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正
文化認同與原鄉歸依
——論余光中鄉愁詩的民族化特色
○李正
臺灣詩人余光中在其不斷遷徙的成長歷程中,創作出了許多膾炙人口的鄉愁詩,這些詩歌飽含著作者對中華民族歷史與文化的強烈認同感,同時也具有濃郁的原鄉情結和回歸意識,體現出鮮明的民族特色。
余光中 文化認同 原鄉歸一
在臺灣的鄉愁詩人中,余光中顯得最為耀眼和典型。他的成長歷程非常坎坷,從小就和母親逃難至臺灣,對故國親情的守望為后來的詩歌創作埋下了鄉愁的種子,而當他移居他鄉,原有的母體文化與本地的文化發生沖突時,詩人在這種文化的沖突和碰撞中更加清醒地認識和感受到民族文化傳統的巨大價值。他的詩歌體現出對本民族傳統文化的認同與堅守,體現出強烈的民族特色。如在《我之固體化》一詩中,詩人這樣寫道:“在此地,在國際的雞尾酒里,/我仍是一塊拒絕溶化的冰——/常保持零下的冷/和固體的硬度。/我本來也是很液體的/也很愛流動,很容易沸騰,/很愛玩虹的滑梯。/但中國的太陽距我太遠/我結晶了,透明且硬,/且無法自動還原?!碑斣娙酥蒙碛谖幕鲎仓袝r,這種“拒絕融化”的宣言和以“冷”和“堅硬”為特征的對傳統文化的堅守與捍衛,讓讀者感覺到強烈的民族意識。
優秀的詩人總是善于從本民族的歷史與現實中吸取豐富的營養,雖然余光中在21歲時就離開了大陸母體,但他的詩歌作品卻一直和本民族的歷史息息相關。無論是在臺灣、香港還是在大洋彼岸的美國,他的詩歌總忘不了從本民族的歷史與現實中發掘素材,并打上鮮明的民族印記。他在《白玉苦瓜·自序》中說:“到了中年,憂患傷心,感慨始深,那枝筆才懂得伸回去,伸回那塊大陸,去蘸汨羅的悲濤,易水的寒波,去歌楚臣,哀漢將,隔著千年,跟古代最敏感的心靈,陳子昂在幽州臺上,抬一抬杠。懷古詠史,原是中國古典詩的一大主題。在這類詩中,整個民族的記憶,等于在對鏡自鑒?!盵1]于是,我們看到詩人在《白玉苦瓜》中這樣寫道:“一只苦瓜,不是澀苦/日磨月磋琢出深孕的清/看莖須繚繞,葉掌撫抱/哪一年的豐收像一口要吸盡/古中國喂了又喂的乳漿/完美的圓膩啊酣然而飽”,在這里,詩人憑借敏銳的藝術目光,截取收藏在臺灣故宮博物院的“白玉苦瓜”這一意象,將真實厚重的歷史感和愛國的情愫注入到故宮博物院的文物“白玉苦瓜”中,從而體現了濃厚的中國文化傳統和飽滿的民族意識。
作為一個熱愛祖國和文化傳統的詩人,余光中還在其創作的鄉愁詩歌中將個人體驗與祖國之愛以及民族之戀融為一體,凝結成內心深處強烈的中國情結。除了《白玉苦瓜》外,余光中還創作了其他一系列此類主題的鄉愁詩,如在《黃河》一詩中,詩人這樣寫道:“我是在下游飲長江的孩子/黃河的奶水沒吮過一滴/慣飲的嘴唇都說那母乳/那滔滔的浪濤是最甘,也最苦/蒼天黃土的大風沙里/你袒露胸脯成北方的平原/一代又一代,喂我辛苦的祖先/和祖先的遠祖,商,周,秦,漢”。在此詩中,詩人對黃河哺育祖先作了生動形象的描述,同時又用了一個“遠”字,將祖國母親對祖先的養育之情推向了更高、更深的層次,并以“商,周,秦,漢”四個朝代來對遠祖所處的時代進行細化解讀,由此可見詩人對祖國母親的熱愛與認同。又如在《尋李白》一詩中,詩人這樣寫道:“樽中月影,或許那才是你的故鄉/常得你一生癡癡地仰望?/而無論出門向西笑,向西哭/長安卻早已陷落/二十四萬里的歸程/也不必驚動大鵬了,也無須招鶴/只消把酒杯向半空一扔/便旋成一只霍霍的飛碟/詭綠的閃光愈轉愈快/接你回傳說里去”。在這里,余光中展開了想象,傳神地寫出了李白對故鄉的深情仰望。詩人借助李白這一歷史人物,懷古詠史,通過描寫李白的記憶,來進行自我的再認識,并以此實現對優秀傳統的繼承,傳遞出對傳統文化的認同與堅守。
