。鑒于汽車市場此時已有人捷足先登，他們研判形勢，調整策略，瞅準農用車銷售這個薄弱環節，乘虛而入。懷文斥資51萬元，差不多全部積蓄都投進去了。經營模式依然沿用雙軌制，維銀主外，辦理手續，涉外交際，尋求支持；懷文主內，搞經營。

叫什么名稱呢？李懷文思謀了半晌，說咱掛靠著山東時峰奧峰兩個廠家，就叫雙峰汽貿有限公司怎樣？維銀也同意。

其實懷文起這名心里還有個小秘密：這個公司是兩人合伙經營啊！雙峰，雙份也。

甚至連他倆當初也未想到，此次開弓，又一次射中了靶心。

從上世紀九十年代起，國家政策向“三農”傾斜。到新世紀之初，全國實行農機直補政策，即由國家有關部門核準的廠家生產農機，核發推廣使用證，并制定出廠價、銷售價（賣方利潤空間為百分之四至五）。而農民購買后可憑購貨手續報銷百分之三十。正是這一政策引導，農民購買農機積極性高漲，銷售持續火爆。有人形容這是：國家要面子，廠家、商家得利潤，農民得實惠。

于是，經營范圍從農用汽車逐步擴大至拖拉機及配件、旋耕機、還田機等農業機械；業務量由每年幾萬增至十幾萬、幾十萬元；經銷場地也由原糧食車隊舊址遷至汽車站專用新地。鳥槍換炮，今非昔比。

王維銀時不時來走走看看。滿院雜陳的機車，來往忙碌的顧客，令他笑意滿面，也觸動他深長思之。這人愛動腦子，琢磨事情，從社會政治到經營方略，從市場動態到人生哲學，琢磨透了準能說出個道道。

此時，下海游泳已六載。酸甜苦辣，順逆成敗，火淬發酵成道理。集中一點，財富從何而來，資金向哪流去？直到在汽貿公司行走，終于凝結成經營韜略——

企業財富因大眾消費而來。大眾消費為企業增加財富，企業經營資本應為適應和滿足消費需求，培育消費能力服務。

企業財富因國家扶持而來。國家法律為正當經營保駕護航，國家政策激發生產活力，引導消費，刺激消費。

企業財富因生產發展而來。沒有社會財富增加，民間財富貯備，企業經營便無源無本。

王維銀向他的合作伙伴明言：社會是大海，企業是小河。咱們的經營方略是，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并重，社會效益優先。

“投資社會就是播種財富。”

一個生命突破，一重自我超越，一次轉型升級。

翌年，王維銀投資城郊安坪蛤蟆溝，開發2000畝荒山荒坡。蛤蟆溝原承包者叫趙根虎，起步早，但資金捉襟見肘，尋求外援。維銀便以160萬元資金入股，合伙經營。有朋友聽說了，酒席間相勸，毛頭，你可要想好了啊。承包土地，你種什么？現在農民都離土打工了，你再種莊稼當農民？

維銀斬釘截鐵，胸有成竹：種林種果。調整種植結構是農業發展方向，咱企業也該出把力啊！

種林果，那要多長周期呀！下海經商這么多年了，難道不知道資金回籠越快，越能賺錢？

咱縣土地多，農業還是個重頭戲。投資進去，不管成功不成功，權當是個試驗田吧。

不是農民的王維銀開始盤算種地的事了。外出考察，土地規劃，調運種子，雇人栽植管理。幾年下來，已種植核桃樹、棗樹、刺槐、紫槐、桑樹10萬株，綠化900余畝。林內套種農作物，蛤蟆溝儼然成了花果山巒綠色莊園。

漫步梨果林，花草樹木簇擁其間，獻媚爭寵。白楊垂柳環抱間，一灣碧水微波蕩漾，亭臺樓閣在翠微間隱現。春風喚醒淡綠回歸，枝頭吐嫩，草色蒼茫，池水破冰歡笑，引來鳥啼聲聲，迎接盎然春意。夏天蒞臨，綠在漫長等待中轉換，統治了這里的一切。陽光透過葉的空隙親吻小草，將周遭打扮得溫馨靜謐。碧水是魚蝦棲息地，也是游泳戲耍的天堂。秋季，梨棗核桃結果了，莊稼們也到了成熟時段。一池碧透，叢林盡染，繪一幅累累碩果的豐收圖畫在人間。而此時，池水映著藍天白云，聞果實連篇累牘的清香，聽雁陣飛掠長空的叫聲，是郊游的絕佳去處。瑞雪來降，一片銀色世界。唯有幾處亭榭樓宇返璞歸真，講述一個古老的童話。安平種植園，種養結合，動靜得宜，四時步移景換，已然成為一個農業示范基地和農業旅游風景區。

2013年一個秋風蕭瑟的日子，王維銀來到蛤蟆溝，滿園秋色，遍地碩果，令他在喜悅間突發奇想。他指著林間種植的豆黍作物說，林下種小雜糧，調劑生活可以，但經濟效益可能不如種藥材。咱們再調一次種植結構，種藥材試試。

王愛云被派往安徽亳州考察。那里是全國最大的中藥材批發市場。有個華南制藥廠，主要生產板藍根沖劑。遠赴亳州，無非是觀測市場動向，制定種植方略。

昔陽縣其實是藥材的天然王國，土壤、氣候、光照、濕度，適宜黨參、生地、白芍、丹皮、蘆根、牛子、桔梗、丹參、瓜蔞、白扁豆、薏米、白芷、紅花、枸杞、黃芪等二十余種中藥材生長。種植最高峰時，中藥材占全縣經濟作物兩成左右。而搞經營，藥材品種既要適應環境，適宜本土種植，又要與市場對接，適銷對路。反復研究探討，他們選定黃岑、柴胡、板藍根、黃參、黃芪等品種，先在林間種植150多畝，權作試驗。

這事讓縣長王根元知道了，專門到安坪考察，對王維銀說，種植藥材正符合縣里新一輪調整產業結構的思路呢。你能不能盡快與市場接軌，讓藥材變成現金，給全縣示范帶頭，叫群眾看到利益？

維銀說，那就先賣板藍根吧。板藍根是一年生藥材，已長成了，不久就可以上市。

那好。全縣現在種植板藍根4000多畝呢，還需要進一步大面積推廣，讓群眾看到種它就是種錢。

王維銀透露，有個張姓安徽客商已和他取得聯系，準備合伙組建惠民藥業有限公司，搞中藥材購銷加工。到那時，全縣藥材種植與市場銷售就有直通車了。

2008年，王維銀承包煤礦到期。此時，山西省優化煤炭資源配置，對中小煤礦“關停并轉”，一批煤老板手拎錢袋子，原地轉圈，止步不前。王維銀可不愿意讓資金閑置，一番考察，幾度考量，決定投資金融領域，辦小額貸款。

之所以做如是決定，是因為其時省里已發放個體經營小額貸款的解禁令，昔陽縣所在的晉中市準許15家經營，其中就有昔陽一家。也由于此項貸款主要澤惠“三農”，兼濟中小企業，政策明文規定小額貸款的百分之七十要服務“三農”，單人貸款不超500萬元。他深知，鑒于國有銀行森嚴壁壘，涉農產業和中小企業貸款太困難了，欲發展很難。

王維銀向縣政府遞交了辦理小額貸款申請。卻不料某公司已捷足先登，榜上有名。

強強對壘，優中選優。縣政府決定采用時下最流行的仲裁辦法，票決。

六月的縣城，氣候漸顯濡熱。而政府會議室似乎提前進入了夏季，氣氛熾烈，氣勢逼人。在王立平副縣長主持下，公安、工商、稅務、質檢、紀檢、中小企業局等七部門負責人神情嚴肅地落座，面前桌子上擺放著被測評對象的政審材料、股東狀況、經營業績、信用程度等相關資料。儼然一個個斷案法官，舉手投筆間，定奪兩個人的命運。

難捱的等待，持久的煎熬。審查測評結果終于出爐：7：1。王維銀以全部合格勝出。

但接下來的路并不順利。

按照規定，承辦小額貸款須有六個股東，本金5000萬元。維銀他們當初也是這樣約定并申報了的。但在籌集資金時，有三個股東打了退堂鼓：對不起啊！資金短缺，實在抱歉。箭在弦上，逼上梁山，王維銀著急了。酒助膽量，膽挺脊梁，一拍桌子：莫不是害怕此舉劍走偏鋒，投資有風險吧！這種對社會有利的事，他們不干，我干！

他把另兩個股東王忠勝、宋以斌找來，商量怎么辦。維銀說，辦小額貸款審查已通過，咱們現在是勢在必行，不干不行。忠勝仗義，說你們先報個數，剩下我保底。結果，維銀1500萬，以斌500萬，忠勝3000萬，同心合力完成了5000萬元的資金籌集。

始終參與此事的喬如福告訴我，當時小額貸款面臨釜底抽薪的危機，要不是毛頭始終堅持，恐怕辦不起來。

小額貸款確實存在往外撒錢的高風險。長期從事金融業務的喬如福說，小額貸款不像銀行那樣，存貸并舉，互為補充，它只能貸不能存，資金周轉沒有保障。它的盈利全部靠貸款利息，貸出去收不回來，資本金就打了水漂。銀行貸款手續那么嚴格，服務對象那么專一，主要是為著貸款安全回收。

為使經營運行扎實穩健，王維銀特意聘請剛從市工行退休回來的喬如福擔任四通小額貸款有限公司經理。業務嫻熟老喬采用靈活的經營策略：貸款短周期，最多一年；小數額，10萬至500萬。到期只要歸還百分之十，剩余部分變更手續，繼續再貸，周而復始。而且，基本實行信譽貸款，凡是年固定收入三至五萬元的公務員，或者有一人擔保的非公務員，或者有財政供養人員擔保的農民，都有資格獲取貸款。這樣開閘放水，細水長流，反而比嚴把死守更有利于貸款回收。四通小額貸款公司于是年8月正式營業，第二年，5000萬元資金基本全部貸完。之后，步入良性循環，一年周轉一次，反彈琵琶效應殊為可觀。

按政策，小額貸款利率為銀行四倍，經濟效益顯而易見。社會效益呢，2008年至今六年間，累計兩個多億的貸款，惠及370多家個體戶和中小企業。全縣四個500頭以上規模的養殖大戶，就是靠小額貸款扶持起來的。

3

2011年11月，一個難得的初冬暖日，縣委書記丁雪欽到趙壁鎮下鄉，王維銀向他推薦石龕村種植大戶吳保軍。

吳保軍是個傳奇，他種植的雙孢菇在昔陽是異類。

吳保軍原先在太原打工。太原有個食品加工廠，他負責從山東莘縣、聊城和河南商丘收購雙孢菇，供那里加工。出門長見識。他親眼看到，魯西豫東這些地方雙孢菇已做成大產業，大批菇農因此脫貧致富了。保軍收購人家的雙孢菇，由羨慕轉而心動，2008年干脆辭掉工作，回村在承包地里建起六個棚屋，自己干起來。

王維銀陪同丁雪欽走進吳保軍的雙孢菇種植大棚。那是怎樣一個人與自然對話的舞臺，平地里搭建起的大型棚屋里，一排排鋪滿玉米芯碎末、牛糞和土的種植溫床橫鋪豎立，仿佛網絡，又似閣樓。雖是初冬，雙孢菇業已收獲，但從眼前格局，足以想見菇們破土生長的蓬勃景象，嗅出土地溫馨的特別味道。

種雙孢菇效益怎樣？丁書記關切地問。

吳保軍說，一個棚種植面積230平米，這是二代棚，一平米收30斤。價格也好，一斤平均4塊。一個棚六萬六千多元呢，頂66畝玉茭的產值。

銷路好不好？

好啊，跟太原家聯系，他們來收購。

王維銀接話，我看了些資料，研究過，覺得咱們縣種植雙孢菇有六大優勢：一是氣候，夏秋不太熱，可以進行反季節生產；二是原料，玉米芯、牛糞咱們就有；三是環保，種植雙孢菇的廢渣是有機肥，可以還田；四是節省土地；五是有市場；六是價格適宜。我看在全縣可以推廣雙孢菇種植。

丁雪欽陷入沉思。

這個年輕干部肯動腦筋，又實干。來昔陽三年，先當縣長，后任書記，風里雨里致力于農村城鎮化農業現代化建設。他規劃的“一城兩翼三鎮十二個中心村”大手筆，縣城改造擴建已具規模，特色集鎮建設已顯雛形。而農村城鎮化，不僅組織形式的城鄉一體，更重要的是想辦法讓農民增收，縮小城鄉差別。為此實施“東果西菜中養豬”戰略，根據區域特點，調整產業結構，也頗見成效。現在又平地里冒出個雙孢菇種植項目，令他像個饑渴人忽然遇到清泉般興奮不已。

