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教師“被教育”之尷尬

李贈華/廣東省深圳市寶安區新安街道建安小學副校長

直面教師“被教育”之尷尬

李贈華/廣東省深圳市寶安區新安街道建安小學副校長

當然，舉全校之力形成一種教學風格，有時候，確實能讓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覺。曾幾何時，全國上下多少名校，就是這樣鍛造出來的。但是，這種統一的教學背后，卻嚴重缺失了課堂真正的主人——教師和學生的自主權，尤其是教師的教學主張和個人特質。

李贈華

1560年，瑞士鐘表匠布克在游覽金字塔時，作出石破天驚的推斷：“金字塔的建造者，絕不會是奴隸，而只能是一批歡快的自由人。”

很長時間，這個推論都被當作一個笑料。然而，四百多年之后的2003年，埃及最高文物委員會宣布：通過對吉薩附近600處墓葬的發掘考證，金字塔是由當地具有自由身份的農民和手工業者建造的。

布克曾因反對統治者獨裁被囚禁一段時間。囚禁期間在那個失去自由的地方，他怎么都不能制作出日誤差低于10%的鐘表，而入獄前，他能輕松制造出日誤差低于1%的鐘表。他以為是監獄里的環境太差，就想辦法越獄。越獄成功了，生存與生活的環境更糟糕，但是，布克卻發現自己制造鐘表的水準又恢復了。這時他恍然大悟：真正影響鐘表準確度的不是環境，而是制作鐘表時的心情。由此他悟出一個道理：一個鐘表匠在不滿和憤怒中，要想圓滿地完成制作鐘表的1200道工序，是不可能的；在對抗和憎恨中，要精確地磨銼出一塊鐘表所需要的254個零件，更是比登天還難。

布克后來成為瑞士鐘表業的奠基人和開創者。瑞士到現在仍然保持著布克的制作理念：不與那些強制工人工作和克扣工人工資的外國企業合作。他們認為，那樣的企業永遠也制作不出瑞士表。

布克的成功，深刻地印證了馬克思的著名論斷：“能給人尊嚴的，只有這樣的職業，在從事這種職業時，我們不是作為奴隸般的工具，而是在自己的領域內獨立地進行創造。”也正如英國哲學家懷特海所說：“通往智慧的唯一道路是在知識面前享有自由。”

教師從事的教育工作，是太陽底下最光輝的事業，是塑造人類靈魂的工程。毋庸置疑，教育是一份最復雜、最需要獨立與自由的職業。但是，這一職業真的給教師尊嚴了嗎？教師真的在自己的領域內獨立地進行創造了嗎？很顯然，答案多是否定的！一位教師發給著名特級教師吳非的短信是這樣寫的：“當下一線教師的生活就是一個字——忙，忙而無效，忙而不實，始終感覺不到成長的意味。社會與媒體更多是在出現了負面社會現象的時候才把更多的目光投向教育、拷問教育——到底怎么了？”作為長期扎根于基層的教育工作者，我深有同感，現行的體制內，現實的工作中，一線教師忙于應付、疲于應對，從事的更多是“被教育”！而這“被教育”的背后，失去的正是教師最寶貴的自由與創造！

自由，成就了世界頂級的瑞士表，締造了宏偉的金字塔。自由，更是成就一切工作和事業的基石。失去自由，一切創造只能是一種空談，一種奢望！作為從事人類最艱難而又最偉大的創造性職業的一校之長，必須有直面教師“被教育”之尷尬的勇氣、決心和智慧，還教師群體以自由與主動，讓他們真正“在自己的領域內獨立地進行創造”。

直面“被教育”之無奈

自由，不等于無政府主義。規范，也不代表刻板與囚牢。然而，作為市場經濟時代里的最后一個“計劃堡壘”——教育，更多的仍在“被計劃”著！教育工作者——廣大教師，更多只是教育的工具，而非真正意義上的教育的主人！