余光中的鄉愁詩除了體現對中華民族歷史與文化的認同外,還體現了對祖國大地的回歸與依戀,從而體現出詩人濃郁的原鄉情結。由于歷史的原因,余光中離開了大陸漂泊到了臺灣這一個小島,詩人的生活被一個無法改變的歷史事實所影響:與原鄉脫節,被逼離鄉背井,寄居于異地的陌生環境之中。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詩人飽受對祖國母親的思鄉之苦,這種相思在其人到中年時顯得尤為濃烈,這正如詩人自己所說的:“小小孩的記憶,30年前,后土之寬厚與博大,長江之滾滾千里而長,巨者如是,固長在胸臆,細者即如井邊的一聲蟋蟀,階下的一葉紅楓,于今憶及,亦莫不歷歷皆在心頭。不過中年人的鄉思與孺慕,不僅是空間的也是時間的,不僅是那一塊塊大陸的母體,也是,甚且更是,那上面發生過的一切。”[2]通過余光中的鄉愁詩,我們看到他書寫出了一個歷史時期漂泊在臺灣的無根者的悲情,在著名的《鄉愁》一詩中他這樣寫道:“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后,/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后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里頭。//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在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觀念中,家被視為生命的本原,中國人天然就有著深深的戀家情懷和懷鄉情結,故土和家鄉的興衰與變遷始終在影響著中國人的行為和思想。余光中自然也不例外?!坝巫铀細w、落葉歸根”的家國意識始終在牽動著他內心敏感的神經。于是,他在對童年的追憶中找尋慰藉,在詩歌創作中融入濃烈的思鄉之情。大陸故土的山川河流、名勝古跡、地方習俗甚至家鄉風情,都被描繪得意趣盎然,形神兼備。如在《當我死時》一詩中,詩人這樣寫道:“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枕我的頭顱,白發蓋著黑土/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張大陸/聽兩側,安魂曲起自長江,黃河/兩管永生的音樂,滔滔,朝東/這是最縱容最寬闊的床/讓一顆心滿足地睡去,滿足地想”。又如在《大江東去》一詩中,詩人寫道:“大江東去,枕下終夜是江聲/側左,滔滔在左耳/側右,滔滔在右頰/側側轉轉/揮刀不斷//失眠的人頭枕三峽”。在這里,詩人將自己對長江的思念之情寫得細致入微,由此可見作者思念之濃烈。此外,在另一首詩歌《鄉愁四韻》中,余光中則通過反復地詠嘆直接地書寫出對祖國大地的回歸與依戀之情,詩人這樣寫道:“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酒一樣的長江水,/醉酒的滋味,/是鄉愁的滋味,/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母親一樣的臘梅香,/母親的芬芳,/是鄉土的芬芳,/給我一朵臘梅香啊臘梅香?!庇秩缭凇吨星镌隆芬辉娭?,詩人借中秋之月同樣書寫出對故國的無盡依戀:“一面古鏡,/古人不照照今人/一輪滿月/故國不滿滿香港/正戶戶月餅,家家天臺/天線縱橫割碎了月光/何日重圓,/八萬萬人共嬋娟。”
由此可見,在余光中創作的鄉愁詩歌中,我們看到了他對傳統文化的認同與堅守和對祖國大地的回歸與依戀。無論在創作中如何地自由揮灑,他都在告誡著自己,一個客居他鄉的“浪子”無論如何都必須回到自己的故鄉,回到自己歸屬的民族,同時認同傳統的歷史和文化并將其發揚光大,余光中也正是通過其創作的鄉愁詩來告訴人們,自己的故鄉在永春,自己的文化之根蘊藏在綿延五千年的炎黃文化里。
注釋:
[1]余光中:《白玉苦瓜》,臺北:大地出版社,1992年版,第6頁。
[2]余光中:《白玉苦瓜》,臺北:大地出版社,1992年版,第5頁。
(李正 四川南充 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 637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