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整理/本刊記者 陳蕭軍
血浴中條山
■采訪、整理/本刊記者 陳蕭軍
我1922年2月3日在新疆伊寧出生,祖籍北平,回族。父親是清朝末年京師俄文專修館一期畢業生,畢業后被派到新疆工作,后來任職阿拉木圖領事及新疆臨委會委員。父親非常愛國,任職期間多次與鄰國就領土紛爭、民族歸屬及國家利益等問題進行談判交涉。他的座右銘是“保家衛國,護疆守土”,這也影響了我的一生。
父親在阿拉木圖做領事的時候,我也到了上學年齡,于是我和母親長途跋涉回到北平讀書。當我初中快畢業的時候,父親調回了北平。不幸的是趕上七七事變,20多天后,北平淪陷了。我親眼看見日本軍隊進城,沿途有人反抗,當場被打死了。
父親不想讓我在北平繼續讀書了,他說:“再念書等于當亡國奴,你必須考軍校才能抗日救國。”他聽說東四有所師范院校的學生都去桂林考軍校了,就讓我也去。1938年初,我和姐姐離開北平,臨行前父親叮囑:“能上學就讀書,不能上就去抗日救亡,切記!抗戰不勝利,不可回家,絕不做亡國奴!”我和姐姐從北平出發,想坐船經煙臺到濟南,而等我們上了船之后,得知煙臺已經被封鎖了。
1938年2月13日,煙臺淪陷,沒辦法,船繼續向南開,經過青島,青島濃煙滾滾也上不了岸,只能繼續南下到了上海,而上海也已淪陷,又只能開到香港。在香港我遇到一位阿訇,他告訴我黃埔軍校在武漢招考。于是,我到了武漢并順利考取了黃埔軍校15期回民大隊,那年我16歲。

1948年10月,趙爾謙與賽春芳結婚合影留念。
姓名:趙爾謙
年齡:93歲
主要經歷:
考入黃埔軍校15期回民大隊,曾任國民革命軍34師100團2連排長
1937年,抗戰全面爆發,為了適應全民族抗戰的需要,黃埔軍校分別在湘、贛、粵、桂等地開辦了9個分校,大量培育抗日革命軍官。而建于桂林南郊李家村的第六分校備受關注,它的一大特色就是自15期開始,每期都開辦回民大隊——一個完全由回族青年組成的學生大隊,人數300至600不等,這在當時全國軍校中是絕無僅有的。
考取黃埔軍校之后,我們由武漢出發,坐火車南下,經衡陽來到了桂林南郊李家村的第六分校,到李家村的時候,房子還沒有修好,我們就轉到柳州入伍。
還記得入伍那天,我們領到了全套軍裝、綁腿、一雙普通的布鞋,得自個兒打草繩做草鞋穿。步兵配發了七九式的中正步槍。回民大隊除完成與其他隊同樣的操課外,每天做禮拜,每周上一節宗教課,齋月把齋,重大宗教節日舉行宗教活動。將遵守回教習俗與軍事訓練緊密結合,增強了學生自尊、自覺、自強的意識,嚴格了紀律,促進了訓練,受到其他學校的贊許。
后來,分校主任黃維給我們訓話,分析目前國家抗戰的形勢以及各個戰場的戰況。他語重心長地說:將來不管我們去哪,都要銘記校訓“親愛精誠”。即將奔赴抗日前線的畢業生高唱戰歌:“槍在我們的肩膊,血在我們的胸膛,我們捍衛祖國,我們齊赴沙場,統一意志,集中力量……抱定殺身成仁的決心,發揚中華民族之榮光,向前走,別后退,生死已到最后關頭。同胞被屠殺,土地被強占,我們再也不能忍受,我們再也不能忍受……”唱得教官們都濕潤了眼眶。
我畢業那年是1940年,我們300多名步兵被分配到五戰區湖南長沙,去的時候走的是水路,八百里洞庭湖我們包船走了10天,到達湖北沙市。在沙市我被編入國民革命軍34師100團2連任排長。1941年,34師被編入第三軍,我們就到了山西中條山,駐防在胡家峪。

1941年5月,日軍秘密集中10余萬精銳主力,使用大量飛機、大炮,對中條山陣地發動突然襲擊。這場戰役打得非常艱苦,傷亡慘重。我所在的第三軍官兵頑強抵抗,用簡陋的步兵武器打退了敵人的瘋狂進攻,雙方多次展開白刃肉搏。5月9日,天降大雨,山路泥濘,日軍飛機嚴密封鎖黃河各渡口,使我后方援軍和彈藥無法迅速補充,我們因孤立無援漸處劣勢。
