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萬仲翔
萬里之子:父親是性情中人 干起工作不要命
文/萬仲翔

1978年秋,萬里同志(前左二)在安徽省合肥市郊農村了解情況,并參加勞動

1958年10月,毛澤東等中央領導同志審查天安門廣場設計方案。左六為萬里同志。
在我的印象中,父親萬里是一個典型的有血性的山東漢子,也是一個性情中人。他幾乎沒有城府,不會八面迎合,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父親是一個實干家,干起工作來不要命,從不計較個人得失和后果。父親是一個對黨對人民負責,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革命家。
1949年,我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后,氣勢如虹,橫掃千軍如卷席,迅速解放了大西南。父親隨二野進駐重慶,成為西南軍政委員會工業部部長。我們全家跟隨父親來到重慶。
我們家和重慶市幾位領導同住在市中心一幢莊園式建筑中,位置極佳。花園很大,還有大陽臺,可俯視山城景色,高堂大屋還裝有彩色玻璃。有一天,我和哥哥妹妹上陽臺玩耍,我們這群從農村根據地來的孩子看到陽臺上有些鵝卵石堆放在角落,就玩起了投石子游戲。正投得起勁時,樓下突然傳來哭聲。原來,墻外是條小街,石頭把在樓下行走的一個小孩的頭打破了。一群路人和家長帶著頭破血流的孩子找上門來。
那天父親正好在家,他接待了找上門來的群眾,先賠禮道歉,又立即派人用車送被砸破頭的孩子去醫院。
送走了群眾,父親回屋找我們問罪。我們躲在奶奶屋中不敢吭聲,父親破門而入,怒吼道:“你們敢拿石頭打老百姓?這是仗勢欺人,欺壓老百姓,這還了得,不成了國民黨了!”
父親揮起的拳頭被奶奶攔下。奶奶說:“小孩子不懂事,你別發那么大火。要打,讓我來打他們吧!”
奶奶推走父親,把門關上,在我們每人身上拍打幾下,然后語重心長地說:“你們不能這樣不懂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打死人是要償命的。”
我哭著說:“我們沒想打人,只是扔石頭玩呢。我們不是故意的,下次再也不扔了。”
晚上,奶奶給了我一根甘蔗,叫我到樓下飯廳吃飯。我一下樓,正碰見父親。我見他橫眉冷對的樣子,以為要打我,誰知這次他沒有揮拳,卻飛起一腳踢斷了我手中的甘蔗。我嚇得面如土色,轉身就跑。
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經歷的父親發火事件。父親、母親都是老師出身,平時不講粗話,也沒動手打過我們,這次是真發火了。現在我還清晰地記得他說:“仗勢欺人,欺壓老百姓,這還了得,不成了國民黨了!”
