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人在“清白”與“污點”之間的涅槃歷程
——賞析薛憶溈的《空巢》

○左亞洲

一位老人在“清白”與“污點”之間的涅槃歷程
——賞析薛憶溈的《空巢》

○左亞洲

作家薛憶溈的小說《空巢》以第一人稱講述了一位空巢老人遭受電信詐騙的不幸經歷，向社會發出了“救救老人”的呼喊。故事中，老人對“清白”的態度的轉變最顯著也最引人深思。本文試圖以“清白”為主線，用四個主題展現出老人對“清白”的態度的轉變歷程。

清白 空巢老人 電信詐騙 薛憶溈

一、引言

作家薛憶溈的小說《空巢》以第一人稱講述了一位空巢老人遭受電信詐騙的不幸經歷，向社會發出了“救救老人”的呼喊。故事以“大恐慌”“大疑惑”“大懊悔”“大解放”四個過程展開，生動展現了一位知識女性煉獄般的心路歷程。從接到“公安人員”的電話引起恐慌，到對事件產生了疑惑，再到對自己行為的懊悔，最后到真相大白后獲得大解放，戲劇性的一天讓老人的內心世界產生了顛覆性的變化。在這個過程中，老人對“清白”的態度的轉變最顯著也最引人深思。

老人視“清白”如生命，也以維護著“清白”為榮。正如老人所言：“我有強烈的羞恥感，從來就容不得自己名字上有任何的污垢”，而正是這種“潔癖”被犯罪分子利用，一場受騙經歷給她竭力所維護的“清白”抹上了最大的污點。然而殘酷的真相反而讓她“看到了生活的‘真’”，促使她拉出身體的淤積，放下維護“清白”的執念，接納污點，獲得生命的大解放。

二、老人對“清白”的態度的轉變歷程

（一）災難降臨，求洗刷“清白”

1.蒙羞辱，恐慌晚節將不保

一天上午，“公安人員”打來的一個電話入侵了老人的“空巢”。陌生男人“威嚴又森嚴”的口氣首先就確立了他與老人之間不平等的關系，他告知老人卷入了犯罪集團的活動，之后步步逼近的追問和命令更是迅速擊垮了老人的心理防線。老人感到了緊張、恐慌、憤怒、羞辱和絕望，她感到自己的人格受到了強暴。

羞恥感迅速擊穿了我的自信心。我絕望了。“我一生都是清白的，”我絕望地說，“我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國家的事情。”

從這一刻起，老人感到自己一生的清白受到了玷污，她的整個世界也似乎轟然倒塌。而這時所謂的顧警官的出現，讓她找到了依賴和信賴，她所能做的就僅剩下積極配合了。

2.積極配合，孤軍戰斗

顧警官指示老人要把她的大部分資金轉移到了一個所謂的“絕密賬號”上，并督促她馬上行動。在這項“最嚴峻的考驗”中，老人提高警惕并成功地避開了兒子、鄰居老范以及銀行工作人員的懷疑，而支撐她這樣做的是洗刷清白的強烈愿望。

我不想現在死去。我要活到案件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我要活著看到我的生命重新恢復它的清白。最終，她成功地把錢轉到了“絕密賬號”上。回到家后就立即給“警官”回電話，告訴他轉賬成功了。然而“公安人員”并沒有夸獎她的積極配合，反而很冷淡地掛了電話，這令她感到非常奇怪。

（二）疑惑雖生，但仍固守“清白”

1.親朋懷疑，學會撒謊與隱瞞

下午，顧警官遲遲沒有在約好的時間出現，這讓老人感到一陣陣焦慮。到樓下主動迎接顧警官未果后，她又去銀行查詢轉賬是否成功。“轉出去的錢就像是潑出去的水”——銀行工作人員的回答又讓她陷入更大的疑惑之中。她的一些反常表現引起了鄰居以及親人的懷疑，但她學會了撒謊與隱瞞。