此時,12師師長寸性奇奉軍長唐淮源命令,率部隊突圍來到樊家溝,不料剛至張家坪便遭遇日軍大隊,雙方短兵相接,被日軍重兵合圍,第三軍軍長唐淮源深知危局難挽,鼓勵官兵與中條山共存亡,戰斗到底。
每到戰斗停歇,日軍的飛機總會投下許多宣傳單,鼓吹他們的戰績,還會投下一些“回鄉證”,想讓我們放棄抵抗。我們發誓要戰斗到最后一分鐘。100團團長薛金吾堅守陣地4天4夜,狠狠地打擊了敵人,部隊打光了,就剩自己一人也堅守著沒有后退,最后全團全部犧牲,其中包括我的一位同學。
中條山戰役,我們和日本的武力相差懸殊,日本人有炮兵、空軍,還動用了化學武器。而我們的武器很落后,師部或者團部里,只有師長和團長有槍,身邊的參謀都沒有槍。但我們沒有被敵人強大的武器嚇倒,即使武器不行,我們也要戰斗,不能被俘,不能做亡國奴。我就是這樣想的。
34師被打散了,我們跟著師長突圍,到了一個叫山西杏花嶺小南溝的地方,靠近黃河邊過不去,只能進山想辦法。路過一個陡坡時,我們被日軍發現,遭到迫擊炮封鎖,很多人倒下了,剩下的人被迫上了山。
我們在山里找路突圍,迫擊炮從我耳邊呼嘯而過,經常能碰到穿著便衣的兄弟部隊,他們帶我們在黃土高原走了七八天,終于在石家灘過了黃河。
山西的百姓特別好,只要遇到當地百姓,他們都給我們吃的喝的,并將我們平安送到安全地方。
回到洛陽西宮營區,我從戰報才知道唐淮源軍長和寸性奇師長都因彈盡糧絕而自殺成仁。我雖然活著從中條山突圍出來,但希望立馬能派我去別的戰場繼續戰斗!
1941年秋天,周體仁接任第三軍軍長,我任警衛連中尉連長。1941年9月部隊離開洛陽,赴陜南整訓,1942年北上平涼過秦嶺入甘肅,駐防武威、張掖。后來我被調到烏魯木齊警備總部任上尉參謀。
1948年8月,湘鄂邊區綏靖司令官宋希濂調防至湖北宜昌,我填了自愿回歸的報告,再次回到部隊任少校參謀,駐防在湖北宜昌。
在宜昌期間,我竟然碰到了在鄂北作戰期間曾有過幾面之緣的賽春芳,天賜良緣,我們選擇在宜昌結了婚,婚后不久,她去了萬縣,我則去了四川別的地方。內戰爆發后,我不想卷入這場自家兄弟的戰爭,再次脫離了部隊。1950年,我和賽春芳在重慶碰面后輾轉回到北京。
回到北京之后,我在朝陽門一所學校當老師,賽春芳則在東郊針織總廠學校當老師。總結我這一生,還是受父親的影響最大,他的保家衛國思想真的影響了我一輩子。
2010年10月24日,在家人的鼓勵下,88歲的我參加了北京迷你馬拉松“家庭跑”項目。我身佩迷你馬拉松男子48061號牌,在兩個兒媳的陪同參賽下,順利完成了“跨越世紀的奔跑”。耄耋之年,子孫滿堂已是人生幸事,能夠在天安門廣場與3萬多人一起參加馬拉松,我感到很欣慰。■
鏈接:中條山戰役
中條山位于山西南部、黃河北岸,呈東北西南走向,與太行、呂梁、太岳三山互為犄角,戰略地位十分重要,被視為抗日戰爭時期“關系國家安危之要地”。中條山戰役是抗日戰爭進入相持階段后,中國軍隊在山西范圍內的唯一一場大規模對日作戰。1941年5月7日,中條山外圍日軍在航空兵的支持下,由東、北、西三個方向開始全面進攻。中條山戰役前后歷時一個多月,中國軍隊中出現了很多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跡。但由于中國軍隊事前準備不足、又缺乏統一指揮,經過激戰后,中條山守軍被迫撤退,中條山戰役落下了帷幕。戰后,由于日軍長期封鎖中條山的三個師團被轉用于對付敵后根據地,使得敵后抗日根據地陷入最艱苦的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