別看父親發起火來很厲害,其實他很疼愛我們。在重慶時,我面色發黃,有人懷疑我有肺病。有一天,父親對我說:“我去北京開會,你跟我去北京,檢查檢查身體。”
于是,我就有了第一次坐軍用飛機的經歷,也有了第一次泡浴缸澡的特殊感受。
到了北京,父親去會議駐地開會,把我放在西單皮褲胡同的西南駐京辦事處主任魯自成的家中。他們一家人都對我極其熱情,待若上賓。也是在這里,我平生第一次嘗到在大浴缸泡澡的滋味。泡在浴缸的熱浪中,我想了很多,想起農村根據地的艱苦生活,想到父母、兄弟妹妹和奶奶,我突然大哭起來。魯家一家人以為哪里怠慢了小客人,一時不知所措,其實是處于這種無限溫情中,我想家了。
1952年,黨中央撤銷五大中央局,父親被調入北京,任中央建筑工程部第一副部長,當時部長是陳正人,副部長有3名,即萬里、周榮鑫、宋裕和。
1953年1月4日,中央派了一架美式軍用運輸機來接。上午從重慶白市驛軍用機場起飛前往北京,機上坐了兩家人,一是被任命為國務院(當時叫政務院)副秘書長的孫志遠一家及我們全家8口和工作人員。那時,飛機一天還飛不到北京,要在武漢加油,停留一天。
1月5日中午,到達北京西郊機場。我們住進了東城和平賓館,在電梯的眩暈中開始了北京的新生活。
到北京后,我和哥哥被送進北京育才小學讀書。學校在先農壇內,出東門是先農壇體育場,解放軍高射炮兵部隊也在體育場內布陣。1954年1月8日,星期五下午,我在高射炮兵陣地上進行了莊嚴的宣誓儀式,戴上了鮮艷的紅領巾,成為萬家第一名中國少年先鋒隊隊員。星期六回到家里(我們平時住校),父親和母親看見我戴著紅領巾回來也頗為興奮。他們有言在先,誰先入隊就給誰買冰鞋。
星期日一早,父親母親帶著我和哥哥妹妹一起去東四人民市場買冰鞋。我興高采烈地選中一雙北冰洋牌冰鞋,價錢25元。父母將要付錢時,我看見哥哥在一旁站著低頭不語,用羨慕的眼光看著我手中的冰鞋——哥哥比我大1歲,因戰爭年代顛沛流離沒有條件讀書,被耽誤了一年,在育才小學和我同級。看著哥哥尷尬不安的神情,我對父母說:“給哥哥也買一雙鞋吧,鼓勵他早日入隊。”
父母相視一笑,馬上就說:“咱們給老大也買一雙吧!”于是又給哥哥買了一雙,共花了50元。當我們背著冰鞋回到學校,在學校的冰場上奔馳時,是多么高興和自豪啊!哥哥加倍努力,很快也戴上了紅領巾。
當時沒有感到父母為培養我們而投重金的良苦用心,以后從家里發生的一件事情上,我們才體會到父母為了培養我們而不惜工本的苦心。
年少不更事,不知道50元對父母來說是一個多么沉重的負擔——那時剛由供給制轉為工資制,父親是部級干部,母親是處級干部,他們每月工資要養活全家8口人,還要補助生活更加困難的窮親戚們。全家平時也是節衣縮食,我們穿的衣服也是補丁摞補丁,大的穿完小的穿,一到月底經常是捉襟見肘、入不敷出。
是父親和奶奶之間的一場嚴重沖突,才讓我明白了一些道理。那時我們全家住在東城區演樂胡同的一個四合院里。父母住北屋,有兩間小臥室,一間客廳。
南屋有兩間房,一間奶奶住,一間工作人員住。我們平時住校,星期六回家后“打游擊”住,有時在奶奶屋里擠,有時在北屋大客廳打地鋪睡。
一個星期天,奶奶在客廳對著父親大吵:
“萬里,我不是人啊?你那屋裝了窗簾,為什么不給我這屋裝?”
原來,公家為父親住的北屋裝了窗簾,南屋沒有裝。奶奶就此找父親責問。
父親說:“國家困難,我怕公家花錢太多了,所以沒叫他們給你那屋裝。”
奶奶又說:“那你用津貼給我買嘛!”