被制度。毫無疑問，制度是管理一個國家、一個團隊、一個集體，甚至每一個個體的最重要保障之一。不管是為了穩定，還是為了發展，制度的重要性和強大力量無可挑戰！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沒有制度，不成體統！但是，現行的學校管理制度，大多只對事，不對人，無論是新入崗的畢業生，還是工作了一輩子的老先生，也不管是科研型的教師，還是經驗型的“黃牛”，只以“制度面前人人平等”為“尚方寶劍”，德、能、勤、績各個方面的要求，大一統、一刀切。然而，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這種“被制度”，實質上是最大的不公平！這種制度體系，只會造成削足適履，而無法實現適足削履。江蘇省一位全國知名的年輕特級教師，一心撲在科研創新工作上，并屢在全國取得影響較大的成就，其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得益于校長在學校管理制度面前為他的研究與創造開“綠燈”，堅定地支持他“另類”地精彩成長！

被教學。課堂教學，有學者認為，這是教師最隱私的一份空間、一項活動。此話不無道理。一堂課教什么，如何教，即便是之前有集體備課與研討，關起門來，更多的就是教師自己的“私密空間”。既然如此，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在課堂教學中，教師應該擁有最大的自由，可以享受最可貴的創造。只有這樣，課堂教學，才能真正成為塑造靈魂的主陣地。難怪北京十一中學的李希貴校長強烈要求：學校不能以任何理由向教師強行推行某種教學模式，同時，他主張盡量減少行政聽課活動，以減輕對教師課堂教學真實性和實效性的干擾。但事實上，一線教師更多的是在“被教學”，這種現象，越是在課堂教學改革方面取得些許成績的學校，情況越為嚴重：不僅是課堂教學的理念、模式、特色，而且包括課堂中的各項細微的言行表現，都有統一的規定與要求。為了檢查達標情況，不打招呼的推門課，成為學校教學管理的一大法寶。當然，舉全校之力形成一種教學風格，有時確實能讓人眼前一亮。曾幾何時，全國上下多少名校，就是這樣鍛造出來的。但是，這種統一的教學背后，卻嚴重缺失了課堂真正的主人——教師和學生的自主權，尤其是教師的教學主張和個人特質。李鎮西先生指出：“課堂的魅力就是教師的魅力。好老師的標準，第一條就是‘課上得好，好到學生上你的課覺得時間過得很快，盼著第二天聽你的課’”。“被教學”，是不可能有教師的魅力可言的，只會讓教師自己都覺得上課的時間過得太慢。如此，學生又怎么可能有“上你的課覺得時間過得真快”的感覺？

被培訓。我國最新一輪課程改革取得巨大的成就，其中一個方面，就是提出了教師專業化成長的理念，并提煉了教師專業成長的三條有效途徑：專家引領、同伴互助和自我反思。自然地，專業培訓就成了落實這三條有效途徑最便捷的實施方式。通式培訓、學科培訓，理念培訓、策略培訓，全員培訓、骨干培訓，網絡培訓、現場培訓，形式多樣，方法不一，在一定程度上，的確促成了廣大教師專業素養的轉變與提升。但與此同時，眾多培訓中存在的問題，不得不令人深思：如，培訓時現場激動，培訓后返崗不動；網絡培訓只掛網頁，不見人影；現場培訓遲到、早退、睡覺、玩手機的大有人在。最令人不堪的是，學校總是精心地為教師們組織校本培訓，但最終的效果往往是事與愿違，在教師的無奈中開場――“哎，又要培訓”，在教師的埋怨中收場——“又浪費我個把小時”、“什么講座，一點意思都沒有”。之所以如此，究其原因，只有一個，教師在“被培訓”中成長！教師對于成長、培訓沒有選擇的權力，沒有自由的空間：培訓的內容是規定的，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培訓的形式是指定的，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培訓的結果更多是獲取學時，不管你滿意還是不滿意。