他對王維銀說，看來雙孢菇適宜咱們這里種植發展。維銀，政府資助你100萬，你出100萬，搞個雙孢菇種植示范，起個帶頭引領作用，怎么樣？

維銀眨巴著眼笑，行。這個調皮鬼，在縣領導面前不敢像別的場合雙腳并攏立正來，或許還有雙手齊舉額頭旁，大聲喊：保證完成任務。

這一意外斬獲，使丁雪欽在翌年初經濟工作會議報告中有了雙孢菇的影子：圍繞“西菜東果中養豬，山上山下種蘑菇”的思路，大力推進農業產業化進程。

說走就走，維銀保軍當即東進莘縣考察。魯西山區已入冬季，寒風凜冽，但那里的政府將蘑菇生產作為農民脫貧致富的支柱產業，由專門機構組織，炒作得轟轟烈烈，熱火朝天，已然成為中國北方最大的食用菌基地。吳保軍頗有感慨，短短三年多沒來這里，原先建在地面上簡陋的塑料大棚，基本已更新成能收獲兩季、三季的二三代棚屋，便將感想講給維銀聽。維銀說，要干就按規矩好好干，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咱們跟人們搞個技術合作協議吧！兩人便向莘縣食用菌辦公室走去。

山東歸來，維銀投資600萬元，和吳保軍合作興建一萬平米三代生產大棚。投資比原先設想的大多了，他說要干就“高大上”，一步到位。場址選在石龕、口莊、白羊峪相交地帶。開工已進入2012年4月，正是首季蘑菇播種黃金時節，事不宜遲，時不我待，便決定邊建設邊生產，雙管齊下。這時由莘縣提供的雙孢菇菌苗已運到，他們就建一個種一個，輪番作業。三個月后，24個高標準的三代棚屋全部竣工，先期播種的菌苗也長成了成年菇，鮮活可愛，到了采摘時節。等到接下來的二季生產，24個棚屋就種得滿滿當當。

雙孢菇屬中低溫食用菌作物，肉質肥嫩，營養豐富，熱能低，具有一定防癌降血壓作用，世界上已進行商業化栽培的菇類有30多種，其中雙孢菇為最大品種。

維銀搞雙孢菇種植試點，縣里非常重視。丁雪欽和分管農業的領導三天兩頭來看，督促指導。典型引領，全盤皆活。企業家王宜文、宋以斌緊步后塵，開始建雙孢菇棚屋。四通雙孢菇基地所在的趙壁川也被帶動起來，成批蘑菇大棚恰如天上蘑菇云落在人間。那一年，全縣建成趙壁、白羊峪、石龕、王家山四個雙孢菇基地，種植面積達到20萬平方米。

全縣動起來了，菌苗供應技術指導迫在眉睫。各地都來向王維銀求援，他也應接不暇，便向縣里請示成立技術服務指導中心，外聘技術人員，專門進行菌種培育和技術培訓指導。縣領導當然同意，但福建技術人員來到后讓工資出處尚未落實。頭一年，維銀自掏腰包，支付技術人員工資60萬元。后來和縣里商定，對被服務單位按種植面積計算，每平米收取一元，但往往不夠付足工資，王維銀每年需貼30萬元。有人勸他，你給縣里說說，讓菇農再多負擔點服務費吧，要不你總貼！他卻回答：說什么說！而后道出那句著名歌詞：這是心的呼喚，這是愛的奉獻。特逗！

雙孢菇生長周期短，易栽培，產量高，但保鮮期只短短三天，存放不易，需及時銷售，合理存貯。市場倒不缺，只需在網上一發布信息，省內外客戶便紛至沓來。維銀索性辦了個交易中心，收購菇農的產品，攢夠幾車了，通知客戶來運，倒也是貨源不斷，車水馬龍，儼然一個雙孢菇集散中心，對外交流的陸地碼頭。

深秋時節，我來這里采訪。從縣城抵趙壁川，仿佛進入了呼倫貝爾大草原，蒙古包連排成片一個接一個，在藍天下鋪陳。但我的感覺錯了，這不是蒙古包，而是蘑菇大棚連綿不斷，如云如絮。雙孢菇生產在這里已成氣候，非常了得！

石龕村前，車停。一個巨幅招牌赫然入目：四通潤農菌業有限公司。這里已被國家標準委員會認定為雙孢菇產業示范園區，是昔陽縣食用菌龍頭企業。站在園區遠望，田疇平展舒緩，白巖山逶迤陡峭，座化占于山嵐間隱約浮現。相傳一對母女為人間祈福坐化而仙，山上寺廟有塑像紀念。傳說給人以虛幻的念想，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切的希望所系。

雙孢菇種植基地在石龕通往白羊峪村的楊桃洼，50畝土地上24個高標準塑鋼大棚一字排開，酷似臥地欲馳的白色動車，奇偉壯觀。清一色的三代棚，裝有價值不菲的空調裝置，四季均可生產蘑菇，一個棚的產值相當于近200畝玉茭，是普通棚的三倍。棚里昏暗，借得門簾縫隙透進的光線，隱隱可見種植床層層迭迭，縱橫交錯，不由得為現代化食用菌生產點一聲贊。

在制菌廠遇見吳保軍。他個頭不高，有點瘦削，兩眼卻湖水般澄澈。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平凡的莊稼人第一個吃螃蟹，將一項異域產業千里迢迢跋山涉水移植到昔陽，并經王維銀之手做成一篇現代化農業產業大文章！他向我們介紹，制菌基地有五個車間，全部由福建籍的八名技術人員操作，從福建拿回試管，經過反接，在小麥、棉籽皮、牛糞混合而成的培養基上培養成二級菌，而后再培植三級菌供各地使用。吳保軍滿口科學術語，儼然一個食用菌專家！改革開放培育了一代有知識懂科學敢創新的新型農民，他們是農業現代化的希望種子。

一幢兩層樓房橫亙在制菌廠前面。一層南端為客房，供拉運雙孢菇的商戶住宿，北端則是菌種菌苗成品的檢驗中心。再上一層，辦公區之外，最顯眼的偌大一個教室，是培訓中心，專事無償培訓菇農，聘請山西農科院、山西農大專家授課。進得門去，正面墻上高懸“潤農菌業有限公司菌種種植技藝基礎培訓”的條幅，下標“東冶頭鎮”字樣，令人想到，不久前這里舉辦的分鄉鎮菇農培訓是何等熱鬧。墻上掛一幅昔陽縣雙孢菇種植點分布圖，佇立凝目，星羅棋布于四面八方的一個個紅色圖標，展現出千家百村種蘑菇的宏偉場景。

交易中心緊傍石龕村前公路，大開口的鐵柵門，寬敞的院子，冷貯室、交易廳、汽車庫應有盡有。正值秋菇采摘掃尾時期，車輛不多，僅有幾戶售菇菇農在過秤結賬。但我曾經見過采摘旺季時的熱鬧場面，四五輛汽車排列成陣，七手八腳的人們忙碌著裝車，鋪一層冰塊上一層蘑菇，再鋪一層冰，再上一層蘑菇，裝滿了，轟隆隆引擎發動，駛向遠方。雙孢菇無腳走四方，現已南下武漢長沙廣州深圳，北上太原石家莊呼和浩特北京，西南直抵貴陽成都重慶，登上了江南塞北的餐桌。真個是通四海的生意，達三江的財源。

運輸需要冰，貯存需要冰，制冰廠應運而生，廠址就在二里外水峪水庫管理處院內。投資人之一的廠長李會軍，親自手握操作桿，撳動手中的按鈕，伴隨一聲聲嘎登嘎登的巨響，一排11個小槽的凍槽灌滿水，被迅速提升并放置于鹽水中。一次作業可放22槽水，在氯化鈉作用下，經12小時便凝成冰條，而后放入水中剝離出槽。如此操作，每天可以生產440塊冰條，合15噸。李會軍說，現在是即需即制，不能存放。等到來年100平米的冰庫建成，就可常年生產，用時輒取。

王維銀雄心很大。雙孢菇增值已在他的謀算運籌之中。他告訴我們，明年上條生產線，將次菇殘菇收起來烘干成片，既充分利用資源，又解決保鮮期不長問題。說著，當場叮囑助理肖雷趕赴即將開幕的漳州蘑菇節采購蒸餾裝載設備。

制菌供菌，種植培育，技術指導，購銷交易，加工貯存。一脈貫通的產業鏈，四通八達的輻射器。

2014年三級干部會，丁雪欽的報告中新添了這樣的文字：我們的雙孢菇產業由農民自發引進，經過幾年發展，勢頭很好。目前全縣雙孢菇種植規模已經達到1000棚50多萬平方米。占地不達1000畝，產值8000多萬元。如果換算成種玉米，每畝地可產玉米8萬斤，是真正的大放衛星。如果我們能用三到五年時間將全縣雙孢菇種植面積擴大到200萬平方米，雙孢菇的總產值將突破全縣糧食的總產值。

會議期間遇見王維銀，丁書記說：毛頭，咱們的雙孢菇產業興旺，你功勞不小啊！

為人民服務！

維銀挺直身板，頗像勝利凱旋的解放軍將士。

一個企業帶起全縣一個產業，他應該自豪。

第二章 源頭活水

4

蒼天有力，在縣南一隅深深按下一個坑：三面環山，林木蓊郁，惟東面豁口通外部世界。此地有個活勃勃的名字：白羊峪。

大海源頭在山上，蒼鷹故鄉在天上。王維銀的老家在白羊峪。

1957年維銀出生時，一家人早已隨當縣長的父親在縣城居住。隔山隔水，隔不斷王維銀的故鄉情。

那時候，奶奶還住在村里老家，父母常帶孩子們回家看看。維銀打小就知道，村當中離戲臺不遠那三間破瓦房就是父親的出生地。也像他這么大時，父親和他的小伙伴們時常在上街、后溝街、下街玩耍，追逐嬉戲。還有村西北七樹洼山頂的“石大漢”，巖石堆砌成兩層樓高的圓錐體，酷似彪形大漢，那里留有父親登臨的足跡。抗日戰爭時期，鄉親們堅持堅壁清野反掃蕩，舉村遷至山莊窩鋪隱蔽，堅決不維持日本鬼子，被抗日政府授予“抗日模范村”稱號，還堅持組織起來，練武保家，變工生產，父親就是在那樣的嚴酷斗爭中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并走出村莊，走進革命隊伍。那年父親才18歲。父親還告訴他，咱們村里是英雄輩出的地方，你大伯王殿俊早在1944年就當上了“太行區勞動英雄”，出席過1949年的開國大典，還參加第三屆中國人民赴朝慰問團，到過朝鮮。白羊峪是昔陽縣第一批試辦農業社的村莊，多年被評為山西省農業先進集體。聞名于世的昔陽三枝花，指的就是白羊峪、大寨、刀把口。

家中常有村里人來。或請托辦事，凡能幫助的，父母都百難不辭，積極辦理；或捎書道話，父母都熱情款待，吃好喝好而返。更多的則是有事沒事，進城順腳來探望，來了就坐在小板凳上、炕沿邊，說村里村外家長里短的話題。誰誰家娶媳婦了，誰誰誰生小孩了，哪個老人不在了；農業社整修土地哩蓋房哩，今年玉茭又收成好呢。縣城不出門，他們也盡知村里事。自然他們的情況也會及時反饋回村里。維銀小時候，家里五個兄姐中，就有四個男孩子，貪吃飯量大，家里口糧常常捉襟見肘，母親不得不到菜園地撿拾茴子白葉漚制酸菜補充不足，縣長家也和普通老百姓一樣，過著糠菜半年糧的日子。不知怎么這情況傳回村里，村干部主動找上門來說，咱村歷年總有些余糧，賣給你些議價糧，叫孩子們吃得好點兒，這些不算違反政策。自然這個人性化關懷最終被正直廉潔的父親所婉拒，但鄉親們的情意還是在維銀幼小的心靈扎了根。

父親常教導，人不能沒有根，不能忘了老家。老家有我們死去的祖先，活著的叔伯長輩，兄弟姐妹，父老鄉親。人要懂得自己從哪里來，懂得從哪里來，才知道向哪里去。他也經常和村干部研討村里的事，出主意，該怎么辦。作為縣領導，他是把家鄉當做一個點，由點及面，觸類旁通，指導全縣工作。

耳濡目染，雨滋露潤。故鄉的種子漸漸在維銀幼小的心靈土壤發芽開花。

長大了，他就學著父母的樣子，關心鄉親的事，悉心為故鄉辦事。創業以后，他要將致富的機遇與鄉親們分享，讓創業財富惠及故鄉。

1997年，鄉鄉村村通水泥路，政府無償提供水泥、沙、石子，用工開支由村里負擔。從公路旁的前口莊到白羊峪四公里長的路，已經鋪了三公里，卻因資金短缺卡了殼。村黨支部書記喬恩會急得團團轉，白天抱著腦袋想辦法，夜晚翻來覆去睡不著。鄉村集體經濟實在單薄，村里僅有的40萬元積蓄統統花在修路上了，剩余最后一公里怎么辦？貸款吧，自己近六旬年紀了，他不愿在退休時背個集體有外債的名聲，況且拿什么抵押擔保！攤派給群眾吧，他于心不忍，自己當干部，沒有給群眾謀下福利，但也絕不能增加群眾負擔。想來想去，想到了維銀。這孩子在外闖蕩，有能力，有愛心，找他或許能解燃眉之急。懷著試試看的忐忑心情，他進城了。聽了情況介紹，維銀問需要多少錢？缺口資金他早就算好了，脫口說15萬。王維銀想都沒想，一句話硬梆梆地，這15萬，我出！喬恩會或許不知道，當時剛剛下海，創業尚待起步，15萬元對王維銀來說多么重要！他卻自己勒緊褲帶，為鄉村對外開放打通最后一公里，惠及五百父老鄉親！

