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稱謂詞“爺”的歷時(shí)演變

□陳亞喃 王英霞

漢語稱謂詞“爺”的歷時(shí)演變

□陳亞喃 王英霞

“爺”是漢語稱謂詞匯中口語化的常用稱呼，然而它的含義在歷史上卻多有變化。本文從歷時(shí)性視角、根據(jù)文獻(xiàn)記載，大體勾勒出“爺”的古今流變，辨別分析了現(xiàn)代漢語通常用法與方言用語的區(qū)別。

稱謂詞 爺 爺爺

現(xiàn)代漢語常用詞匯中，“爺”作為一個(gè)稱謂詞，使用很廣泛。如“爺爺”“老爺”“少爺”“大爺”“小爺”“佛爺”“老天爺”“爺們兒”等，這些詞匯是在各個(gè)歷史時(shí)期逐漸衍生和發(fā)展出來的。本文通過對古代文獻(xiàn)中“爺”的詞義分析，概括出其詞義的變化情況。

一、唐代及其之前的“爺”

南朝蕭梁時(shí)期顧野王《玉篇》：“爺，以遮切，俗為父。”這是古文獻(xiàn)中關(guān)于“爺”的最早記載。繁體的“爺”字，從父，耶聲。故此文獻(xiàn)中記“爺”為“耶”。廣為傳頌的北方民歌《木蘭詩》在《古文苑》卷九所載的“爺”字，均寫作“耶”。該詩文中，“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及“不聞爺娘喚女聲”中的“爺”，意指父親。考之其他文獻(xiàn)有記載。如：

（1）景曰：“前世吾不復(fù)憶，惟阿爺名標(biāo)。”眾聞咸竊笑之。景黨有知景祖名周者，自外悉是王偉制其名位，以漢司徒侯霸為始祖，晉徵士侯瑾為七世祖。于是追尊其祖周為大丞相，父標(biāo)為元皇帝。（《梁書》卷五十六·列傳第五十）

可見，這一時(shí)期無論南朝還是北朝稱呼中的“爺”都是“父親”義。“爺”表“父親”的用法為唐代沿用。如：

（2）良人顧妾心死別，小女呼爺血垂淚。（《全唐詩·元稹·上陽白發(fā)人》）

（3）曠大劫來自何罪，如今孤負(fù)阿爺娘。（《敦煌變文集新書》卷五）

（4）憶爺爺，拋女不歸家，不能作侍中，為小吏，就辛苦，棄榮華，愿爺想念早相見，與兒買李市甘瓜。（《全唐詩補(bǔ)編·全唐詩續(xù)拾》卷五十七）

（5）憶爺拋女不歸家，不作侍中為小吏。（《志怪錄》卷二）

例（2）、例（3）表明唐代稱呼中的“爺”字也指父親。例（4）中“爺”字疊用為“爺爺”的情況出現(xiàn)。從例（4）、（5）可知有材料記載失實(shí)，或是這時(shí)期疊用的“爺爺”與單字的“爺”均為“父親”義。

二、宋元時(shí)期的“爺”

據(jù)文獻(xiàn)記載，可以確定的“爺爺”指“父親”義出現(xiàn)在宋代的文獻(xiàn)中。例如：

（6）晉高祖承嗣圣爺爺，之力深矣！（《契丹國志》卷七）

（7）澤威聲日著，北方聞其名，常尊憚之，對南人言，必曰宗爺爺。（《宋史》卷三百六十·列傳第一百一十九）

（8）守冬爺長命。守歲娘長命。（《幽蘭居士東京夢華錄》卷十）

《漢籍檢索》中“嗣圣爺爺”的注釋為“嗣圣，太宗也。爺爺，翁呼也”，所以例（6）中“爺爺”是對父親的稱呼。例（7）中“爺爺”為對尊者的敬稱。例（8）表明宋代延續(xù)著以單字“爺”稱父親的用法。

元代除延續(xù)宋代的用法外，出現(xiàn)了男性自稱“爺”、把官員稱為“爺”及仆人對男主人稱“爺”的情況。

（9）爺娘行孝順，兄弟行謙和。（《全元散曲·張鳴善》）

（10）我是那提刑的女孩，須不比現(xiàn)世的妖怪。怎不容我到燈影前，卻攔截在門桯外？〔做叫科，云〕我那爺爺呵，〔唱〕枉自有勢劍金牌，把俺這屈死三年的腐骨骸，怎脫離無邊苦海！（《竇娥冤》第四折）