被評價。時下，“一把尺子評天下”的做法，依然主宰著學校教師隊伍管理。教師專業成長過程管理與業績評價，依然還是放在統一標尺之下。無論年歲體格，請假評價一個樣；不管教學策略，質量評價一個樣；不論個性愛好，業務績效評價一個樣。如此等等，大一統，一刀切的評價，仍是學校管理最突出的工具與手段。其實，我們都非常清楚，對于學生成長，既要有共性的教育，更要有個性的培育，既要有規范的要求，更要有創新的呵護。那么，對于教師成長，又何嘗不是如此？教師，同樣有不同的興趣愛好，有不同的學科經歷，有不同的社會關系，組成一個團隊，成為學校的一員之后，硬生生要把不同的個體變得一體化、齊步走，失去的一定比得到的更多！正如前面提到的那位特級教師，如果學校用同一種目光、同一把尺子進行衡量，那么他的成長與成功與否暫且不說，多走許多彎路那是一定的。

打破“被教育”之樊籬

打破“被教育”之樊籬，簡單地說，就是讓“被”之陰霾成為過去時，還教師自由與能動，讓他們從事獨立、自由、個性、創造的教育工作。作為一校之長，至少應從以下四個方面為教師之自由教育開辟空間、創造條件。

重塑師尊。天地君親師。師者，原本是最受人尊崇的。但現實學校中，地位最高的，不是師者，而是師者之管理與服務人員——校長以及行政人員。這是有悖于學校辦學目的的。清華大學原校長梅貽琦先生認為，“辦學校，應有兩種目的，一是研究學術，二是造就人才。”這兩種目的的第一主人，無疑都是教師，而非學生、校長，或者其他人員這種現狀的長期存在，直接造成的后果，就是教師只處于被管理地位，只從事被計劃工作，只停留于被上班心態，結果自然只能是被執行、被教育。更有甚者，個別學校內的教師還在“霸氣校長”手下“被統治”著。因此，打破“被教育”的樊籬，第一要務就是要打破管理體制，還教師在校園中、職業中的真正地位——研究學術和造就人才必須由教師說了算！教師是教育創造的第一責任人，學生只是學習與成長的第一責任人，校長只是管理與服務的第一責任人。學校必須堅信，只有成就教師，才能成長學生，成功學校，學校的章程建設以及所有規章制度的重構，都必須以“教師第一”為理念，以如何服務好、解放好教師及如何創造好、實施好自由之教育為第一定律。

豐滿自我。哲學家羅素認為，“真正令人滿意的幸福，總是伴隨著充分發揮自身的才能來改變世界。”按理說，教師往往是一群最優秀的學生成長起來的知識分子，他們的才能、潛能是足以令人信服的，但在現實中卻有不少是差強人意的。我曾組織學校全體教師開展了幾年的綜合實踐活動課程改革，這是一門跨學科，綜合性、開放性、實踐性非常強的課程，整體上效果挺不錯，但對教師個體來說，生活能力強、興趣愛好廣、知識背景寬的教師開展起來得心應手，也深受學生歡迎，相反，一些教師則無從下手，甚至在實踐中度日如年。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應該有兩種：其一，社會分工精細化，讓多數社會人不自覺地鉆進一工種、一專業、甚至一流程的死胡同，完全窄化了人的全面發展、健康發展；其二，從終身學習與發展的角度看，多數求學者在向職業人轉化的過程中，出現了斷崖式的“失鏈”現象，就教師而言，從大學院校畢業后，因工作壓力等多種原因，很多教師不再主動學習，以至于“沒有時間看書”成為校園一種負面主流。由此可見，要促進教師“充分發揮自身的才能改變世界”獲取幸福，學校必須想方設法幫助教師不斷地豐滿自我。以深圳市提出“進一步提升中小學生品德、身心、學習、創新、國際、審美、信息、生活八大素養”為例，要實現這一目標，措施很多，途徑很多，策略很多，但如果沒有將提升教師的綜合素養擺在第一位，再多的措施、途徑、策略都將事倍功半！我們堅信，只有身心健全的教師才能培養學生健全的身心；只有技能嫻熟的教師才能帶領學生提升生活本領；只有敢于創新、善于創新的教師才能點燃學生的創新火花。要提升教師的綜合素養，學校不應只局限于輸出，只將教師當作教書育人的工具，而更應該重視輸入，讓教師在校園中享受更多的資源，扮演更多的角色，收獲更多的成長與快樂。為此，積極開發教師成長校本課程——生活美化、體育競技、閱讀分享、個性社團、創客交流、教學沙龍等，勢在必行、意義重大。