“村里資金有啥困難，但凡找著毛頭，他總會慷慨相幫”。喬恩會這樣告訴我，平時一兩萬三五萬就沒法計算了，我在任期間，零零星星花掉他的錢不下50萬元。

當然這還沒有計算每年出錢為村里唱戲，放煙火。早在上世紀五十年代，白羊峪就是全縣有名的文化村，每逢過年過節，群眾自發組織文化娛樂活動，至今不輟。王維銀為活動助興，近八年間，每年資助都在五萬元左右，聲聲山西梆子唱腔張揚著他的故鄉情，點點煙花星光閃爍著他對鄉親的愛。

村里有個智障人，維銀看他可憐，每次回老家，總要接濟點錢。“我看他從褲兜里掏出一張百元大鈔，心想這就夠了吧，沒想到又從褲兜拿出一張，真是！”喬恩會描述得繪聲繪色。

王維銀可能不曾察覺，他這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點點滴滴早已進入一個有心人的思考。這個人，就是喬恩會。

坐在我面前的喬恩會，睿智沉穩，含而不露的儒雅之風。69歲了，兩鬢斑白。主政村務30年，滄桑記憶銘刻在滿面溝壑里。1978年擔任白羊峪大隊長（村長）時，中華大地已隱隱響起改革開放的春雷，昔陽卻凍土堅實，不為所動。兩年后當了黨支部書記，故鄉熱土也緊逐時代風潮，亦步亦趨，亮出改革開放的旗幡。青春歲月倏忽過，社會轉型期大跨越讓他親身經歷，戮力以赴，有奮斗，有成功，有曲折，有發展，至今說來，眼前一幅幅畫圖，心頭道不盡的感慨。

自古家鄉以耕種土地為主，1500多畝土地養活500多口人。改革開放這些年每年總產90多萬斤糧食，幾乎就是闔村全部家當和主要生活來源。此外還有200畝核桃樹。沒有工業的經濟只能是自給自足，吃飽肚子沒問題，但花錢就有困難。直到上世紀90年代，每人平均收入不足300元，談何生活水平提高，幸福指數增加！

1982年土地實行大包干，1500多畝耕地被分割成了條條塊塊，猶如千補萬連的百衲衣。農民種田積極性倒是比集體時期提高了，但要進行規模種植產業化經營就有困難。雖然有集體所有的拖拉機、鍘草機、脫粒機、揚場機為群眾種地服務，但那是雙層經營“統”的一層，屬土地承包制應有之義。欲實現區域化種植，規模化經營，專業化生產，無論體制羈絆和思想阻力，操作起來都很困難。

全村原有190戶500多口人，或緣城鎮化浪潮驅使，在縣城買樓房落戶，或是家屬隨軍隨干，近幾年外遷不少。打工潮的興起，裹挾著65個青壯年奔赴城市，村里的勞動力僅留下一半多點了。閉塞、貧困、落后的山鄉再也拴不住人的心，滯留在家的多數是婦女，又無事可做，成為剩余一族。如何使她們各得其所，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集體運作時，每年提留公積金、公益金，最多時達到近二萬元，組織生產建設興辦公益事業有經濟實力支持。隨著經營體制改變，村級組織收入渠道匱乏，僅靠“三提五統”之后的幾千元返還款，連集體組織的運轉都難以為繼，為群眾辦點事更難上加難。

鄉村呼喚工業化，土地呼喚產業化，農民呼喚現代化！

日頭一遍遍從黃土高坡滾過，一天天，一年年，期望總在村外徘徊，久喚不來。

這，實在也是神州農村的普世瓶頸。

突圍亟需政策引導，超越亟需社會資本傾斜。

2006年，喬恩會已逾花甲。回首走過的路，步子不大年年走，足印趔趔趄趄。農業生產沒有后退，也沒有前進。集體經濟組織沒有欠款，也沒有存款。群眾收入年年有增長，但幅度不大。當地有句俗話：菜不菜，擓住藍。不曾創業，也未敗家。然而，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曾幾何時，白羊峪先進單位的旗幡縣內外呼啦啦飄，而今只能在周邊村莊領跑了。

直到此時，白羊峪村擎旗接力已經過五番傳遞，王殿俊、張小侉、任連鎖、喬占鎖、喬恩會，都是鄉村才俊，地地道道農民。淳厚的鄉土孕育了他們的忠誠熱情責任，卻也禁錮著思維心胸腳步。

昔陽縣委政府審時度勢，此時正提倡企業家回村當村官，帶著資金回報故鄉，力圖在突破農業瓶頸上奮身一躍。

喬恩會想到了王維銀。

“從那時起，我琢磨了三年。維銀有頭腦，有能力，有實力，有愛心，一定會干得超過我們。”

那天，他叩開四通集團董事長辦公室大門。

一番攤牌之后，王維銀從老板椅上“咚”地站起來：恩會，你干得好好的，怎么讓位？

我年齡大了。再說，鄉親們也希望你回去。

你這是賈進財三讓賢啊。維銀又玩笑了。

賈進財讓賢是發生在華夏名村大寨的一段傳奇。這一讓，成就了大寨，成就了陳永貴。

喬恩會向趙壁鄉黨委推薦，黨委找王維銀談話，此事正式敲定。

5

2009年10月，王維銀當選白羊峪村第六任黨支部書記。

上任伊始，他回到村里，走上街，返下街，到東灣，村里村外繞了個遍。山還是那座山，田還是那些田。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幾只母雞在場邊豆莢堆里尋尋覓覓啄食，誰家馱莊禾的小毛驢“咴咴咴”地叫個不停。

舞臺前的廣場，停著四年前購回的那輛面包車。那車大概是近幾十年添置的唯一集體財產，連接村莊和外面世界。

可他分明聽到舞臺上農民歌手王登來那繪聲繪色的歌唱：俺們白羊峪，實在是美呀，好哇！好的是住山美，松柏成林綠格油油哩……

一米七八的男子漢眼里含著晶瑩的淚。那些平日里掛在嘴邊的幽默再也說不出來。

要大干，先振奮精神。王維銀思謀著，對身邊的新任村委主任王相如說，明天安排人，先整修村容村貌。

那段時日，白羊峪來了個翻天覆地“大掃除”。廣場水泥鋪地了，村委辦公樓貼了瓷磚，戲臺前的影壁鑲砌了迎客松圖案。南來北往的六條街巷也被硬化，水泥路通到了各家門口。

為此，王維銀拿出130萬元。村莊面貌煥然一新。

支委村委聯席會上，王維銀提出個問題讓大伙兒討論：白羊峪要發展，眼下該咋辦？

眾說紛紜，各說各理。

維銀說，我看有兩條。一條，再不能光種糧食了，要大幅度調整產業結構，搞產業化經營。再一條，再不能光搞單純農業了，要大規模轉移勞動力，辦鄉村工業。

要想富，多栽樹。

白羊峪山坡廣，山地多，氣候條件也很適合林木生長。自古有封山育林傳統，呵護大自然使廣闊原始林得以保存生長。新中國成立后，村人喊出“山區要想富，發展農林牧”的響亮口號，連續多年男女老幼上山栽樹，成績斐然，林地占到總面積將近八成。遍山林木葳蕤，闔村蔭涼四合，空氣清新，宜人宜居。但那時多為楊柳榆槐松柏之類木材樹，林業收入僅靠伐木所得和林間的沙棘山桃藥材等經濟作物，一年也就三萬元左右。后來引進蘋果栽培，年積月累，北坡地里居然有了300多畝碩果累累的果園，到維銀白羊峪履新前，一年產果近70萬斤，收入因此大幅提升。

有了這樣的啟示，他們決意大力發展經濟林栽植，將它做成一個支柱產業。

其時，昔陽縣爭取到一個國家資助的核桃樹種植項目，由國家無償提供樹苗，專門技術人員栽植，受益方只付工錢，享有全部林權。王維銀獲悉信息，高興得像個孩子。喝了幾盅酒，仰天大呼：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然而一打聽，蒙了。原來按照縣里規劃，這個項目只惠及縣域東陲孔氏鄉邊遠山區。

王維銀不肯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遇。多年商海實踐告訴他，機遇就是效益，一旦抓不住，會遺憾終生。

他拿起筆來給丁雪欽書記寫請示報告。白羊峪林業史，他的規劃，鄉親們的期盼，故鄉的未來，一切凝聚在筆底的殷殷真情之中。

丁雪欽特批了這個請示。他對維銀說，縣里規劃只是個導向，為的是因地制宜、實事求是用好上邊的政策。希望你們組織好，實施好，把核桃做成個富民產業。

筆鋒起落間，網開一面，掀開白羊峪林業發展史嶄新一頁。

這中間還有個小插曲。

種核桃伊始，鎮里來人了，看到在山坡上種植核桃苗，星星點點，連不成片，便指導說，核桃樹要成片栽啊，這樣才有規模，看著也美觀。山上成不了片，就改在河灘地，栽成一片。

王相如把這情況匯報給了王維銀。維銀思謀良久，說河灘土地不是還要種莊稼嘛，不能為了種樹不種糧食，不種糧食群眾吃啥！他叮囑相如：別管他們，按原計劃辦！言畢，搖搖右手。

一個果斷決定。手下留情，挽救了白羊峪的糧食生產；揮手之間，繞過又一次瞎折騰暗礁。

看來，好事要辦好，還需要實在人。

2011年，他們新栽核桃樹1200多畝。連上原有的200多畝，核桃樹已成氣候，枝繁葉茂，秀色可餐，孕育著一個特色產業。

一邊栽樹，一邊籌備辦廠。

外出考察，科學論證。幾番研討，一錘定音：辦鈣粉廠。

鈣粉，當地叫石灰，大灰，由石灰石燒制而成。太行山東麓古時為大海，海水退卻生物沉積，鈣質的石灰石生焉。白羊峪就座落在石灰巖的懷抱之中。過去的很長時間，當地人開山鑿石，在低崖處挖坑，崖下留通風道，將石塊裝入其內，一層炭一層石，層層疊疊，壘砌成圓錐體，用泥土蒙了，而后于通風處將下面的柴禾點著，饅頭狀物便七竅冒煙，霧氣朦朧一片。煙霧散盡，火苗閃爍，尤其在暗夜里，明滅變幻，蔚為壯觀。七天以后，石灰石便由烈火熏陶成白色灰塊，熱烘烘地被人端將出來，是為石灰。“千錘百擊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渾不怕，留得清白在人間。”古人將燒石灰過程升華為人格修養，自是心高一籌。石灰為居家修房蓋窯所必需，農業社時造地，便用它壘壩筑渠。改革開放時期政策寬松，也有人燒石灰出售賺錢，但畢竟都是小打小鬧，小兒科而已。

王維銀們辦的鈣粉廠，無論規模、產量、品種、市場，都比傳統的石灰窯大很多。建廠資金呢，攏共90萬元，全出自王維銀腰包。

經營模式為村集體所有，個人承包。經過競標評定，村民王新如獲得承包經營權，一年上交90萬元。

好個王維銀，企業經營的理念經驗規則被他運用得如此嫻熟！

曾到鈣粉廠參觀，領略了鄉村辦工業的獨特風景。白羊峪村南樟垴背，大山逶迤，田疇縱橫，兩個數丈高的直立式磚砌石灰窯聳然其間，下面有方圓一米的風道，一條運輸皮帶從腳底直達窯頂，在田園牧歌的背景屏幕上獨領風騷。司空見慣了那種傳統石灰窯，便對這龐然大物不免驚嘆。

此地確實非同凡響。王新如停下往皮帶機上裝料的活兒，給我們介紹：這個鈣粉廠兩個立窯，才七個工人，是半機械化生產。原料石塊和煤按一定比例預先配好，由皮帶機傳送到窯頂，裝好后點火，一天可以燒一窯，出石灰160噸，一年產量四萬噸。