父親無言以對,連聲允諾,趕快用自己的工資為奶奶的房間安上了僅有一層白布的窗簾。
看到這一情景,我感到十分羞愧,真不該叫父母給我們買冰鞋,用這錢給奶奶買窗簾多好啊!這是有生以來我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看見奶奶對父親大發脾氣,責怪父親。從此,我再也不要求父母為我們買東西了。
父親做事很極端,不留余地,常常使人感到有些絕情。這也許是他們那個時代的革命者的共同特點。
我大姑萬云從小在根據地長大,受父親影響,15歲就入了黨。隨解放大軍進入大西南重鎮重慶后,被黨團組織選中,派往蘇聯列寧格勒團校學習深造。
這是蘇共培養共青團高級干部的專門學校,團校的學員都是從全國各地選拔出來的經戰爭考驗的優秀青年,畢業后分配到共青團組織中做領導工作。由于都是調干生,又是留學生,當時中蘇關系很好,故生活待遇很高,每月發1200盧布生活費,相當于蘇聯的高干待遇。經過幾年學習,大姑以優異成績畢業后,分配到共青團中央工作。那時父親已調到北京建工部工作。大姑到團中央上班不久,父親就找她談話,認為她在團中央機關工作高高在上不好,應該到工農中去,到基層工作,更有利于她的思想改造。
在父親的干預下,大姑離開團中央,調入北京國棉二廠做工會工作,長期和工人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勞動。大姑從機關下來毫無怨言,默默工作,無私奉獻,獲得了工人的好評和黨委的信任,先是當了廠工會主席,后又擔任了廠黨委書記。“文革”中因沾了父親這個“黑幫”哥哥的光,又執行了黨交給的“四清”特別任務,大姑被江青點了名,因此被造反派斗得死去活來,險些精神失常。但在工廠勞動掃廁所期間,工人私下安慰她、鼓勵她,她堅強地挺了過來。父親被解放后,大姑也恢復了工作。經過幾年努力,大姑不僅恢復了原來的職務,還具備了提拔的條件。北京市紡織局的領導找到父親,對他說:“萬云同志表現不錯,我們準備提升她為紡織局副局長,你看怎么樣?”
父親聽后,馬上一口回絕,說:“萬云不夠格。比她優秀的人多的是,還是先提拔別人吧,萬云需要繼續鍛煉。”
局領導相當重視父親的意見。父親一句話就中斷了大姑的晉升。許多年后,組織上沒有征求父親的意見,大姑才被提拔,當上副局長,臨退休也不過是個局級干部。人們常說“朝中有人好做官”,但在父親這里是“朝中有人難做官”。
父親平時幾乎不管我們,很少檢查作業或過問我們學習之事,大概連我們讀幾年級都不知道。但他教育我們要多讀書,還規定了一些古典文學書目讓我們在暑期閱讀。他認為孩子們要以學校教育為主,家庭教育為輔,所以對我們的方針是:小事不抓,出事大訓。
我的大哥伯翱17歲時,毛主席號召知識青年到農村去,上山下鄉與工農相結合。父親堅決響應號召,決定讓讀了高中的大哥去農村勞動。臨行前,極少題字的父親最后還給大哥寫了8個字:一遇動搖,立即堅持。
大哥到河南西華國營農場當了一名園藝工人,開始了自力更生的生活,一干就是10年。那時他每月工資26元。第一個春節,大哥想回京過年,父親堅持讓他在當地與群眾一起過年。當時,農場的人都各自回家過年,食堂也不開伙了。風雪交加,沒有一個親人在跟前,真不知大哥是怎樣度過這個艱難的春節的。
大哥終于堅持下來了,在農村勞動整整10年,不怨不悔,無私奉獻,還成為全國知識青年學習的典型人物,受到周恩來總理表揚。由于表現出色,他被推薦為工農兵學員,上了大學。大學畢業后又被部隊選中入伍,成為一名人民解放軍軍官。又經數年,調入北京炮兵某部工作,這才回到離開20多年的北京。
大哥在河南待了20多年,大嫂在河南鄭州鐵路局工作,為解決大哥大嫂兩地分居的實際困難,有熱心人幫助大嫂及孩子,通過組織聯系調到北京鐵路局工作。一切都已聯系妥當,只差一紙調令。就在這時,鐵道部的一位副部長向父親匯報工作時說:“我們準備把您的兒媳婦從鄭州鐵路局調到北京鐵路局工作,解決一下他們夫妻兩地分居的困難。”