自由選擇。李希貴校長告訴大家，“選擇，是一個綠色課程結構的生命，只有提供選擇，學生選了，體驗了，才能找到自己的潛能。”其實，對于每一個人，選擇，都至關重要。但是，回想我們的學習、生活與工作，更多是在父母的包辦和領導的指派中過來的，求學、謀生甚至婚姻，我們更多的只是等待、接受和執行，選擇，離我們其實很近，卻又顯得特別遙遠。現行的學校教育工作中，選擇，對于一線教師依然很陌生。從學生到課程，從理念到行為，從資源配置到任務分配，更多的只是服從。沒有選擇，就沒有自由，就淪落為被動與倦怠。如何“讓選擇成為學校管理結構中的生命”？其實很簡單，減少學校“配餐式”管理，增加“點菜式”服務即可。只要不違背國家教育目的，不違反國家法律法規，不失范于職業道德，不背離課程意志，就應允許教師選擇合適自身特點的教學方式、方法，允許教師用學分制的方式選擇性參與專業成長與培訓，允許教師以自己的興趣特長開發并開設校本課程，允許教師自由選擇學校團體活動，等等，這樣，才能讓教師如“李希貴校長”所言：“選了，體驗了，才能找到自己的潛能。”

民主參與。參與感，是當代幸福指數的重要指標之一。我們常說，學校是我家，管理靠大家。但實際上，管理往往只是校長和行政部門說了算。學校的人、財、物、事，往往都掌控在校長一人手中。這只能造成教師“從于”管理而非“主于”學校的心態。讓教師真誠、熱情地參與學校管理，重要的途徑之一是，重構學校管理權力體系，讓渡校長和行政不能為、不可為的權力，讓權力在學校范圍內的終結點不再只是一個金字塔式的頂點，而是一個群體，一個平行的面，讓學校的管理、課程、教學、文化、環境等各個細節與環節，都留下教師參與的自由身影。這一點，北京十一學校的教師和學生是參與感最強的：教師組成的學術委員會對“教師職稱初評，名師推薦，教師學術工作室的設立、管理與評價，重大科研經費的招標”行使審定和最終決策權力；教代會有權彈劾校長、副校長及行政干部；學生會全權負責學生校服的選購和學生飯堂承包與管理，等等。在這樣的參與中，教師才能自覺自愿地承擔起學校主人翁的擔當與榮光，才能舒心幸福地推開自由教育、創造教育的那扇窗。

未來已來！馬云先生題為《未來最大的能源是大數據》中的一段話，值得每一位校長深刻思考！他說：“我們正走向DT時代。從IT到DT的變革，我們以為是技術的提升，其實這是兩個時代的競爭，這是一個新的時代的開始。所以大家一定要高度重視DT時代的思考，DT時代的思維。IT時代是讓自己更加強大，DT時代是讓別人更加強大，IT時代是讓別人為自己服務，DT是讓你去服務好別人，是以競爭對手服務競爭對手。IT時代是通過對昨天信息的分析掌控未來、控制未來，而DT時代是去創造未來。”

順勢者昌，逆勢者亡。布克的歷史見證，馬云的未來預見，兩者都清晰而堅定地啟示和告誡著我們：作為一校之長，只有讓所有教師變得更強大、更自由，教育才能更強大、更有生命力。誠如中國教育學會常務副會長、《未來教育家》總編輯劉堂江先生的一段精彩論述：“自由，是構成社會主義價值觀的基本元素之一。自由是人的最高屬性，人只有在自由的環境中，才能得到充分和諧的發展。創新是一種內在的思想交流，碰撞，質疑，同時生成新見解的過程。這個過程是自覺、自愿、自由的。任何外在的強制和過多的約束，都無助于啟動和維持這一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