（11）元帥爺賀喜，土洞中搜出個(gè)趙氏孤兒來了也。（《趙氏孤兒》第三折）

（12）捽而問曰：“汝為誰？摶霄曰：“我董老爺也。”（《元史》卷一八八·列傳第七五）

（13）稟老爺，家里有人在外。（《全元南戲》柯丹邱·荊釵記）

材料（9）（10）中“爺”“爺爺”指父親。（11）中官職后加“爺”字是對官員的敬稱。（12）中“老爺”為男性的自稱，也可作為對其他男性的敬稱。（13）中“老爺”為仆人對男主人的稱呼。

三、明清時(shí)期的“爺”

明朝在延續(xù)宋元時(shí)期用法的同時(shí)，出現(xiàn)了確定的“爺爺”表示祖父的情況。例如：

（14）做爺娘的百依百順，沒一事違拗了他。（《初刻拍案驚奇》卷十三）

（15）縱使老爺要我改嫁，有死而已。（《包龍圖判百家公案》第六卷）

（16）軍卒前來稟：“前邊有一古廟，老爺可以暫居半夜，明早好行。”（《封神演義》第九回）

（17）次早徑到辰溪縣來，正值知縣裴爺升堂。（《禪真后史》第四回）

（18）只見宋福、宋壽弟兄兩個(gè)，哭啼啼的與父親執(zhí)命，稟道：“因爭珠懷恨，登時(shí)打悶，仆地身死。望爺爺做主。”（《喻世明言》第一卷）

（19）城隍爺爺真靈。（《包龍圖判百家公案》第十卷）

（20）燈光佛爺作證，我華如剛?cè)魬旬愋模淝榱x，登時(shí)死于非命，跨不出你的庵門。（《禪真后史》第十四回）

（21）其仆哭于路曰：老爺殉難時(shí)，下體著黃紗褲，用綠絲帶結(jié)襪，有童子知之，指其處，驗(yàn)之良是。（《嘉定縣乙酉紀(jì)事》）

（22）此乃萬歲爺爺?shù)米又祝镜炔粍傧矚g。（《二刻拍案驚奇》卷五）

（23）二人令我打上宮門，打得小爺，吃有，著有。（《明史》卷二百四十四·列傳第一百三十二）

（24）二位爺爺沒奈何覷小弟平日相處情分，速賜斡旋，勝如齋僧布施！（《禪真后史》第十二回）

（25）我鄭爺專要砍那硬嘴強(qiáng)舌的好漢，便與恁殺一陣，待怕怎的？（《禪真后史》第十三回）

（26）董爺是我通家，既然病在船上，上去不得，連我行李也不必發(fā)上岸，只在船中下著，早晚可以照管。（《二刻拍案驚奇》卷七）

（27）若以為爺者奴隸之稱，則今之子稱爹，孫稱爺者，非奴隸也。（《焚書》卷一·書答）

（28）釋迦佛出家時(shí)，凈飯王是其親爺，亦自不理，況他人哉！（《焚書》卷二·書答）

例（14）（15）中，“爺”“老爺”指“父親”。例（16）（17）（18），中“老爺”“爺”“爺爺”是對官員的稱呼。例（19）（20）中，“爺爺”“爺”是對神明的擬人化稱呼。例（21）（22）中，“老爺”“爺爺”是仆人對男主人的稱呼。例（23）中，“小爺”是仆人對年紀(jì)尚小的男主人的稱呼，有時(shí)也指對其他富貴人家年輕男子的稱呼。例（24）中，“爺爺”是對尊者的敬稱。例（25）（26）中，“爺”是男性的自稱和對其他男性的尊稱。例（27）（28）體現(xiàn)了“爺”字的三種用法：一是奴隸對主人的稱呼，二是孫子對祖父的稱呼，三是指父親。從李贄《焚書》中關(guān)于“爺”的表述，可確定“爺”字在明朝時(shí)有“祖父”義。

在清朝及之后用“爺”字來表示“祖父”義逐漸普遍：

（29）囑兒切莫憂爺娘。（《北游錄紀(jì)聞上》）

（30）他爺爺，他爸爸，忙了一天，到得晚上，這一夜更不曾睡覺，替他弄這樣，弄那樣，忙了個(gè)六神不安。（《官場現(xiàn)形記》第二回）

（31）何小姐連忙站起來，說：“張爹，你快起來，有話起來說。”說著，便叫花鈴兒：“快把你張爺爺攙起來。”（《兒女英雄傳》第三十六回）

（32）驛丞道：“……老爺不若且消停幾日，等狄爺兵來，隨軍而進(jìn)，方保無虞。”（《八洞天》卷一）

（33）爺爺呀，只到如今日，整整三天了，想必是路上遇見強(qiáng)人，將我女兒搶了去了。望大人與民做主。（《劉墉傳奇》第七十回）

（34）老天爺何等慈悲，難道送個(gè)壞家伙來，傾陷你的財(cái)產(chǎn)，破壞你的門風(fēng)么？（《八仙得道》第三回）

（35）這些話我就不懂了。什么‘奶奶’‘爺爺’的一大堆。《紅樓夢》第二十七回）

（36）柳興即近前起扶說：“老娘娘若要說謝，便立起身來說罷，何苦跪下？我家大爺有十間典當(dāng)……”。樹春罵道：“奴才胡說！”（《八美圖》第二回）

（37）話說我國大清康熙皇爺?shù)腔詠恚L(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八賢傳》第一回）