原料主要靠收購。周圍村莊有人開鑿石灰石，定期供應。自己也有個石窩，就在附近的山腳。產品品種，除了石灰塊，還制成灰粉、灰膏，主要銷往河北邢臺一帶……

環顧四周，皮帶機環流不息運送著原料，貨場上堆放著整袋的石灰粉膏。昔日沉寂荒涼的山溝，被工業文明的氣浪所打破。

還有更新奇的事呢！就在鈣粉廠東面百米處，一座新型建材廠正在新建。四個十層樓高的圓形立窯拔地而起，沖天聳立，遠看，像極了煉鋼高爐，輸送、貯存、除塵設備正在安裝。這是一條年產20萬噸石灰產品的節能環保立窯生產線，不僅節省能耗，降低粉塵排放，而且效益特好，年產值可達4000萬元。整個生產工藝，配料、運送、燒制、加工、貯存，一條線電腦控制，自動化作業。這樣的先進規模，莫說傳統灰窯，連近鄰的鈣粉廠也望塵莫及。

新型建材廠由王維銀的四通公司和河北邢臺企業家共同投資1500萬元，王維銀控股，占51%股份。白羊峪村以10畝占用土地入股，按協議，四通所得利潤的60%歸村里所有。

此文寫作中，11月21日，傳來點火投產的好消息。

王維銀告訴我，辦廠主要為村級組織增加收入。“村集體太窮了，幾乎成了空殼子，強村富民，不辦廠不行。”鈣粉廠如今已給村里賺來100萬元收入，新型建材廠投產后，按股份每年可望有60萬元進賬。

此言不虛。強村富民本是農村小康直通車兩個輪子，雙輪驅動，缺一不可。強村為著富民，富民必須強村。我的老家是個城中村，改革開放這幾年，在原先基礎上，建商廈，修商品房，村級集體資產增加不少。城鎮化浪潮中成為城區社區后，資產作價折股，分配到村民頭上，年終按股分紅。白羊峪待集體資產有更多積累后，完全可以按此模式辦理，以村強帶動民富。

這是王維銀為鄉親送上的一份愛心大禮。祝福他們！

6

而惠及于民，更多的是王維銀辦的雙孢菇產業。

當初建廠時，王維銀就堅定不移將廠址選定在距四通公司總部百里之外的白羊峪村口。不為別的，就為鄉親們不出家門就可以打工賺錢。農民是工人，工人是農民。

維銀資助村里建起的二代雙孢菇大棚，也為村民提供了就業崗位。

雙孢菇從種到收，一年四季周而復始，活兒多著呢！

種植雙孢菇，培育菌種是專業技術人員的事，而準備培養料，就是給菇菌安排好生長溫床，卻是個群體性活計。主料為玉米芯和干牛糞，牛糞砸碎澆水拌濕。兩天以后，先將預濕的麥秸鋪底，上面加一層牛糞，再鋪秸稈并撒上拌勻的尿素、磷肥、石灰、石膏等輔料，而后再加一層牛糞，再加一層秸稈和輔料，如此循環往復，直到建成高1.5米直徑2米的圓堆。建堆時逐層由少到多噴水，直到四周有水滲出。

培養料建堆后第六第七天各翻一次。上下里外要翻遍攪勻。翻頭遍需適當加水，并按一定比例添加碳氨。翻二遍后，除按上述比例加碳氨外，還需加適量石膏。而后進入大棚，先高溫消毒，再使料溫降至50度左右，保持四至六天，培養料便通過微生物活動轉化為營養成分，供雙孢菇吸收。

……

三月，春風喚醒嚴冬土地時，廠里陸續用工。楊柳樹競相吐綠，鳥兒在林間爭鳴。村外古道上，三五結伴行走著男人女人，一輛輛自行車碾過往昔送糞荷犁的人跡蹄痕。廠區里，人們在漚料翻料，往棚架上料……

四月氣候溫和，播種最佳時機來臨。播前須將培養料鋪平攤勻，并在夜晚通風，使料溫不超30度且干濕適度。播種用的菌種，一平方米1.5瓶。先將其三分之二均勻地散播于料面，用鐵叉或竹尖輕輕抖動，麥粒菌種便落入三至五厘米料層中，再散播其余的菌種，宜用木條輕輕拍動，讓菌種緊貼料面。

播種后覆土。將農田土拍碎了，加些草木灰或麥糠，均勻地覆蓋在料面上。

一周內，菌種絨毛般向土間生長。半個月左右剝開土層，菌絲便變成為精線狀的菌索，此時開始噴結菇水，之后菌絲在土層中開始變粗形成菇蕾，待菇蕾長到黃豆粒、玉米粒大小時，就該噴出菇水了。一斤鮮菇中有百分之九十的水分，所以此時應噴重水，每平方米二至四斤，兩天內分三至四次噴完。噴水后蘑菇破土而出，為防止菇面水分蒸發，需在菇床表面和墻上噴灑水維持，后期管理在于適當通風，以利于蘑菇大量形成，增產增收。

……

漢子們來了。尤其姑娘媳婦，珍惜這門前就業的好運，幾乎傾巢出動。播種、覆土、噴水，大棚內上映著精彩的電視連續劇，一個高潮接一個高潮。手舉鍬揚，水傾波蕩，開窗風暢。汗滴苗下土，苗從溫床長。黃土地上曾經演繹的精耕細作、科學種田嫁接于斯，那股心勁，那般智慧，那種執著，在一個個蘑菇大棚又一次精彩回放。

收獲時節全民總動員。女人們心靈手巧，心細手勤，更是主力軍。捉住秧苗，向下稍壓，旋轉著將菇采下，并隨時清除菇腳老根及時補土。一個個蘑菇裝在籃里簍里桶里箱里，一籃籃一簍簍一桶桶一箱箱被送往冷凍室保鮮貯存。采菇不是一次性活兒，需隨熟隨采，分批進行。成熟的雙孢菇，如倒扣的小酒盅，似散開的小圓傘，表面滑亮光鮮，下部平整纖細，濕潤潤地活潑可愛。采完一批，余下的小菇便迅速生長，不幾日又采一批。

原始的蘑菇棚，全靠自然氣候自發調節溫度濕度，一年僅收一季，深秋采完后即進入菇棚越冬管理。二代蘑菇棚就進步了些，只要給培養料供應足夠的養分，適時調節溫度濕度，七月收獲秋菇后，土中的殘菌余苗便慢慢萌發生長，成為冬菇，十月采摘。而王維銀的雙孢菇示范園區，采用新型周年化高效節能出菇棚，保溫系統、排水系統、電路系統、環境控制系統、照明系統齊備，一年四季都可以育菇出菇，一年四季來這里干活的農民源源不絕，細水長流。

參與示范園區基建的喬恩會告訴我，王維銀早就預測，這個項目不管經濟效益如何，社會效益肯定好。事實上，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并不矛盾。有了社會效益，也就有了經濟效益。

喬恩會見證過資本流向白羊峪，富了企業錢柜子也鼓了農民錢袋子的過程。他思謀著算計，村民王兵柱，快60歲了，三個兒子都在外工作，他老兩口常年在雙孢菇廠干活，一年收入四萬元呢！僅他老婆就賺一萬七千元。喬志瑞，也是老兩口常年干，收入四萬還多。照這樣計算，全村50個閑散勞力在這里，嚯，一年可以為農民增收100萬元收入哩！哈哈。

一個鄉下人，在家門口月工資將近兩千，直抵在縣城打工者的收入，這樣的結果應該說很不簡單。而且，這僅為開始。道路已經開通，希望正在積累。

或許，女村民趙春梅說出了鄉親們的心里話：以前光搞農業，種罷地，人就去打麻將了。開辦蘑菇廠后，村里沒閑人，對集體對個人都有好處。

往返白羊峪這塊土地，別有滋味在心頭。

正是深秋時節，大地一派蒼茫。沿途這片全縣數一數二的廣闊田土，是上世紀七十年代農田建設河灘造地的成果，已然滄桑。今年夏天雨水充沛，玉茭生長茁壯。有的剛剛收割，失去莊稼的田塊袒露土地本色，有羊群白云似地滾動尋尋覓覓，“咩咩”的鳴叫聲顯得凄涼。放羊人慵懶地雙臂交叉，放羊鞭插在臂膀的地方。有的尚未收割，由于秋天雨水過多，早已干枯的玉茭枝葉間耷拉著沉甸甸的穗子。憑車窗遠眺，千補萬納的和尚袈裟遮蓋著那并不肥實的大地軀體。所經村莊，臨街的農家門前，玉茭穗壘成的圓形垛子一個挨著一個，看上去金燦燦一片，很是壯觀。農村的糧食豐收年經見過一個又一個，鄉親們因此就可以富裕幸福了嗎？我實在沒有勇氣相信自己的想象。來去的道路非常難走，據說一個耗能大污染重而從城市里淘汰下來的企業欲在這里安家，大力度的工程建設破壞著田野的原有格局，道路不得不改走河灘。汽車顛簸彳亍而行。鄉村而今成為城市的垃圾處理廠了，想到往后那股濃烈的工業廢氣會不留情地侵蝕原本純凈的田園，不禁黯然神傷。

現時我們的農村還相對落后，我們的鄉親還很貧困。當城里人因營養過剩為身體過胖而發愁，不得不想方設法減肥時，鄉下人卻僅能得個溫飽，根本談不上營養搭配，肥胖癥也少。當城里人住進高樓大廈甚至豪華別墅，可以假日旅游，享受域外的海濱的旖旎風光時，鄉下仍有很多人只能在低矮的泥坯房里度日，在勉強有路可通的偏僻山莊終其一生。當城里人享受著醫療保險，變著法兒吃各種營養保健品以求不老時，有多少鄉下人仍為嚴重疾病所困擾，因為拿不出太多的錢支付醫藥費用而不得不放棄治療，以至生命之星過早隕落。當城里人做著健身操，跳著廣場舞，觀看著各種國際頂級體育賽事，享受著現代文化的種種樂趣時，我們的鄉村仍有許多百姓在遙遠的小山村僅靠微弱的電視信號打發漫漫長夜，以閑侃海聊說葷話尋求文化刺激……盡管近些年政府為農村農民辦了不少好事實事，令他們的生存狀態有了一定改善，但相較于城市，農村仍是低地，農民尚屬弱勢。據《人民日報》披露，盡管這些年我國扶貧工作取得了很大成績，但到2013年底，農村貧困人口仍有8249萬，甚至連片貧困地區還有3862萬農村居民和601萬師生喝不上干凈的水。

人都有故鄉，鄉村是中華民族共有家園，遠方老家，源頭活水。我們的祖先是農民，我們的根子在農村。炎黃逐鹿，堯天舜日。青銅文化繪制華夏錦繡，市井交易塑造城市雛型。《詩經》《離騷》開拓唐詩宋詞道路，老莊孔孟奠定傳統文化圖譜。井岡山星火燎原，將新中國五星紅旗插上天安門城樓。黃土地的糧食棉花，讓一代新興城市由弱變強。而今社會轉型，政策向農民傾斜，就是向故鄉致敬；資金向農村流動，就是激活源頭活水。

記住習近平總書記的話吧：“中國要強，農業必須強；中國要美，農村必須美；中國要富，農民必須富。”“農村是我國傳統文明的發源地，鄉土文化的根不能斷，農村不能成為荒蕪的農村，留守的農村，記憶中的故園。”

那天，四通集團總部來了幾個鄉下人。村委會選舉換屆在即，王維銀召開白羊峪村支委會研究部署。總部會議室，周遭是系列企業標幟諸多社會榮譽，內里卻裝滿農民話語農村話題。和而不同，共處一室。一條情感紐帶，一個經濟鏈條。

王維銀語出驚人：從2015年起，在村60歲以上老人和殘疾人，每人每月發1000元生活費，其他村民每人每月500元，費用我出。在校大學生四年學費，我也全包。人們知道，在此之前，每年春節和中秋節，維銀都要按戶給鄉親們送大米、白面、油和月餅，秋天則每戶給準備200斤白菜。羊羔跪乳烏鴉反哺啊！

仍是一本正經，眾人滿臉生輝。明媚陽光照進來，室內溫暖如春。

第三章 洼地效應

7

王維銀是個真漢子。俠骨柔腸，外剛內柔。人生如此，財富亦然。

縣城東南，背山面水的楊家坡村，因上世紀七十年代縣里修水庫而聞名，稍后興辦社隊企業之風建起的煤礦卻不景氣，虧損嚴重。知情人透露原因有二：集體經營“大鍋飯”的硬傷，村主要領導人胡吃海喝嚴重貪腐的禍害。王維銀幾番競爭獲得這個煤礦承包經營權，那里干部卻積習難改，照吃照喝照報銷，煤礦成了家庭食堂，私人銀行。自古強龍不壓地頭蛇，王維銀偏不信這個邪。頭一回來吃喝，他咬咬牙，忍了。第二回便嚴正警告：以此為戒，下不為例！然而效果不佳。對方占山為王，這塊地就是老子的，你王維銀算個老幾！依然來去自由，吃喝隨便，我行我素。王維銀告訴食堂師傅，今后不準給舀飯盛菜。但大師傅哪扛得住，他便親自出馬，嘴巴頂撞終于演變為肢體沖突。

