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敏
(呼和浩特職業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010051)
接受美學,又稱“接受理論”,是20世紀60年代末產生的一種新的文學理論,其提出者是德國學者姚斯和伊塞爾。他們著意于文學的接受研究、讀者研究、影響研究,將文學研究的重點放在讀者的接受上。80年代,我國的文學理論和批評者迅速地翻譯了接受美學,并展開了研究。在此浪潮的影響下,我國修辭學界開始把研究的重點由修辭表達、修辭現象轉向修辭接受的研究。90年代出現了借鑒接受美學理論成果研究修辭接受活動的專著——譚學純、唐躍、朱玲合著的《接受修辭學》。本文將借鑒接受美學探討學術界對《文心雕龍·定勢》之“勢”的語義建構。
“勢”是我國古代文論中的一個重要范疇。魏晉時期已經有人在論文時涉及到“勢”,但“勢”作為一個重要概念被進行專題論述則始于劉勰。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專設《定勢》篇,把“勢”納入了自己的理論系統。
劉勰在《定勢》篇的開頭用比喻的方式對“勢”的概念進行了解釋:“勢者,乘利而為制也。如機發失直,澗曲湍回,自然之趣也。圓者規體,其勢也自轉;方者矩形,其勢也自安;文章體勢,如斯而已?!?0世紀50年代以來,學術界對此“勢”提出了各種各樣的看法:
最早比較詳細解釋“勢”的是黃侃先生,他在《文心雕龍札記》中把“勢”解釋為“法度”。范文瀾先生與黃侃先生的看法基本一致,他在《文心雕龍注》中指出,“勢”存在于創作活動中,是一種作品內容上的體制標準,在這個標準下,擇取合適的內容和語言表達方式,從而形成好的作品。
劉永濟先生在《文心雕龍校釋》中認為:勢,姿也,姿勢為聯語,也可以稱為姿態。
1962年周振甫先生在《新聞業務》第4期發表論文《定勢》,提出“不同體裁形成不同風格是勢”。王元化先生繼承了周振甫先生的觀點,他在《文心雕龍創作論》中認為,“勢”即“體勢”,是風格的客觀因素,是各種體裁本身所需要的風格。
馬宏山先生在《文心雕龍散論》中指出,“勢”是一種趨向性,有著客觀必然性。宼效信先生在《釋體勢》一文中認為,“勢”的內涵包括三點:一是一定的文體風格;二是形成這一風格的必然趨勢;三是造成風格趨勢的作家的慕習。他認為“勢”是一種必然趨勢,并且這種趨勢和文體風格、作家的慕習密切相關。
陳鳴樹先生《釋“勢”》一文認為,“勢”是客觀必然性,從文學創作的領域來看,“勢”是題材內容和主題概念的內在規律。張少康先生在《文心雕龍新探》中也認為,“勢”是作品本身的內容、形式所決定的客觀要求。
陸侃如、牟世金在《劉勰和<文心雕龍>》中把“勢”解釋為作品的“氣勢、局勢”。后來牟世金在《劉勰論“圖風勢”》一文中,把“勢”又進一步解釋為因文體的要求而形成的特點。
從上面的資料我們可以看出,學術界關于“定勢”之“勢”的釋義存在很大分歧。對于劉勰來講,他用比喻的方式所闡釋的“勢”的語義信息是固定的、唯一的。但學者們卻從其闡釋話語中得到了不同的意義。正如一句西方名言,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同一修辭話語,接受者不同,就可能產生不同的修辭意義。
那么,我們應該如何認識這種修辭接受現象呢?
