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吊與銘記（組詩）

徐必常

貴州草鞋兵[1]

貴州地理偏西，但心兒正，實誠

六百多萬貴州人民

為前線送出了五十八萬兒女

五十八萬呀，這些貴州的血肉之軀

他們在凇滬抗戰，在徐州，在湘西，在獨山

在祖國抗日的各個戰場

他們穿的是草鞋，卻肩負著國家的存亡

這一群衣衫襤褸的軍人

在他們每一個人的身后

都站著十二位鄉親

他們在鄉親的目光中

沖鋒陷陣，犧牲或前進

貴州的兒女，國家的骨頭

血雨腥風中的他們拼呵殺呵

他們搶回了江山，我們

才得以種下了花朵

滕久壽[2]

把您比作山鷹，顯然不夠

鷹擊長空，您卻在長空之上

去擊來犯之敵，您和敵人拼命

從都江到上海的距離

先是一位學子求學的距離

再就是一位將領報國的距離

最后，這距離

成了一個軍人的生與死的距離

在眾多的將領中，為什么是您

第一個以身殉國？是您的鐵膽與道義

是您的勇猛與頑強

您深深地愛著腳下的土地和人民

您的骨頭就是貴州偉岸的山

您的血液就是都江奔騰的水

您是整個貴州含著熱淚

驕傲，心疼，扼腕嘆息的兒子

在長空和忠骨之間

哎，八十三年，彈指一揮間

有好多曾經活著的骨頭

都相繼腐爛

好多當時高高在上的人

都矮成了一粒塵埃

而您卻在民族的心目中日益高大

還是讓我把您比著山鷹吧

這樣親切，您在九泉之下

還能感受到貴州人山的性格

和鷹的理想

兵工廠[3]

既要讓子彈飛，又要讓國家

長出飛翔的心臟

子彈飛向鬼子的心窩

航空飛向茫茫的宇宙

貴州，選擇容納和承擔

選擇為每一股抗日的力量敞開胸懷

那些斬下鬼子頭顱的鋼刀

那些射穿惡魔心臟的子彈

都是由您打造

那些戰士肩負鐵膽和道義

全身的裝備由您給予

那些在戰場上獵獵作響的戰旗

是您在貴州高原吹響的號角

既要驅趕鬼子，又要給國家筑一個夢

誰會想到，今天在藍天上飛翔的

就像從您鳥巢飛出的鷹

像一枚種子

在貴州發芽，在藍天上開花

紀念塔[4]

豐碑和豐碑之間，肯定有拆不去的紀念

每天早上我乘車，都會經過紀念塔

報站的軟件按部就班，可人心

差不多都會咯噔一下

為抗日犧牲的貴州將士

你們起得很早，你們一早

就站在這里，守衛著我們的平安

你們睡得很晚，每晚都要等待

最后一個孩子的晚歸

因為你們愛著經過的這里的每一個人

所以從豐碑上走下來

給你們一直愛著的后人讓路

而我卻看到了另外兩座豐碑

一座在人心里，人們日夜惦念

你們是親人，是溶入生命中的血

而另一座，是周圍的樓群

它們一高再高

學 校[5]

我在湄潭的一片茶葉中嚼出了淚的味道

嚼出了中國的知識分子的國難家仇

和他們的智慧與勤勞。他們

走到哪里，就變成了哪里的種子

于是我又想起了抗戰，想起了浙大

還想起了以筆為槍的莘莘學子們

我在福泉中學的門前想起茅以升

想起他胸中的橋梁如何讓溝壑成坦途

我還想起了王淦昌，和他那物理中的核

是他和他的團隊，以核裂變的方式

讓世界對這個東方國家刮目相看

也讓這個民族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而不垮塌

今晚，我在家里想到我深愛的貴州

想到她雖然貧弱，卻接納了那么多

民族的脊梁民族的精英

她敞開心胸，就變成了知識的舞臺

她伏下身子，甘愿為知識

當牛做馬

我似乎又聽到了

這一群學子在貴州的懷里書聲瑯瑯

不，我聽到的是他們的子孫后代的讀書聲

他們一邊繼承著傳統，一邊開創著未來

黑石關感懷[6]