這件事引發社會的軒然大波，正義輿論朝王維銀一邊倒。他決定訴諸法律。

那天，維銀一個電話把李懷文叫到家里。懷文比長比短，勸他對蠻橫人不要硬碰硬，有政府有法律呢！妻子艷青也乘勢說老李說得對，你那點火就著的臭脾氣，說死也不改！他便朝妻子吼，就你長個嘴，咸吃蘿卜淡操心！艷青不說話了，懷文不說話了，他也不說話了。沉寂是時間的長度，拉得很長了，他才面對妻子而言他，咱想讓老李幫幫忙，誰知道人家愿意呀不？懷文心里笑了。真個是英雄氣短，明明禮下于人了，還不肯低頭！便說，有什么需要我幫忙，你說。維銀這才吐露真意：楊家坡煤礦打官司，我一個人忙不過來，想請你幫忙照看一段時間。那些日子，懷文已辭去花炮經銷店的工作，在家籌辦女兒婚事。維銀話已至此，只得應承。

那場官司最終以對方受到司法處理而謝幕。煤礦經營從此順風順水，獲得大利。

創業，他是高山。

理財，他是流水。

家庭熏陶，抑或天性使然，維銀自小胸懷悲憫情愫。見不得窮困煎熬傷病折磨，聲聲呻吟滴滴鮮血往往使小男子漢的堅強神經變得脆弱，心中流淚。鄰居家過光景不檢點，一過轉年就揭不開鍋了。小維銀看那家孩子可憐，悄悄叫到家門口，從自己家端出飯來給他吃。又怕大人看見挨罵，那種偷偷摸摸神神秘秘的動作，折射出幼稚和無奈。那時家家都不富裕，學校組織勞動，有的同學竟帶不出中午吃的干糧來，他便將媽媽給帶的窩窩頭分給同學，很多昔日同窗至今還記得他的援助呢！

長大了，舊情不改。坊間流傳多少維銀慷慨解囊的故事。

那是1997年，深秋了，天氣轉涼。黃昏時分，王維銀下班途中遇到一個老漢在路旁蹲著，衣裳單薄破舊，雙臂緊抱，瑟瑟發抖，面前的平車上擺著許多砂鍋。維銀一見，便可憐起老漢來。他問：大爺，賣砂鍋哩？

嗯。老漢不耐煩地抬眼一瞟，怎么，你想買？

這么晚了，還賣呀？

一車砂鍋，從早上出來到現在才賣了七八個。不賣咋，還讓我拉回去啊？

多少錢一個？

一塊。老漢依然不耐煩。

王維銀想了想，那，我全買啦。

老漢一愣，站了起來，什么？

你數一數還剩多少，都歸我了。

老漢一下精神抖擻起來，一五一十地數著。共74個。

74塊。

王維銀從口袋掏出100元大鈔，遞給老漢：不要找了。

老漢顯然很激動，上下打量著買砂鍋人，口中喃喃：你……你真個好人。

十七年后，王維銀復述這件事，依然對這得意之作頗為滿意。我問，你買那么多砂鍋有用嗎？

維銀點燃一支煙，吸一口，青煙裊裊。他說，不是我需要，那時只是覺得那老漢生活不容易，太可憐。

那些砂鍋后來怎么處理了？

分給單位員工了。

我掐算了一下，1997年，王維銀剛剛創業，估計也不會腰纏萬貫。

路見危難，解囊相助，活脫脫的行俠仗義之舉。而將這種悲憫情懷升華為憂患意識，竟出于另一次捐助行動。

王維銀有個小學同學叫李慶壽，縣城西大街村人。早些年妻子住醫院輸液時不幸患上艾滋病，不治身亡。家中本就困難，看病負債，雪上加霜。慶壽除了種田，身無長技，以撿拾垃圾為生，整日背個麻袋東巷出西街進，弄得一身污穢，也賺不下幾個錢。維銀可憐老同學，主動托人給他辦了個農村低保。

那年夏天，王維銀偶然聽說慶壽女兒考上了大學，而他因為家庭困難，并不打算讓孩子讀書，便抽空到慶壽家造訪。

恭賀你啊慶壽，孩子考上了大學，好事，好事！維銀進門來滿面笑花，仿佛自家女兒高中皇榜。

李慶壽迎出來，一個剛五十歲的人，已然滿頭華發。考上也念不起，他說。從里到外的愁苦。

王維銀坐下來，這才觀察到這個家庭確實清貧。三間集體時蓋的平房，已經老舊破損了。兩張舊式木床。一個老電視機放在舊木箱上。屋內簡約，倒還整潔。

家里是你整理的嗎？

不，是女孩。自從她媽死后，做飯，洗衣裳，打掃家，全靠她。真要是考走了，家也離不開。

維銀說，能考上大學，說明在學校學習成績也很好，是個好孩子。不上大學，真可惜了！

走出慶壽家門，王維銀很糾結。一連幾天，李慶壽的家事牽連出一連串的社情民事，直在他腦海回旋。

他在想，人之初該是平等的。人生好比賽場角力，成功失敗，成績優劣，沖到終點或半途而廢，全看個人實力、努力和拼搏奮斗。但起點應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否則就不是公平競爭。現實人的起跑線不盡相同，關鍵因素是人的經濟地位不同。而人生貧困無非三個原因：或者社會分配結構不太合理，畸形的導向造就一個經濟弱勢群體；或者自身不善于經營，人為導致貧困；或者遭遇不可預測不能抗拒之外力，如自然災害，罹難變故等等。家庭貧困的人固然不一定不成功，但他付出的辛苦汗水當是家庭富裕者的十倍百倍。有的人起跑后，因種種原因中途掉了隊，有人拉一把他就會趕上來，不至于一蹶不振，遺憾終生。落伍者則形成人生洼地，且有骨牌效應，殃及二代三代。現實的社會版圖高原洼地崎嶇不平，水不平則鳴，人不公易亂，社會的不和諧不安定蓋源于此！中央提出實現社會公平正義，大概也是這個意思。

想通了這個道理，個人定位隨之確立。財富之水向洼地流動是個社會工程。雖然如此，自己勢單力薄，即使參與其中，也僅是滄海一粟，杯水車薪，但這是一個社會人的責任，他義無反顧，無怨無悔。

那天，他把慶壽叫到公司總部辦公室。

讓孩子上學吧，不要耽誤她的前途。大學四年，我每年資助5000元，再幫你辦理個助學貸款。念書期間有什么困難，我還可以隨時幫助解決。王維銀鄭重承諾。

李慶壽女兒就這樣圓了大學夢。王維銀就這么一幫，令一個家庭不至于因暫時困難而落伍，讓一個貧困學子站在了同齡人的起跑線上。那孩子早已拿到大學文憑，在西安找到了工作。

自此，王維銀的行善義舉站到了新的起點。

南關村有個王三孩，五十多歲了沒成家，父母早逝，兄妹亦無，又是腦梗塞，走路趔趄著站立不穩，整天價在街市上流浪。維銀看在眼里，便對他說，每月給你300元生活費，自己回家過個光景吧！這個編外職工，由四通集團發了幾年生活費，直到村里送他到晉中市敬老院。

張常青，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年輕時右臂被卷入鍘草機內，不幸殘疾，一家人僅靠妻子擺水果攤維持生計。王維銀本與他素不相識，知道情況后，幫他租下一處門店，還墊資三萬元讓他進貨。2005年張常青兒子考取了江西理工大學，王維銀又資助了大學四年的全部學費。

從山區走出來的王維銀十分關心山區孩子的成長，2007、2008、2009三年間，先后為趙璧中學、昔陽中學、巴洲中學、靜陽小學、北關小學、庫城小學等共捐款40多萬元。

……

8

王維銀的辦公桌上，一個鼓鼓囊囊的文件袋滿滿裝著申請助學資料。打開來，迭迭鈔票流入到貧困家庭的洼地，顆顆愛心架設起莘莘學子起飛的平臺。

縣東深山溝里的泉口村，有個姑娘叫張曉霞。曉霞天資聰穎，學習刻苦，在昔陽中學讀書時就品學兼優。不幸在讀高二時父親病故，家失梁柱，大廈將傾。不得已，姐姐嫁了人，媽媽給包工頭打工，整天價和泥搬磚，賺錢養家。緊要的還是她和弟弟正在讀書，成績還都很不錯，舍不得輟學。親戚們看孩子們可憐，這個五塊那個十塊，勉強給湊個學費。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曉霞在學校一天只吃兩頓飯，頓頓是饅頭咸菜，一般同學應該吃到的米飯炒菜，她不敢有一絲奢望。艱苦奮斗，玉汝于成。2006年，曉霞以優異成績考取了燕山大學。

接到錄取通知書，曉霞犯難了，而母親更難。念吧，學費雜費伙食費，四年念下來不是個小數目，絕非像她這樣貧困家庭可以承受。不念吧，多少人翹首盼望的改變命運機會，放棄了后悔終生。一家人商量沒有結果，20歲的曉霞整夜失眠，過早地陷入了花季少女不該有的痛苦折磨中。正在這時，王維銀派來的四通集團辦公室主任王愛云推開偏僻山莊的柴門。

扶危濟困的救星降臨了這個瀕臨崩潰的家庭。

在四通集團股東大會上，王愛云介紹了張曉霞及其家庭的困境。王維銀慷慨陳詞：國家需要棟梁之才，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人才在萌芽階段毀滅。張曉霞家庭的困難，孩子沒責任，她應該有和同齡孩子一樣接受高等教育的平等權利。他甚至說出了在心中醞釀很久的話：培養一個人才，比辦一個企業更重要！就在那次會上做出決定，承擔張曉霞大學四年的學費，另外每年給她家3000元經濟救濟。

一個決定改寫了一個貧困農家子弟的人生史。在燕山大學，張曉霞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刻苦勤奮，多方面塑造自己。不為出人頭地，就為感恩社會。人生往往如此，遇到溝溝坎坎，個人無力攀爬，就會自然沉淪，自生自滅；有人幫一把，跨過去就是艷陽天。2010年張曉霞本科畢業，乘勢而上再進一步，又考取了中國政法大學碩士研究生。逾兩年，這個山村女孩走進了天津市一個法院的大門，當上了法官。

丑小鴨變成白天鵝，不飛則已，一飛沖天。

六七月間，全國統一高校招生錄取時段，重教尚文的鄉人目光話題都向高考這里集中。2007年的這個時候，王維銀與人閑聊中得到一個信息：丁峪村有個考生被大學錄取了，家里供不起，把小伙子急得快要瘋了！

調查一下是怎么回事。維銀給愛云安排。

王愛云回來匯報：那男孩叫胡江平，被中南大學錄取了。但他那家庭哪是正常人的生活啊，他爹開三輪車去冶頭趕集，不小心車摔到了崖下，車上坐著的人傷了四五個，他的腿也受了傷。一家就靠磨豆腐賣豆腐生活，當街擺個油果攤，村里人窮，來買的人不多。好不容易供給小江平高中畢業了，偏又考上了大學。窮漢趕上閏月年，那樣的家庭實在沒有能力供給一個大學生。

維銀抽著煙陷入深思。如果情況屬實，列入今年的資助名單。他叮囑愛云。

當胡江平拿著中南大學錄取通知書來到四通公司總部時，維銀面前站著一個樸實憨厚而聰穎機靈的山區小伙子，他不便預測這個貌不驚人的稚子將來會在國家機器的哪個部位發揮作用，但現在在人生進退攸關的時刻，需要有力量的人拉一把，他覺得自己有這個能力有這個責任。他把5000元助學金交給胡江平，說孩子，不要叫眼前的困難所嚇倒，人生哪能是順順當當的！好好讀書，將來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如今已是齊魯制藥公司銷售經理的胡江平，永遠難忘王維銀與他萍水相逢的救命之恩。他曾寫文章回憶：2007年當我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父母臉上除了喜悅，還有說不清的憂愁。對于我這樣貧困的孩子，上大學是無法實現的夢。正在我打算放棄的時候，四通公司王董事長給了我希望。他知道情況后，決定無償資助我上大學的所有費用。我不會忘記他當時對我的諄諄教導。大學畢業后，我在山東齊魯制藥做醫藥銷售工作。銷售工作的辛苦勞累無法言講，起早貪黑的工作是對人生的一大考驗，但我從未放棄。因為我知道現在的一切都來之不易，如果沒有王董事長的幫助和教導，真不知我現在是什么樣子！正因為王董事長的影響，我在工作上小有成就，也相信以后的路會更加寬廣。在此我對王董事長真誠地說一句：謝謝您！也祝愿天下好人一生平安。

采訪那天，王愛云遞給我一張“四通公司資助貧困大學生完成學業一覽表”。從2005年資助張常青兒子，開出第一筆5000元資助費開始，陸續有王曉麗、張曉霞、胡江平、程勇、張曉芳、韓青梅、張振宇、丁晨琳、李曉旭、王所成、李喜明、王瑞清、方婷、趙偉林、李蘭鎖、李夢月、王玉德、胡建江、李韻、郝素紅、李愛林、張格林、陳秀梅、趙雪峰、李子娟、王雙珍等27名學子進入資助名單，自2013年底累計資助達50多萬元。

