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一凡

希臘,是地中海上的一顆明珠,是西方政治文化和哲學思想的發祥地,曾為人類文明的發展作出巨大貢獻。但歐債危機帶來的經濟衰退使大眾對這個國家浪漫的想象褪色不少,最近又要就是否繼續進行財政緊縮和結構改革而艱難抉擇。可以說,希臘已經走到了國家發展道路的十字路口。
希臘與歐盟和歐元區的前世今生
當前,希臘的經濟困難和民生危機,簡單從媒體的報道看,是歐債危機和此后希臘為換取歐元區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援助而進行的財政緊縮造成的。但這些觀點都僅僅簡單地將經濟問題同當前的現象掛鉤。想要了解希臘為何走到今天這步田地,還是要從二戰以來希臘的國家發展和進入歐盟與歐元區的歷程說起。
1832年,希臘才從奧斯曼帝國的統治下獨立出來,此時的希臘基本是一個落后的農業國。而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希臘、巴爾干半島和土耳其暫時成為大國勢力的真空區。由于希臘扼守黑海通向地中海的要沖,且毗鄰中東地區,在地緣政治上極為重要。美國不愿意讓希臘加入蘇聯陣營,采取扶持當時希臘政府對抗共產黨游擊隊、將希臘拉入北約、根據“馬歇爾計劃”向希臘提供經濟和軍事援助等措施拉住希臘。自此,希臘加入西方陣營,也為其后來加入歐盟和歐元區埋下了伏筆。
在“馬歇爾計劃”的援助下,通過發展化工業、德拉克馬大幅貶值吸引投資、進行大規模基礎設施建設等措施,希臘在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實現了所謂的“希臘經濟奇跡”,但實際上其底子仍與工業基礎薄弱的發展中國家無異。隨著1974年以后軍政府倒臺,加之20世紀70年代石油危機的外溢效應,經濟發展相對較慢。1981年,流亡政治家安德烈亞斯·喬治·帕潘德里歐回國,組建了泛希社運黨并贏得當年的大選,標志著希臘的議會民主政治制度走上正軌。同年,歐共體(歐盟的前身)考慮冷戰東西方斗爭形勢和希臘民主政治得以發展等因素,將其納入聯盟。
自20世紀80年代至金融危機前,雖然希臘經濟從增長率上看在歐盟內名列前茅,但其生產性經濟活動不足,拉動經濟的主要動力為國有企業和公共部門開支。這種消費大于生產的經濟模式和公共部門尾大不掉的狀況必然使得其財政入不敷出。在2001年希臘加盟歐元區時,要依靠財務公司給賬目“做美容”,才勉強達到歐元區“財政契約”規定的指標:政府赤字額比GDP總量不得超過3%,公共債務占GDP總額不能超過60%。
在后歐元區時代,由于歐元區借貸成本較低,且歐元屬于硬通貨,支付進口開支十分便利,因此“赤字財政”的經濟泡沫也越做越大。隨著2008年金融危機蔓延到歐洲,政府為救助商業銀行,支出迅速膨脹,成為債務問題這個駱駝被壓死的最后一根稻草。
縱觀希臘二戰以來的發展歷程,可知其國家政治經濟發達程度沒有達到發達國家的水平,卻開始享受發達國家的高福利和高消費水平,以打腫臉充胖子的方式過日子,必然會遇到問題。
經濟和政治的結構性缺陷將希臘推向轉折路口
希臘雖然人均GDP達到2.5萬美元,屬于發達國家。但與新加坡、韓國等由工業化、刺激出口等方式實現走上富國道路的國家不同,希臘的經濟結構并未實現現代化,因此亟需開天辟地的變革重整舊山河。
首先,希臘經濟的產業結構問題嚴重。2014年希臘第一、二、三大產業在國民經濟中的比例分別為3.5%、15.9%和80.6%,雖然看上去服務業比重極高,是發達國家的典型結構,然而其中水分較大,質量不高。從商品進出口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希臘的出口產品主要為食品和酒類、制造業產品、石油產品、化工產品和紡織品;進口產品則是機械、交通裝備、燃料和化工品,說明希臘重工業基礎薄弱,除了化工產品以外只能出口輕工業產品,也就能解釋為何2014年希臘貿易逆差高達370億歐元。而希臘少得可憐的出口產品中,勞動密集型產品受到新興市場低成本勞動力的沖擊;食品受到俄羅斯對歐盟反制裁的打擊;石化行業則受到歐元貶值造成原料進口成本上升和全球競爭加劇的夾擊,將進一步受到擠壓。而在服務行業中,占大頭的是旅游業和其相關產業,信息、金融、軟件等高端服務業的比重甚至不及一些發展中國家,說明其服務業發展也停留在初級階段。