我不知史學家怎么寫史

但我知道，這里的草木

曾經舉著鋼槍，這里的石頭

曾經是一枚枚射向鬼子的子彈

在這里戰斗的中國軍人就更不用說了

他們把鬼子打得落花流水

自己也為祖國獻出了生命

我不知道誰還記著在這里犧牲的人

但這里的石頭和草木一定是記得的

不只是記得，它們擁他們入懷

像懷抱著戀人和孩子

山風不止一次吹拂著英烈

讓他們在黎明到來時用一份好心情

迎接冉冉升起的太陽

我曾經無數次路過這里卻不敢放慢腳步

我怕這里的任何一棵草追問

追問我都做了些什么

在這他們用生命喚來的和平里

更多時候我是一棵草，但卻缺少草的收獲

更多時候我忙于奔命

我跑呵跑，我猛然發現

我欠下了他們一筆一輩子無法還清的債

如果我能讓這里每一顆石頭安睡

那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可石頭們不，他們站在風口

一直把自己站成兩座高山

高山上的青松也不示弱，他們昂著頭

頭頂著天，眼望著茫茫的天際

呵，我知道了，他們心懷更大的理想

嗯，我明白了，我得緊跟著他們的腳步

和平村[7]

先教他們放下屠刀，教會他們知理

再教會他們驅趕附在身上的魔鬼

然后再教他們做人

先教他們微笑，教他們開懷

再教他們低頭認清自己以前的罪惡

然后再教他們像鎮遠一樣心懷天下

先教他們握手，教他們擁抱

教他們如何良心發現

再教他們如何追求和平

教他們如何扭成一股繩

如何與邪惡展開搏斗

如何去以心換心

在人的心上播下和平種子

人心就成了種子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的世界

我們讓干戈變鈍，生銹

我們讓鐵銹蛻變成玉白

那些帶著仇恨走來的罪人

最后我們讓他們滿含熱淚離開

那些熱淚呵，一半是我們的胸懷

一半是他們迎來的新生

深河橋憑吊[8]

不管是不是清明，我都會來到這里

有時是身，更多的時候是心

也不管是不是抗戰紀念的日子

更不管吹的是南風或者北風

那些逝去的英烈，貴州的或者世界的

甚至那些侵略者的孤魂

你們都安息吧。眼前陽光很好，清風拂面

我珍愛眼前的每一寸時間

我背靠著北方，那是我深愛著的貴州和祖國

我放眼南方，越過萬重山，就是寬廣的海

和平和繁榮是多么美好，但所有的美好

都得用心血去澆灌用所有的力氣去守護

這不，我悄悄地緊了緊我握著的拳頭

我熱血洶涌

我悄悄地打磨著胸中的利劍和長矛

直指邪惡

注 釋：

[1] ?《日軍侵華八年抗戰史》一書中的《戰時國民政府正規軍征兵數》表說明，貴州征兵數為58萬。占當時貴州全省人口的十二分之一。

[2] ?滕久壽（1899-1932），字祺之，貴州省都江縣人， 1932年2月4日在凇滬抗戰中壯烈犧牲。2014年9月1日，被列入民政部公布的第一批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體名錄。團結出版社2007年6月出版發行劉晨主編的《中國抗日將領犧牲錄（1931～1945）》一書中，列出的第一位犧牲的將領。

[3] ?抗戰暴發后，內遷貴州的各類工廠總計達120多家，以兵工廠為多，其中最大的兵工廠41兵工廠員工達3800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航空發動機制造廠大定航空發動機制造廠1939年誕生，1945年第一臺大型航空發動機試制成功。

[4] ?紀念塔，一座為紀念貴州人民的英雄兒女在抗日戰爭中英勇殺敵、對保衛祖國作出重大貢獻而建立的豐碑。1952年，由于擴寬路面的需要拆除。

[5] ?抗戰暴發后，內遷貴州的院校達23之多。

[6] ?1944 年12月1日凌晨，中國守軍29 軍91師，憑借黑石關天險阻擊日軍，守軍271團與日軍104聯隊展開血戰，戰斗十分慘烈，雙方死傷數百人。12月7 日，91師部隊向獨山進發，于12月8日拂曉收復獨山。

[7] ?1938年至1944年，曾將700多名日本戰俘囚禁在位于鎮遠衛城的模范監獄，時稱“第二日本俘虜收容所”。在日本反戰作家鹿地亙和當時在軍政部三廳文化工作委員會任職的郭沫若等共同努力下，以長谷川敏三為首的一批日軍戰俘加入反戰同盟，在鎮遠建立了在華日本人民反戰同盟和平村工作隊，前后發展盟員150多人。他們反對日本侵華，力主日中友好。戰后回到日本，他們當中的一些人，致力于恢復日中邦交，做出了積極的貢獻。

[8] ?抗戰有“北起盧溝橋，南止深河橋”之說，在深河橋南岸，先后建起了“黔南人民抗日英雄紀念碑”和“深河橋抗日文化園”，供世人景仰和憑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