（38）這布匹是白蓮女大師的，要往別省去賣，買些錦緞禮物要送番大王的，求爺們放路。（《歸蓮夢》第二回）

例（29）中的“爺”指父親。例（30）（31）中，“爺爺”指稱呼祖父或與其輩分相同、年紀(jì)相仿的男性。例（32）（33）中，“老爺”“爺”“爺爺”為對官員的敬稱。例（34）中，“爺”是對神明的擬人化稱呼。例（35）（36）中，“爺爺”“大爺”為仆人對男主人的稱呼。例（37）中，“爺”為對君長尊者的敬稱。例（38）中，“爺們”是對男性的尊稱，也用于男性的自稱或泛稱。

四、現(xiàn)代漢語和方言中的使用情況

清人趙翼《陔余叢考》卷三十七“爺爺”條有“本呼父”之稱。《說文》：“吳人呼父為爺是也。今不特呼父，凡奴仆之稱主，及僚屬之稱上官皆用之。”可見，清代學(xué)者已注意到“爺”字詞義的歷時(shí)性變遷。隨著封建專制制度的沒落，“爺”在階級(jí)社會(huì)相應(yīng)的詞義消失。現(xiàn)代漢語中“爺”詞義依然豐富：指祖父或?qū)εc祖父輩分相同、年齡相仿男子的敬稱，如張爺爺；對神明的擬人化稱呼，如老天爺；男性的自稱或泛稱，如爺們兒；也指生活中懶惰的青年，如少爺；在特殊的語言意境中，指有地位和真才實(shí)干的人，如范爺；對長一輩或年長男子的尊稱，如大爺；普通話中有稱男性長輩為“老爺子”的情況。在一些方言中，它還保留其古意。在山東省莒縣方言、吳語、贛語中還將父親稱為“爺”。海安話中呼“父”為“爺”［ia］。東北話稱呼“伯父”為“大爺”［ye］。伯爺，即父親的哥哥，常見于粵語用詞。伯爺和伯父、伯伯等稱呼是同義詞。壽光方言中，“爺爺”指伯父時(shí)，發(fā)音為“yéye”（爺爺），指祖父時(shí)，發(fā)“yēye（耶耶）”。安徽池州方言和岳陽方言中則指叔父。在漣水縣一帶，兒子稱呼父親為“爺”（yé）（只此一字），稱呼父親的哥哥為大爺（ye），稱呼父親的弟弟為大爺［yé］等。

五、結(jié)語

古漢語詞匯往往隨著時(shí)代的變遷，其含義也在不斷變化中，而稱謂用語更是如此。本文大體勾勒了漢語稱謂詞“爺”由簡入繁而后再簡化的詞義變化過程。大體說來，“爺”在南北朝時(shí)期已出現(xiàn)，唐代“爺”主要指代父親。從宋代開始，“爺”字所指范圍擴(kuò)大，出現(xiàn)了男子的自稱，對男主人、官員或尊貴者的敬稱等。明朝以降，除延續(xù)前代用法外，又出現(xiàn)了“爺爺”指“祖父”的情況，含義更加豐富，應(yīng)用更加廣泛。稱謂詞“爺”作為“祖父”的用法出現(xiàn)得較晚，卻是目前最普通的用法。現(xiàn)代漢語中，“爺”雖然應(yīng)用廣泛，但其作為“父親”的本義，僅在一些方言中有所保留。

［1］劉鳳翥.從契丹文推測漢語“爺”的來源［J］.內(nèi)蒙古大學(xué)學(xué)報(bào)（人文社會(huì)科學(xué)版），1998，（4）.

［2］吳鵬程.“小子”詞義的歷時(shí)演變［J］.現(xiàn)代語文（語言研究版），2014，（10）.

［3］劉美菊.奶奶考［J］.現(xiàn)代語文（語言研究版），2015，（2）.

［4］李榮.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2.

（陳亞喃 王英霞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xué)人文與傳媒學(xué)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