其次,希臘財政預算和公共部門問題嚴重。從2014年希臘財政開支分配情況看,經濟活動的開支比例高達25.5%,遠高于歐盟平均8.8%的水平,軍費和社會服務開支比例也高于歐盟的平均水平,而教育、科研、醫療、扶助老人兒童、基礎設施投資的開支則遠低于歐盟平均水平。說明了希臘的財政一方面供養著一群經濟效率極低的公共部門人員,另一方面補貼性質的福利開支比例過大,而這兩者都會嚴重占用財政資源,擠壓經濟效率和民生投入。此外,希臘國營經濟部門占GDP的40%,這些部門的員工人浮于事,且享受了國家最優厚的福利,嚴重削弱經濟效率。
第三,在政治和體制機制上,希臘也有著諸多很不成熟的地方。從政治上看,希臘實行現代議會民主制度是在1975年,與西方主要國家相比晚了幾十年乃至上百年,無論是政治精英還是民眾,運行這種體制的經驗不足,對于這種政治文化下的責任和義務的理解也很不到位。政客為了上臺,不顧國家實際發展的需要,在競選宣傳上爭相承諾更多福利和好處;選民也不去考慮政黨和政客能否做到承諾,在自身狀況大不如前的時候,抓住承諾最豐厚的政黨當作救命稻草。體制機制上看,希臘稅收、司法、行政方面制度不成熟,執行效率低:一方面,制度上有極多的漏洞,致使稅收難以有效收取,企業和私人偷稅逃稅現象嚴重;另一方面,公務部門官僚主義嚴重,服務意識差,腐敗嚴重,政府透明度比歐盟絕大多數國家差得多,反映到現實中就是民事司法等公共服務部門行事拖沓,嚴重阻礙了創業與投資的意愿。此外,希臘寡頭政治和公共部門已經形成了龐大的利益集團,在改革中他們幾乎是“摸不得的老虎屁股”,成為希臘謀求發展的“毒瘤”。
未來希臘的道路充滿荊棘
從7月13日歐元區首腦峰會上希臘和歐元區達成的意向性協議內容看,債權人開出的“藥方”還是很有針對性的:如進行增值稅體系的改革,增加稅收收入;提高退休年齡并取消過多的補貼,改善養老金體系,以應對隨著人口老齡化加劇和養老金替代比率過高造成的財政壓力;提出新版民事訴訟法,提高司法效率;在歐盟的監管下開展國有資產私有化并以相關收入成立基金,預計總規模500億歐元,用于償還外債、補充商業銀行資本和公共投資,政府還可通過剝離國有企業甩掉財政包袱,輕車上路。從當前的進展看,希臘的改革和救助計劃進展順利。7月15日,希臘議會已通過增值稅、養老金的改革,向歐元區展現了改革意愿。后者也對希臘開展了緊急援助,助其渡過難關。德國、法國等國議會也授權同意7月13日歐元區峰會達成的救助協議。
但是,新的救助協議到來并不意味著希臘今后的道路會一帆風順。經濟上,緊縮和改革政策意味著希臘要改變目前的國民經濟結構,另外建構經濟造血能力。短期,緊縮財政將會影響很大一群人的生活,失業率和經濟增長率可能趨于惡化,使得債務比率不降反升,公共債務的可持續性受到質疑。目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預測2015年希臘的經濟增長率為0,政府債務比可能從177%上升至200%。政治上,各方壓力可能危及齊普拉斯政權的穩定性。由于短期內經濟狀況無法迅速好轉,且觸及部分人利益,民眾對現政府的不滿可能上升。此外,在7月15日的議會表決中,有38位激進左翼聯盟議員表示反對,這表明現政府控制的席位已不占多數,激進左翼聯盟也因道路之爭分為兩派,政府改組乃至提前大選都已成可能。政權若變動頻繁也對希臘未來發展之路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