看著這些陌生的名字，我在想著社會，想著人生。家庭貧困，孩子無辜受累。假若沒有遇見王維銀，真不敢想像這些孩子現今是什么樣子。而因為有了王維銀，他們才會昂首挺胸面對人生，沒有了貧困處境的自卑，而有了城市同齡人的自尊；沒有了缺錢斷頓的后顧之憂，而有了發奮學習的動力源泉；沒有了因硬傷賜予的終生遺憾，而有了光明燦爛的未來。

每年八月下旬，各大專院校開學前夕，三五結伴的學子走進四通總部大樓。王維銀資助的學生年年在滾動式變化，舊的學生畢業了，新的對象又走進了名單。那些日子是這個愛心家庭的大聚會。小伙子姑娘從不同村莊、不同學校來，向他們共同的恩人感謝匯報，也彼此交流切磋。王維銀把一沓沓鈔票交給孩子們，親切詢問他們的情況，一再叮囑：有什么困難盡管說，我來幫助解決！孩子們圍著王董，說成績進步，說經歷見聞，說外面世界的變化。至于自身的困難卻很少提及。山里娃淳樸厚道，知足知止。得到資助圓了大學夢已經很不容易了，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除了感恩和努力拼搏，還有什么奢望呢！

這是心的呼喚，愛的奉獻。正是這一愛心鏈條，將一個人與社會連接了起來，將一個孩子的現在與未來連接了起來，將一個企業經營與社會政治連接了起來。孩子們在這里懂得了感恩，贏得了前程，學會了愛的傳承。

張曉霞考取中國政法大學研究生后，趁假期專門回家，偕母親一道推開四通公司總部的大門。一見面，曉霞就向王維銀滔滔不絕匯報考研的經過。母親則要她跪下來跟王叔叔致謝。這個善良淳厚的農村女人，一肩擔著全家生活的重擔，一肩擔著難以心安的一筆人情債。對于王維銀關鍵時刻拉她孩子這一把，她永生難忘，總覺得虧欠。維銀安慰她：孩子是國家的未來，中華民族的希望。你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作為長輩，咱們為孩子成長出點力，應該。希望曉霞好好為人民服務，好好為國效力，就是對我們的最好回報！

他問曉霞，念研究生的學費是怎么出的？

曉霞說，念研究生是公費，用不著自己出錢。叔叔，您放心好了。

一年一度的昔陽好人評選工作開始了，候選人榜上王維銀有名。遠在天津的張曉霞聽說了，她要投她的恩人一票，于是精心制作了一段視頻圖像隔空傳回故鄉。

王維銀與張曉霞又見面了。熒屏上的曉霞一襲法官正裝，光彩照人，頭頂的國徽熠熠閃光。純正的普通話里不失甜甜的綿綿的卻又剛健的鄉情：

昔陽縣的父老鄉親，你們好！我是來自孔氏鄉的張曉霞。在這里我說一說四通公司王董事長的感人事跡……

經歷了過多的考驗，使我認識到改變命運的重要。所以在大學時代我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我不敢說自己多優秀，但我十分用心，用優異成績回報叔叔的善心善舉。在這期間，王叔叔十分關心我們的學習生活情況，說有困難就跟他說，使我們感到很溫暖。畢業以后我順利考上中國政法大學研究生，直到兩年以后又順利考入天津某法院。現在我是一名法官，負責民事審判業務，工作、學習、生活漸漸都步入了正軌。

我想說的是，沒有王叔叔，就沒有我的今天。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您的人品善行我當一生感念。您評選為昔陽好人，當之無愧。

看到視頻圖像那天，王維銀簡直比自己孩子有了出息還高興。中午吃飯，特意多喝了兩杯酒。

每天，王維銀最喜歡瀏覽孩子們發自天南地北的電子郵件，最愿意回復孩子們的各種需求心愿，最愛聽到孩子們的各種利好消息。每逢此時，他都有一種成就感：他親手扶持的稚子長大了，社會洼地增高了，公平正義事業在愛心人士的推動下進步了！

9

2014年“六一”兒童節前夕，昔陽電視臺播放了一條新聞報道：《孝女早當家》。說的是東冶頭村10歲女孩申冰倩，一邊上學，一邊照護重病母親的事。節目播出，引發熱議。

王維銀是在回白羊峪村的路上得知這一訊息的，便問身旁的王愛云，這女孩怎么聯系？愛云也不知。便徑直撥電話到縣婦聯，得到了答復。

5月31日，維銀和縣婦聯主任趙英林一行拐彎抹角找到了申冰倩的家。一進院子驚呆了：一孔舊窯洞，木板門，木欞窗戶，一盤土炕。一個30多歲的女人坐在炕上，披頭散發，憨頭呆腦，問她話，哼哼唧唧根本說不成句子，一看就是個智障人。手指關節杏核大，下肢扭曲，不會下地走路。男人外出打工去了，一家的擔子就靠10歲女兒申冰倩挑著，侍候病人，照顧六歲的弟弟，掃地、做飯、擔水，洗衣，還要給媽媽梳頭洗臉。個子矮夠不著鍋臺，就踩個小凳子搟面炒菜。她就不怕燙著嗎？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女生做著本該大人干的活兒，還要上學讀書，能不累嗎？或許，傷痛、苦難只有這個幼小的心靈知道呢！

王維銀這個創業硬漢子眼睛濕潤了。問明情況沒再多說，掏出隨身攜帶的3000元錢放在窗臺上。

小冰倩卻拉著他的手不放，哀求地說：叔叔，救救我媽。我媽病好了，能下地走路，我和弟弟就可以安心上學啦。

維銀看著面前這個稚氣未脫的女孩眼里射出懇切期盼的光，便摩挲著她的頭說，別著急，讓我想想辦法。

返回的路上，維銀一路無語。

又一個鄉村洼地。因貧而病，因病而貧。惡性循環，雪上加霜。

公路旁，一群麻雀蹦跳著尋覓啄食。一聲車笛鳴叫，“嘩”地競相飛散，唯有一只，大概羽翅受傷了，原地撲騰。

那時節，縣城的一軒幼兒園開學時間不長。這個由王維銀投資創辦的全天候幼兒早期教育基地，有著一流的教學娛樂住宿設施，聘請全縣最好的幼兒教師和管理人員，是盼子成龍的大人們心向往之的地方。每天的上下學時間，漂亮的院門前，各色小汽車、摩托車、電動車排列得水泄不通。年輕的爸爸媽媽年邁的爺爺姥爺，精心呵護著一個個如花似玉的稚嫩生命。陽光在那里也顯得格外明媚。

王維銀到幼兒園視察，想起小冰倩，想起她的家庭。同一片藍天下，城市孩子是塊寶，鄉下兒童是根草，難道這是一種宿命？孩子們之錯何來？

回到辦公室，他便撥打晉中市第一人民醫院的電話。

兒童節剛過，一輛帕薩特越野車一早駛往東冶頭。王維銀親自送申冰倩母親赴晉中一院就診。

檢查，診斷。結果出來了：股骨頭壞死，嚴重類風濕關節炎。

那就住院治療吧。王維銀交了二萬元住院押金，并同院方交涉，請首都的骨科專家來做手術。孰料北京大夫來，一看化驗結果，認真評價各種生理指標，便搖頭：這樣虛弱的體質怎么經得起手術？先把營養搞上去，等身體機能調整過來再說！

王維銀仔細看了看病人，面黃肌瘦，氣虛體弱，實在承受不起手術折騰。

怎能不這樣呢？農村人貧困，看不起病，近處也無醫院看病。有了病，能抗就抗，能拖就拖。結果小病成大病，大病成絕癥，變得不可收拾。這，就是農村現實的無奈。

維銀他們只得先行回來。

一個多月后，冰倩媽在醫院輸液吃藥，做理療調養，身體狀況已有所改觀。維銀到醫院探望，想到小冰倩姐弟倆在老家念書無人照料，便同醫生商量：如果可能，把病人接回家中調養吧，帶上藥，讓她丈夫按照醫囑看護。要不，家里只留兩個小孩不行。考慮得像家人一樣細致周到。

醫生同意了他的要求。

7月20日，冰倩媽回到東冶頭村的家。此后每個星期維銀都會派車接她到縣醫院檢查化驗一次，單等身體徹底恢復，各項生理指標合格了，就赴晉中一院手術。

11月深秋，王維銀再次走進這個蓬門蓽戶。冰倩媽癡呆依舊，精神卻大大好轉，臉色正常，有了說話的欲望和精力。維銀叫冰倩爹拿出醫院拍的片子，左看右看，講著醫生制定的手術方案。冰倩爹滿懷歉意，說老王，全憑您了。要不是遇上您這樣的好人，像俺這樣的家庭，哪有能力住醫院做手術治病！

維銀說，不管怎么，人最當緊。你們還這么年輕，她媽把病治好了，你再打工賺點錢，光景會好起來的。兩個孩子小，還需要你們好好撫養呢！

懂事的小冰倩從學校回來，見到王維銀，就說，真謝謝您，王叔叔！俺媽能出外看病，全靠您出錢張羅！

維銀摸著她紅紅的臉蛋：你也是個孝順女哪。

冰倩乖巧，說要不是您，我再孝順，也治不了俺媽的病。

冰倩爹聽著，湊上來咕噥著有話欲說。維銀看著他，他才鼓起勇氣說出半句話：接下來的治療……

維銀說，老申，請你放心。下一步的手術費用可能還得四萬到六萬，我全包了！

維銀他們就要離開了。坐在炕沿上的冰倩媽其實有時也意識清醒，見恩人要走，語焉不清的對丈夫說：不要忘了，給他們，拿上紅薯……

當地盛產紅薯。連智障女人也知道用這點土特產表表感恩心意。

寫作這段本該活潑的文字時我卻高興不起來。扶貧扶弱實在應是國家戰略，社會行為，以剛性力量調節填充洼地的落差，水漲船高，達到共同富裕，不宜只是慈善家的義舉，道德層面的事。而企業一旦涉足期間，資金向洼地流動為實現社會公平正義貢獻力量，這就是最大的效益。

況且，人緣就是商機，口碑就是名片。企業的經濟效益也就在其中。

崇文好史的王維銀，經常給同事們講古人孟嘗君的故事。

戰國時期，齊國孟嘗君，家里養有好多門客，供給他們吃飯，聽他們的計謀。門客馮諼，有真本事，藏而不露，偽裝平庸吃閑飯，還愛挑毛病，出難題，曾經三次靠在大廳的圓柱上，敲響長劍伴奏著唱歌，說他沒魚吃，說他沒車坐，說他老娘沒人養活。孟嘗君寬容海量，一一滿足了他的要求。那年馮諼自告奮勇要替孟嘗君到封地薛邑收債，臨行前問孟嘗君收完債買些什么東西回來呢？孟嘗君隨口說，你看我家里缺什么就買什么吧。馮諼到薛邑后，召集欠債百姓來驗對票據。核實完畢，他便假托孟嘗君之命，當眾宣布：應收的債他都不要了，統統賞賜給大家！說罷，將票據付之一炬。老百姓當場歡呼：永世不忘孟嘗君的恩德！馮諼從薛邑回來匯報了這一情況。孟嘗君甚為不悅，馮諼便解釋：我去收債前您曾說過，看家里缺什么就買什么回來。我心想您府上積滿奇珍異寶，圈里養滿獵犬駿馬，室內住滿美人，什么也不缺。大概只缺少個“義”。免了債務，燒掉票據，百姓感恩戴德，這就是給您買回來的“義”呀！孟嘗君對此卻不以為然。一年以后齊王不再重用他，只好回他的薛地安家。當他離薛地還有百里之遙，老百姓早扶老攜幼，在路旁迎接。由于當地百姓呵護，孟嘗君度過了劫難，迎來了重生。以后平平安安做了幾十年齊國宰相。

講這，其實是講他的財富觀。敢于主動散財，實際上在播種財源。

白羊峪村有親戚鄰居來，他母親總愛在鄉親跟前叨叨：你看咱毛頭，把錢都潑灑出去了！雖非吝嗇，也感惋惜。這話傳到維銀耳朵，他總是笑笑，有時還不免玩笑一句；“我就是個放手如來呀！”利義相較，他看重義。

一天有個老人摸摸索索進到四通總部大樓，說非見王維銀不可。工作人員見他雙眼高度近視，瞇縫著，走路都十分困難，便攙扶他來到王維銀辦公室。維銀倒認識此人，姓高，無兒無女無老伴，獨自一人孤獨生活，便說老高，找我有什么事啊？

老人湊近來，仔細看著：你，你就是王維銀？

維銀答應著，扶他坐下。老人右手抖抖索索，好一陣才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來，說這是1000元錢存單，你幫我買些眼藥。我眼不行，別人我靠不住。