撒謊變成了我克服恐慌的手段，變成了我人生斗爭的有力武器。老人的撒謊和隱瞞之中既包含她對整個事件的疑惑和恐慌，也包含著她對自身清白的固守。

2.陷入絕望，但希望尚存

女兒接連打來兩次電話詢問自己那筆錢的情況，老人只告訴她把它們存到了一個“絕密”的地方。女兒的逼問和疑慮讓老人也開始懷疑她是否被騙了，但是轉出去的錢就是“潑出去的水”，她陷入了恐懼和絕望之中。

我知道，只有顧警官能夠將我從迫在眉睫的危機中解救出來。我只能等待，等待顧警官的電話，等待顧警官的出現。

她仍在盼望著顧警官的出現，這是她唯一的希望。

（三）懊悔莫及，“清白”受玷污

1.悔恨自己，臉面丟盡

親朋的疑惑甚至步步緊逼讓老人開始懊悔，她隱約地意識到把錢轉移到絕密賬號上是一個大錯。最終，在經歷了一天的恐慌、疑惑和懊悔后，老人將發生的事情告訴給了她的兒子。兒子立馬看穿了騙子的伎倆，但老人已經上當，她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

我知道我的臉已經丟盡了。我知道我只剩下了深深的懊悔。

原本苦苦維護的“清白”反而受玷污，臉面丟盡。

2.憤恨騙子，接受救援

我恨你們，你們這些騙子！

看穿了這些騙子的本來面目后，老人對他們充滿了憤怒。在巨大的懊悔中，老人等待兒子的救援和呵護。兒子的處理暫時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但是當他告訴她要去報警后，她又陷入了矛盾之中，因為她不想再在公眾面前丟臉了。

（四）在“清白”與“污點”間獲得大解放

1.選擇報案，真相竟如此殘酷

老人最終選擇了報案，在派出所的“臨時羈押室”里，老人偶然看到了令她觸目驚心的一幕：曾被她視為親女兒的推銷員小雷竟然在那里！

數到第五個的時候，我停住了。緊接著，我的胃又狠狠地痙攣了一下。“這怎么可能？！”我低聲說，“這怎么可能？！”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人瞬間明白了小雷手機關機的原因，整個事件的真相也殘酷地展現在了她的面前：曾令她無比喜愛和信任的小雷竟然是這場騙局的幕后黑手！

2.拉出淤泥，擁抱解放

殘酷的現實引發了老人強烈的身體反應，她開始嘔吐，身體虛脫，然而竟無比暢快地拉出了腸道里三天的淤積！她擁抱著這場解放。現實的巨大沖擊力讓她對生活有了全新的領悟，她從騙子們的“假”看到了生活的“真”。這一刻，她也完成了在“清白”與“污點”之間的大涅槃：

此時此刻，布滿我一身的已經不是污點，而是污垢，而且是充滿惡臭的污垢。但是，我不僅沒有任何不良和不安的感覺，我還清晰地感覺到了喜悅、驕傲和尊嚴。

老人放下了“清白”的執念，接納了污點，獲得了解放。然而這種解放所付出的代價卻是如此的慘痛：當下的社會以如此殘酷的方式讓老人看到了現實的善惡邏輯。

三、結語

清白”是我一生的寫照，是我一生的榮譽。

老人視“清白”為生命，這種信念有著很深的歷史烙印。在年輕時特殊的歷史條件下，老人為自己的出身感到羞恥，并曾被迫與自己的家庭劃清界限。這種由“污點”帶來的羞恥感和恐懼感并沒有因時代的改變而消失，而是印刻在了老人的靈魂深處。

因此，當一個來自自稱“公安人員”的電話告訴她“卷入犯罪集團的活動”時，歷史的情境仿佛開始重演，她內心的羞恥感和恐懼感重新被激活，她也再次上當受騙了。在整個受騙過程中，維護清白的愿望和信念始終是老人行動的支柱。然而，當更大的騙局呈現在老人面前時，以前所建立的價值觀便轟然倒塌了。“清白”與“污點”的黑白對立消失了，“污點”也成了生命中的一大“亮點”。老人獲得了生命的解放，也完成了在“清白”與“污點”之間大涅槃的歷程。

（左亞洲 南京師范大學心理學院 21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