伊賽爾把表達者的創作文本稱之為文學本文,他認為文學本文是一個充滿各種潛在因素的結構,有待于讀者以他的感覺和知覺經驗將本文中未曾言明的部分填充起來,使本文中的未定性得以確定,從而達到文學作品的實現,即讀者對表達者的創作賦予其意義,這時文學本文才能成為文學作品。同此理論相似,《接受修辭學》把修辭活動定義為言語交際雙方共同創造最佳交際效果的審美活動。修辭話語的意義,既來自表達者,也來自接受者,但起決定作用的是接受者。修辭效果的實現,在表達者那里只有可能性,接受者完成由可能性向現實性的轉化。接受者對于修辭話語的接受過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對表達者修辭話語內在意義的建構。對于“定勢”之“勢”的上述種種闡釋,我們也可以把它稱之為接受者對“勢”的語義建構。這種多元化的語義建構,可以從表達者的修辭話語和接受者的角度入手加以考察。
從修辭話語,也就是接受對象來說,第一,“勢”本身具有多義性。先秦時期諸子的“勢”論豐富了“勢”的內涵,它在未進入文學領域前已經具備了多個義項:權勢、形勢、趨勢。魏晉時期“勢”又增加了“姿態”這個義項。第二,劉勰對“勢”進行闡釋時,不是用概念界定,而是通過一系列的打比方,使得“定勢”之“勢”的語義充滿了多種可能性?!皠荨北旧淼亩嗔x性和劉勰比喻式的闡釋導致的模糊性、不確定性,用伊塞爾的理論來說就是“空白”。所謂“空白”,就是接受者在閱讀這些修辭話語的過程中,需要通過想象、聯想加以填充的未定部分,它給接受者創造了一個寬闊的自由想象空間,同時也為不同接受者的不同理解提供了可能性。
接受對象充滿各種潛在的可能性,但這種可能性必須依靠接受者對話語信息的加工來實現,接受者對于修辭話語意義的生成起關鍵作用。由于接受者的知識結構、審美經驗、情況體驗、思維方式等不同,對同一接受對象的認識角度也會不同,從而形成了不同的看法。目前,學術界大致是從“勢”的普通義和劉勰的比喻性闡釋話語這兩方面來建構“定勢”之“勢”的語義。首先表現為不同學者根據劉勰對“勢”的闡釋選擇了“勢”的不同義項。黃侃先生從《考工記》考察了“勢”的本源,把“勢”解釋為“法度”。馬宏山先生指出,“勢”一般指一種趨向性,而《定勢》篇所言“因情立體,即體成勢”中的“因”、“即”二字看起來又含有必然性,因而,他把“勢”解釋為有著客觀必然性的趨向性。寇效信先生則從“勢”的“趨勢”、“姿態”這兩個義項出發,把“勢”解釋為形成一定文體風格的必然趨勢。其次,劉勰一系列的比喻性闡釋激發了不同學者的不同認知點。周振甫先生認為劉勰用“澗曲湍回”來解釋“勢”,溪身曲折造成溪水急,這就是“勢”,于是他提出不同體裁形成不同風格就是勢。陳鳴樹先生也是從劉勰闡釋“勢”的比喻話語“機發矢直,澗曲湍回”、“積水不漪,槁木無陰”等出發來考察“勢”的。但他的認知點與周先生不同,他認為這些比喻是出于一種客觀的必然要求之上,因而具體到文學創作領域,“勢”就是作品內容和形式的內在規律。
在這里,不同的接受者對劉勰關于“勢”的語義從不同角度、不同層面來建構。正如《接受修辭學》所言,對具有接受能力的接受者來說,修辭表達可能激活修辭接受,但究竟在何種意義上激活接受者,接受者的感悟空間能有多大,不是表達者單方面可以設定的,最終取決于接受者自身的條件。因此,修辭學研究正在改變以往重表達、輕接受的格局,更注重研究修辭接受現象,考察修辭接受者,豐富修辭接受理論。
[1]黃侃.文心雕龍札記[Z].吳方,校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2]范文瀾.文心雕龍注[Z].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
[3]劉永濟.文心雕龍校釋[M].中華書局,1962.
[4]周振甫.文心雕龍選譯[M].中華書局,1980.
[5]王元化.文心雕龍創作論[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6]馬宏山.文心雕龍散論[M].新疆人民出版社,1982.
[7]宼校信.釋體勢[J].陜西師范大學學報,1983(1).
[8]陳鳴樹.釋“勢”—從《文心雕龍·定勢》看風格的客觀因素[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1980(4).
[9]張少康.文心雕龍新探[M].齊魯出版社,1987.
[10]陸侃如,牟世金.劉勰和《文心雕龍》[M].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
[11]牟世金.劉勰論“圖風勢”[J].文學遺產,1981(1).
[12]譚學純,唐躍,朱玲.《接受修辭學》[M].安徽大學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