老人的話令維銀深為感動。信任就是尊重，人間此情為重。便說這事就交給我好了，存單你收好，過兩天我給你買好藥送去。說罷，安排小汽車把老人送到家里。

幾天以后，王維銀親自帶著價值1500元的“青華眼保”藥品，還有一車煤炭和五袋面粉、一桶色拉油來到高家。高老頭顫抖著迎出來，拉著維銀的手，一迭連聲好人啊，好人啊！王縣長走得早，沒有留下什么遺產，但他留下一個好兒子，一個有愛心的好兒子。

采訪中還偶然聽說一件蹊蹺事。就在兩天前，有個中年人匆匆忙忙進到總部，進門就問老板在哪兒。等見到王維銀，跪倒就磕頭，說老婆得病住醫院哩，家里窮，住院費還差1000元，出不了院。聽說您樂于助人，就來求您……維銀二話沒說，拿出1000元錢給他。

這人是誰，王維銀至今都不知道，也沒打聽。

第四章 同船過渡

10

1976年，王維銀肩扛行李，身背水壺草帽，來到國營界都農場插隊勞動。同來的還有差不多同齡兼同學的46個城里娃。

在新中國的史冊上，曾有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再教育的記載。那段特殊歷史造就的知青群體影響也大，至今在中國政治版圖上總能看到他們的影子。王維銀他們正趕上這個潮流，在農村廣闊天地，跟農民一道種地打糧，自食其力，艱苦奮斗，錘煉筋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曾與時代潮流呼應，喊出“敢叫日月換新天”的豪言壯語。正是那段接地氣的經歷，鍛造了他們不怕吃苦勇于拼搏的草根性格。也正是緣于那樣的艱苦環境，王維銀以他的親和力將小伙伴們團結在周圍，大伙兒親切地叫他“毛哥”。那時，他們都不滿20歲。

兩年后返城。臨別那天，維銀和愛云走在田間小路上，沐浴著鄉村的陽光，享受著泥土的芬芳，彼此都有點戀戀不舍。愛云說，以后如有機會，咱們還是在一塊干點事吧！維銀則說，千里難尋是朋友，不管走到哪里，咱們的心都在一起。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嘛！青山無語，誓言鏗鏘。青春之約，流水做證。

命運捉弄人。返城后的知青們統統進工廠到企業，依然在社會底層討生活。幾年以后，經濟體制改革大潮來襲，又都陸續卷入下崗待業的人流，驚濤拍岸，把這伙時代棄兒拍到了沙灘上。

但也就是這個機遇，將當年的戰友同學同齡人麇集在王維銀麾下，同船過渡，共同創業。當年之約，竟一語成讖。

四通總部辦公室敞開寬闊，玻璃屏風隔出的小空間，七八個年輕姑娘在操作電腦，各忙各事。人高馬大的辦公室主任王愛云嫻熟地運作著各種應酬，略顯斯文的話語在室內游蕩。瞅個空隙，開始我們的訪談。

愛云插隊返城后被安排在罐頭廠。那是商業局下轄的一個工廠，搞水果來料加工，剛開始實行計劃經濟，銷路還可以，市場放開后就逐漸萎縮了。上世紀九十年代企業倒閉全員下崗，到后來工廠被兼并，連廠址也在土地上消失了。被迫只身闖市場，他一個工人，除了做罐頭還會什么呢？為難之際，遇到了王維銀。他說，僅你一個人干恐怕不行。來吧，咱們合伙干點事。愛云一聽，立即想到，毛哥，夠哥們，還記著當年的約定！老實說，他覺得維銀誠實仗義有本領，愿意跟他干。但轉念又想，他才開始創業，腳跟還沒站穩呢，如再拉拽上個自己，不是給人家添麻煩嗎？于是謝絕了維銀的好意，說我先干干再說。結果蹦跶了二年，干過小買賣，盡賠錢。才又找到維銀，說毛哥，實在不行啊，還得到你門上找碗飯吃！維銀哈哈笑了，說早叫你來呢，你卻想自己試試，來吧！當時是2002年，維銀已經取得楊家坡煤礦經營權，就在那里干了半年，后來又到趙家溝煤礦。2004年四通工貿有限責任公司正式掛牌成立，便回到公司總部工作。

東關村李保勝，和王維銀是高中同學，插隊戰友。在原單位下崗后，找維銀商量怎么辦。那時維銀剛承包界都加油站，便讓他到那里工作，說暫且在那里吧，也算是再就業了，以后再進一步發展。保勝在加油站干得很好，后來維銀創辦了雙峰汽貿公司，他又加盟其中。現在擔任四通潤農菌業菌種有限公司制菌廠會計。

楊賀群也是王維銀的插隊伙伴。下崗后找到維銀，被安排在祥云房地產開發公司工作。家里困難，沒房住，想買一套，37萬元呢，左思右想，買不起。維銀問他，你有多少積蓄。賀群說10萬元。那就交10萬元，給你一套。維銀拍板定案。

……

“我們這些同學，都得到過維銀的幫助。那年我的孩子考上了武漢大學，老婆在五金公司下崗了，我也沒工作，家里困難，拿不出學費。維銀知道了，說從我這兒先拿上5000元，把孩子的學費交了，這年頭，考個大學不容易。孩子寒假回來，他又給了2000元。對于維銀的慷慨相助，我一直心存感恩。2010年公司開年終總結大會，我即席講話對維銀多年的幫助表示感謝，說完還給他鞠了一躬，他卻在那里哈哈哈光是笑”。愛云說這些話時，眼睛放著光，看得出發自內心那份真誠的感激。

2002年10月，昔陽中學舉辦50年校慶。七五屆高25班來了59個同學，畢業20多年后，能有這么多同學再聚首，大家感到非常珍貴，也格外開心。歡聚之時，王維銀得知現今仍在農村勞動的10位同學生活并不富裕，家庭拖累，人也老相，在城里富裕同學面前顯得有些猥瑣。心想，我怎么幫這些同學一把呢？座談會上，他說，同窗情，一世情，我們都應該成為互相幫助，攜手前進的兄弟姐妹。鄙人也不太富，愿意拿出點錢來組織個同學互助基金會，專門幫助那些在農村的同學解決實際困難。眾人齊聲贊成。這樣，他出資六萬元做基金，同學互助基金會于2003年正式成立了，李云生當選秘書長具體運作。同時，又拿出四萬元，供同學們婚慶喪儀使用。從那時到現在十多年了，每年春節前，農村同學都可以得到兩袋白面、兩袋大米、一桶油和300元慰問金的幫助。

同學李占剛，下崗后開了個照相門市部，卻不知怎么，沒多少積蓄。2004年得了重病，需要手術拿不出住院費來。王維銀二話不說，給了他10萬元看病。這件事，當時坊間就傳為美談。

王維銀是個性情中人，將情義看得比天高比地厚。從2010年開始，每年他都牽頭組織昔日知青舊時同學出外旅游。到內蒙古，看呼倫貝爾大草原風吹草低見牛羊；到湖北，品三峽兩岸猿聲啼不住；到福建，觀廈門碼頭兩岸三通；到廣西，游桂林山水甲天下；到海南，享受天涯海角的熱帶風光……剛開始，參加旅行的有20多人，到后來連小學初中的同學都來了，成了浩浩蕩蕩的30多人旅游團隊。每次他都有言在先：旅行費用由我包攬，為了表示本人對大家的尊重，每人出300元，意思意思。大伙兒便嘻嘻哈哈乘勢攛掇：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能者多勞嘛！他卻往往假裝嚴肅，以領導干部的口吻說道：大家要好好參觀，認真學習人家的經驗，尋找差距，回來貫徹落實好會議精神！引來大伙兒又一陣玩笑。一路歡聲笑語，一派情深誼長。

四通總部后院樓上有個伙房，形制不大，做些抿格斗饸饹之類的尋常飯食，卻是同學朋友經常聚會之地。每天中午和晚上總有三三兩兩的人來，一來王維銀就和他們一塊吃飯喝酒，也不出錢，一切都由維銀包干。不為別的，就為聯絡感情，凝聚人心。聚會的話題多是公司經營事務，哪兒資金短缺了，哪兒施工有了困難，哪兒市場出了問題，哪個職工需要幫忙，不用開會，不用專門聽取匯報，他都能了解得清清楚楚，及時準確做出決斷。當然也有社會新聞，縣委政府最近的工作導向，某企業的經營動作，某群體的消費需求，國內外的大事小情等等。王維銀廣聽博聞，為著獲取信息，掌握商機，發展自己。這樣的家庭式朋友聚會，已經十年多了。

觀察四通集團的組織構成，企業骨干是同王維銀一塊插隊的14名同學。除雙孢菇項目為王維銀獨資外，其余多為與同學合作的股份公司，如煙花爆竹經銷公司有陳素平參股，小額貸款公司王忠勝參股，四通飲品有限公司趙愛祥參股等等。企業管理層也多有昔日同窗的面孔，如維青房地產開發公司物業管理經理翟愛云，房地產公司王新文、趙雙貴、王勝國，小額貸款公司李喜英，煙花爆竹公司倉庫管理張如明等等。別的民營企業慣有的家族氛圍、裙帶關系，這里沒有。問他何以如此，他說還不是想給共同患難的同學戰友個創業機會嗎？總不能看著他們沒有工作、生活貧困，在危難中掙扎吧！真所謂路遙知馬力，患難見真情。

和王維銀討論經營問題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他有學問，通世事，諳商道，所言往往一語中的，入木三分。他說，我管理企業的最大秘訣就是不管，放手讓下邊去做。看我疑惑，他便解釋：既然是股份制，每個企業都有一個股東牽頭，何必自己事事插手？一來，股份制是個利益鏈條，牽一發而動全局，你不管，他也會用心去做；二來，合作伙伴都是二次創業，穩重，有經驗，應該委以重任，給予信任。他舉例，李懷文經商20多年了，汽貿公司你還用去管嗎？制冰廠廠長李會錄，是水峪村主任，有地緣優勢，管理經驗，你去管理還不如人家呢！喬如福當過多少年工行行長，金融工作是內行，當小額貸款公司經理用不著別人插手。我終于聽明白了，他說的是信任，是放權，是無為而治。信任就敢放手，不管即是管理。好個維銀，世事洞明皆學問，他把道德法則、領導方法、哲學理念融會貫通為經營之道了。

但我發現他還有另外的經商絕招：寬厚，包容，吃虧。

商海沒有常勝將軍，挫折失敗蝕本賠錢時常發生。困難面前盡顯人的品格，錙銖必較、轉嫁危機、金蟬脫殼、落井下石大有人在。王維銀卻勇于面對，敢于擔當。

四通大酒店是個合資企業，2002年王維銀等四個股東每人出資九萬共同經營。由于后來飯店蜂涌而起，競爭激烈，酒店又地處偏僻，無特色無優勢可言，漸漸的業務萎縮，經營困難，最終不得不關門歇業，投進去的36萬元打了水漂。都是初次創業，家底單薄，這樣的損失不啻于傾家蕩產。股東會上，一個個垂頭喪氣，嘆聲連連。怎么辦呢？維銀問大家，但誰也不說話。按說合伙經營，贏了各人有份，虧了自認倒霉，自然法則，合情合理。維銀卻從沉默中摸透了眾人心理。商量無果，不歡而散。幾天后，維銀找到大伙兒，說酒店虧了的錢，你們誰也不用出了，由我一人承擔，各人都把原先的入股資金撤回去吧。大伙兒愣了，你，你從哪里往出拿這錢？他說，大家初出茅廬，家底不雄厚，比起你們來，我承包了楊家坡煤礦，日子總要好一些。只要咱們在一塊，人心不散，總有化危為機、東山再起的機會！維銀既然這么說了，大家也再無語可說，卻把他這份情誼牢記在心里。

從此，王維銀賺了個“不親錢”的名聲。但我看來，他不是看金錢不親，有道是錢并非萬能，沒有錢萬萬不能。他是在努力做金錢的主人，不僅講究賺錢有道，而且追求該放則放，該收則收，來去自由，讓金錢為人服務。

維銀如此義舉，贏得了后來創業的廣闊空間。在以后經營的諸多項目，都與四通大酒店的原股東們，和他的同學戰友們，保持了持久的良好合作關系，直到今天。

創業亦如行舟。水能載舟，也能覆舟。財富是載舟覆舟之水，就看你在義利之間如何擺弄。

11

在四通公司采訪，隨處能感受敬業勤奮團結和諧蓬勃向上的氛圍，企業像家一樣溫暖每一顆心，像磁石一樣吸引每一個人。

企業文化是觸手可摸的，公司墻壁赫然十二個字：精神，責任，協作，感恩，服務，成長。

而它需要經濟支撐，點點滴滴浸透著由內而外由淺入深的物質與精神切換。

四通集團旗下13個企業，先后安排過200多人次的下崗工人。每月底，他們都能從財務那里領取到足額工資。別以為這是件尋常小事，順理成章之舉，付出勞動了嘛，就該獲取應得報酬，況且工人工資已在產品成本中核銷了，但要真正落實按勞取酬制度，實在是衡量企業義利觀的一桿秤啊！王維銀就痛恨那種見利忘義的行為。他說辦企業，不能光盯著企業主自己的利潤，要讓企業紅利惠及每一個職工。有的老板克扣拖欠工資，弄得工人不得不找政府討薪；有的老板以白面抵頂工資，四毛錢一斤買下頂五毛錢，無非是想搜刮工人的血汗來增大自己的利潤。不講信譽，怎么能留得住人！