聽到此話,父親馬上斬釘截鐵地說:“在鄭州鐵路局工作不是很好嗎?為什么都要往北京調?都來北京,鄭州的工作由誰來做?夫婦分居兩地的又不是只有他們,先解決別人的困難吧!我的意見是不要調,誰調她來誰犯錯誤。”
父親時任鐵道部部長,說話權威。他的一句話就吹掉了大嫂進京的美夢。大嫂在鄭州工作多年后,自己想辦法調到深圳,讀了大學,分配了工作,至今也沒有進京。
父親當了副總理后,對家庭的禁令就更多了。他曾對我說:“通過你們辦事,能成的也不能讓它成。如果都成了,咱家就成衙門了。”
不過也有破例的事情。林彪集團重要成員邱會作有一個兒子叫邱路光,在部隊表現不錯,邱會作出問題后,部隊讓邱路光復員。他從北京參軍,根據政策,復員回京應不成問題,但因他父親的問題,北京方面不敢接收。邱路光復員后無法上戶口,無法安排工作,生活也沒著落。邱路光找到我,說出他的困境,希望我父親能解決他的問題,給一條生路,并寫信給父親讓我轉交。我斗膽沖破禁令向父親反映了邱路光的情況,遞上求救信。父親看信后很快就作出批示,讓有關部門解決,還說:“父親是父親,兒子是兒子,共產黨不能搞株連。”有關部門接到父親批示,很快就為邱路光辦了戶口手續并安排了工作。
父親當了政治局委員和書記處書記之后,對我們要求更嚴,所有孩子一律不許做生意。父親從不護犢,我們如果有違規犯法的事情,肯定是罪加一等,嚴加懲處。我當時在中信公司法律部當律師。有一次,父親在一份簡報上看到一則消息,說廣東有一犯人交代,某年某月某日,在廣東某賓館,他給了趙紫陽的兒子、中顧委秘書長榮高棠的兒子及萬里的二兒子每人5000美元。這本來是件無中生有的事,那時我根本不在廣東,更不知道某賓館在何處,當時我還不認識趙紫陽和榮高棠的兒子,我也不認識這名案犯。

7月30日上午,省委機關開展了“三秦閱讀卡”進機關、進軍(警)營送書卡公益活動。省委辦公廳、省新聞出版廣電局、省直機關婦工委等單位為警衛連戰士送去150多張讀書卡,省委機關800余人參加了領書卡和售書活動。 梁生樹/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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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的兩位家長可能問過兒子,知道根本沒有此事,因此不加理睬。唯獨我父親,不找我核實,大筆一揮要求嚴查,并加上“如情況屬實嚴辦”等詞句。
我們單位領導很重視此事,由黨委書記、部長唐克親自掛帥主持嚴查,找我談話了解情況,并進行了認真的調查,甚至把我的照片和其他人的照片放在一起讓犯罪分子指認誰是萬老二。
他根本不認識我,也不知我叫什么名字。經過嚴格的調查取證后,終于洗清了我的罪名。單位將調查情況及結論材料上報中央,父親得知后才沒有對我再加追究,也不解釋,不了了之。
三妹淑鵬大學畢業后,在北京某單位工作。她工作努力,認真負責,單位領導想培養她入黨。可能由于“文革”創傷太深,她對政治不感興趣,表現雖好,但也沒有申請入黨。有一次,單位領導家訪,對父親說:“小萬在單位表現不錯,雖然還沒有寫《入黨申請書》,但我們想將她作為發展對象培養,讓她早日入黨。”
父親聽后,很平靜地說:“不要培養,我們家多一個非黨群眾也好嘛!”
淑鵬的領導聽后一臉茫然,不解其意。淑鵬始終沒寫《入黨申請書》,父親也始終沒有過問。淑鵬直到退休沒有入黨。
淑鵬后來問過父親,怎么從來不問她關于入黨的事。父親對她說:“參加革命入黨要靠自覺,我問你干什么呢?”父親當年是自覺參加革命,主動找黨的,他不懂入黨還需要人特別加以培養和提醒。
(據中國共產黨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