將企業所得分一部分裝進工人的口袋，這種資金流動，既體現在按約定履行，也反映在協議之外，那就是以人為本的大義之舉。在四通公司，王維銀借鑒國有企業的管理體制，成立團支部和工會，并設有專門基金，每到年終，根據困難職工的本人申請，工會測評審核，由公司發放救濟金。對于特殊困難者，春節前、中秋前公司還要組織慰問，送錢送糧送食品。這都需要公司掏腰包呀，需要企業主眼中有“人”才能辦到的呀！兼任工會主席的王愛云舉出不少這方面的事例：安坪農場女職工王素華，丈夫有病臥床不能自理，三個小孩讀書，生活困難，年年享受公司救濟。2014年5月，馮永芳丈夫去世了，公司也及時給予救濟。他說，公司救濟困難職工，單看錢的數目可能微不足道，但傳遞的是人文關懷理念。一分錢，一顆心，讓職工感到溫暖，以公司為家，好好干活。這也是在用錢買義呀！

每年元宵節縣里舉行文藝匯演，要求各單位排練節目參賽。王愛云便建議，咱們公司組織一支歌舞隊吧，常年排練，省得到時候臨時想辦法。維銀表示贊同，說四通公司是個大家庭，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不能每天只是上班下班，死氣沉沉。把公司的日常生活、好人好事表演表演，把黨和政府改革開放的方針決策宣傳宣傳，讓大家演了看了，都知道這是自己的家，好好維護建設這個家。可是組織歌舞隊，買樂器，請導演，置服裝，需要錢哪！王維銀說，這你不用著急，錢公司出就是。那一年是2007年，一開始他就拿出16萬元，四通歌舞隊就此成立了。果然不負眾望，歌舞隊一炮走紅，當年就在元宵節文藝比賽中得獎。之后便堅持下來。演員大部分是公司員工，平日各忙各的工作，到時候集中排練。演的是身邊人身邊事，唱的是公司調公司話。演員也是員工，員工就是演員。工作氣氛活潑了，大伙兒熱情高漲了。那時至今，四通公司年年都有節目參加縣里比賽，年年獲獎，還出錢資助過“四通杯”籃球賽、象棋賽、中老年運動會、書法展，四通公司由是名聲在外。八年間，公司投資文藝活動已超過60萬元。受此啟迪，他們還編印出版《四通文苑》刊物，拍攝電視宣傳片，也都是自編自創自己發行，員工參與其中，自得其樂。聽聽那冠名以《四通公司搏擊商海顯風流》電視宣傳片那鏗鏘有力的解說詞：“王維銀董事長舉起了奧運火炬的傳遞接力棒，帶著奧運的夢想與精神，開啟新的航程。一種精神氣魄豪邁，一種責任服務民生，一種協作凝聚員工，一種感恩回報社會，一種服務夢想成真，一種成長蓬勃向上”，哪個人不增強對企業的認同感歸屬感，心胸舒展，壯志凌云，為企業的發展奮斗出力！

2011年一個秋日，四通會議室熱鬧非凡。四圍是歡樂的人群，中間場地上，一場職工技能大賽正在激烈舉行。正面坐著的評委莊嚴肅穆，嚴格按規則評分舉牌，一句句唱分聲推動著競賽浪潮。財會人員首先登場，“噼里啪啦”算盤響是珠算比賽，“呲哩叉拉”筆頭動是筆算博弈，默不作聲心腦并用是口算拼搏，華夏的術數文化在一群草根的演繹中出神入化。接著煤礦組出陣，電機安裝拆卸比的是速度和準確，安全知識競賽則全靠平時的記憶和操作實踐，樣樣聯系實際，看你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熱鬧最數文體比賽，諸將輪番上陣，各顯其能。撲克牌升級，一場比一場精彩，分數攀比著扶搖直上，誰也不讓誰。棋枰上車馬炮排列成陣，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兩方廝殺得難解難分，疆場風云叱咤，硝煙彌漫。書法攤上，業余書法家潑墨揮毫，狂草龍飛鳳舞，楷書端莊嚴正，隸字典雅古樸，中華漢字之美盡在筆底鋪陳。歌舞比賽開始了，一聲聲“汾河流水嘩啦啦”，一曲曲“掀起你的蓋頭來”，唱盡了人間風情，舞出了山河蹁躚。整整一個下午，角逐出了各類獎項。當王維銀將一等獎手機、二等獎DVD親手遞給獲獎選手時，眾人其中品出的何止僅是奪冠的榮耀，更有整個企業團結和諧、樂觀向上的熠熠風采！

年終歲尾，闔家團圓的日子。四通公司的年末聚會，不是家庭，勝似家庭。先是全體員工大會，董事長總結一年工作，好壞成敗一一點評，曬家底，亮前程，恰似向家庭成員交賬，人人當家作主。接著表彰獎勵先進，一面面閃閃發光的獎牌是對下轄企業的褒獎，一沓沓飽含榮譽的獎金是對全體員工的鞭策。別開生面的場景是職工發表個人感言，這個時候大家可以暢所欲言，把平時不便說的話，藏在心里的話，最想表達的話，統統講出來。反正是一家人，一盤棋，企業興衰連著個人，個人與企業生死攸關，意見、建議、感受、心得，每一條都是一顆心，顆顆心共筑四通夢，成績交與回憶，未來全憑創造。會議之后是大會餐，不分領導員工，不分男人女人，百十號人分桌而坐，盡情說笑歡樂，吃飯喝酒。這時刻，或許是一年中最放松的辰光，上下間融洽一體，同事間暢敘友情，間或也有男女間打情罵俏，眾人一笑了之，無傷大雅。最精彩的是男人們大杯喝酒，好幾處響起猜拳行令聲。反正一年就這么一回，有幾個嗜酒者喝得酩酊大醉，滿嘴胡言，眾人也不制止，家人也不反對。往往，暮色蒼茫了，中午的會餐才徹底收場，喝不倒幾個不算盡興。

如此大思維設計、大幅度投入、大手筆營造家庭氛圍，實在是戰略家的氣魄，企業的凝聚力由此而生。同船過渡，苦樂與共，無非是說企業家首先懂得且舍得將實惠施予眾人，然后才有眾人拾柴火焰高，眾手齊心將企業的大船劃向彼岸。舍得的佛理，予取的道理，王維銀運籌自如出神入化。四通公司員工工資平均不到兩千元，實在算不得高薪酬，但多少年來沒有人為追逐高收入而跳槽。不為別的，就為這份人性化關懷，為這種大愛情誼，為這里的和諧團結氣場。有個小姑娘李書懷，大學畢業后來到四通辦公室，一來就愛上了這個團隊。縣人才中心發布公告，要求大學畢業生前去報道，以便安排公益性崗位。眾人趨之若鶩，她卻不為所動。父母勸她去報到，她哭著說，在哪里也是創業，我就是不愿意離開四通。

初冬一日，車自白羊峪歸。王維銀談笑風生，王愛云參與其中，小小車廂盛不下滿滿的心靈收獲、心智啟迪。前面路正長……

創業十八年，四通公司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發展之路，個性獨特而鮮明：

小型而接地氣。公司下轄13個子公司，除菌業公司、雙孢菇示范園區用工較多外，其余多為五六人形制，最多的雙峰汽車公司有職工11名，煙花爆竹專營部七人。而經營范圍卻涵蓋農、工、貿、金融、房地產、教育、交通、服務諸多領域，都是與民生相關的產業。適應人們婚慶、節慶、壽慶之需，有爆竹禮花供應。方便人們出行，有出租車公司。呼應入幼難的輿情，創辦有“一軒”幼兒園。植根于人們的日常生活，必定為大多數人所喜愛所接受，企業的生命力就在這里。

低調而有活力。四通公司的企業沒有高樓大廈、豪華設施，大多是平地建廠，借房租房辦理業務。公司總部原先同煙花爆竹公司合署辦公，直到十年后才搬遷至陽光花園小區。而小額貸款公司至今設在總部大樓。現有資產350萬元的雙峰汽貿公司好長時間就設在原糧食汽車隊院內。艱苦創業，勤儉辦企，不奢華，不攀比，一心一意只為社會為民眾服務，只要社會和民眾需要，便就地投資，急速運行。這樣的經營宗旨經營路徑，保證他們掙脫了諸多不必要的羈絆，時時處處充滿生機活力。

零碎而可持續。歷數四通公司諸多企業，如同顆顆珍珠散落玉盤，沒有一整塊珊瑚礁。小巧玲瓏易轉身，無尾大不掉的負擔，有前赴后繼的優勢，這使它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能夠做到此虧彼補，旱澇保收，立于不敗之地。剛創業時承包的楊家坡煤礦、趙家溝煤礦、瑤灣煤礦陸續因政策叫停，而這期間，小額貸款、雙峰汽貿已發展壯大起來，足以前赴后繼。出租車公司至今仍冠四通公司之名，但因權屬糾紛早已大權旁落，王維銀也不計較，權當投資為社會做了貢獻；與此同時，雙孢菇產業業已興盛發展，足以彌補由此造成的損失。如此不斷培養新生長點，此消彼長，循環往復，活力紛呈。目前公司總資產已1.2億元，注冊資金8000萬元。至2013年底，上繳國家稅金9000多萬元。

在財富的波瀾壯闊大海上，四通之舟東西南北馳騁，進退張弛自如。

王維銀以創業比人生，語出驚人：

人的生命雖短暫，但事業可將它拉長。生命長度有限，而寬度可以拓展！

誠哉斯言！

尾聲

這篇文章寫作時聽到一個消息，有個家財幾千萬元的煤老板死后，厚葬豐殮，從南方購買楠木作棺材，墓室嚴筑密封，用石門跌蛋即以鎖鑰般的石頭機關封鎖門戶，以冀不朽。在其身后，兒女卻因財產分配大鬧庭闈。

于是想到種種聚財怪事。

有人聚財為身后榮耀，鈔票貼棺黃金陪葬，以致引來盜賊覬覦，入土也不得安然。有人聚財為子孫謀，卻不知先哲有言：兒孫要如我，何必留財產；兒孫不如我，留下財產有何用？有人聚財為享受，肥吃海喝包二奶，以致病魔纏身卻不自知，還邊走邊舞，自得其樂。有人聚財為政治投機，于是就有官商勾結，官場腐敗，國家政治生態環境惡化，禍國殃民。

在我生活的這個地方，有些財富的來源去向頗受詬病。尤其那些鉆政策空子、唾手得國有資產、一夜暴富者，不知創業艱辛，不知感恩，不思進取。而為護佑財產永恒、富貴長存往往乞求于神靈。曾見過一些新建廟宇富麗堂皇，神像裹著金身，佛殿青煙裊裊，皆為企業老板斥巨資而造。善良的人們總以為有錢人此舉為行善積德做好事，殊不知他們是心靈空虛，信仰缺失，沒有自信。

讀王維銀，想到《莊子》的一則經典寓言。

秋雨連綿，黃河水勢浩蕩，水面遼闊。河伯躊躇滿志，自以為天下之水，自己為最。但當它流入北海，四顧茫然，海面廣闊無垠，不由慚愧起來。北海對它說：天下的水，沒有比海大的。萬川之水都流到這里，不見其多。鄉里人來排泄，不見其少。無論春秋，無論水旱，都不會變。這是其超過江河之處，不可以數量計算的。而我不曾以此感覺為大，就因為我形體依附于天地，氣體接受自陰陽。我在天地之間，就像小石頭小木棍在泰山，只見自己少，怎敢說自己多！

人以無知而自大，以豐富而謙卑。

財因固守而荒廢，因收放而存活。

王維銀的辦公地，格調高雅。

會議室內，民營企業黨支部的旗幟鮮明，光彩熠熠。墻壁上，赫然鐫刻共產黨員“入黨誓詞”：我志愿加入中國共產黨，擁護黨的綱領，遵守黨的章程，履行黨員義務，執行黨的決定，嚴守黨的紀律，保守黨的秘密，對黨忠誠，積極工作，為共產主義奮斗終身，隨時準備為黨和人民犧牲一切，永不叛黨。

辦公室里，毛澤東的瓷雕像莊嚴肅立，面容慈祥，目光炯炯，審視著身后的世界。正前方墻壁上懸掛著老人家叱咤風云的名詞《沁園春·雪》：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盡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一只木雕雄鷹在室內展翅欲飛。那浴火重生后的沖刺，搏擊云天，俯視大地。

每天上午8點，王維銀準時來到辦公地。昨天的日歷輕輕翻過，濃墨重彩書寫人生新的一頁。

責任編輯/盧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