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英
編者按:親情是最真誠的陪伴,能讓我們感受到溫暖和安慰;親情是最持久的動力,給予我們無私的幫助和依靠。讀了本期的主題作文“我們一家人”,你有什么感受呢?是不是想到了關于家人的某個溫暖瞬間?下面,讓我們一起來看看,弄泥和她的家人之間又會發生哪些既溫馨又有趣的故事。
外公的頭發很少,少到不認真看就看不到頭發,他的頭皮非常光滑,就像抹了一層蠟油。
媽媽說外公原來有很多頭發,只是到八十歲的時候才開始脫落。媽媽每次這樣說完,都會笑著加一句:“人老了就是這個樣子,掉頭發比長頭發快。”
“可是奶奶并不是這樣。”我馬上反駁。
媽媽頓了頓,說:“男的老了才這樣。”
“那……爺爺怎么還有很多頭發?”我再加上一句。
媽媽擰了一下我的臉:“我只說你外公。”
外公的胡須很多,很長,很白。密密麻麻的白胡須把外公大大的嘴巴遮住了,就像掛在河壩上的瀑布。媽媽說,以前外公是沒有這么多胡子的,是在六十歲以后才開始蓄長須。我覺得外公的頭發不是脫落了,是有可能長到嘴巴周圍來了。
當風吹來的時候,外公寬松的衣衫和長胡須一起被風吹得飄動起來,外公活像神話里的仙翁。堂哥十六說我外公像社王神,我不知道像不像,因為我沒見過社王神,只是見過社王神住的社樹。社樹就是榕樹,榕樹因為有仙人住,所以就成了仙樹。
我覺得外公的胡須跟榕樹須很像。
榕樹須長長的,從樹枝上垂落下來,在風中擺來擺去,能掃到鋪在地上的榕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有時候,我會看到小鳥落在榕樹須上,所以,我也希望有小鳥落在外公的胡須上。榕樹須是社王神的胡須,任何人都不能隨便摸,否則社王神會生氣的。社王神生氣了,就不會讓我們這里風調雨順,會干旱一陣之后再發洪水;也不讓我們五谷豐登,會讓我們稻田里的禾苗白長一季,只長稈而不結籽粒,連麻雀都喂不飽;還可能讓禾苗突然著一場災,禾苗像被火燒了一樣,自己在田里枯掉……總之,聽大人們說起來,摸榕樹須導致的后果非常可怕。
我是不會去摸榕樹須的,社王神的脾氣那么大,我怕他生我的氣,會讓我的頭發長成枯黃的禾葉。
社王神的胡須摸不得,外公的胡須也摸不得。
雖然想摸外公的胡須,即使摸了外公也不會氣得讓天不下雨,讓禾苗不結籽粒,但我還是不太敢去摸外公的胡須。
有一天,我問媽媽:“外公的胡須為什么不能摸?他又不是社王神。”
媽媽說:“摸外公的胡須就是對外公不尊重。”
我又問:“可是我見外公總是自己摸自己的胡須,他自己為什么不尊重自己?”
媽媽頓了一下:“自己的胡須是可以自己摸的。”
我明白了,原來是各人的胡須各人摸。
“唉,以后我只能摸我自己的胡須了!”我有點兒難過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媽媽突然笑了。
媽媽在家里宣布禁令,誰都不能摸外公的胡須。媽媽重點盯著我看,其他人也看著我笑,好像媽媽的禁令只是針對我的。
媽媽雖然下了禁令,可我還是管不住自己的手,總想摸摸外公的胡須,想知道他的胡須跟媽媽的頭發有什么不一樣,跟我的頭發又有什么不一樣。
我的眼睛總是忍不住跟著外公的胡須轉,尋找和等待一切可以接近外公胡須的機會。
外公吃飯的時候,我希望有飯粒或菜葉沾在他的胡須上,那樣我就可以找借口摸外公的胡須了。可是外公吃飯總是很小心,沒見沾過飯粒和菜葉,甚至喝湯也沒見他弄濕過胡須。可我還是不死心,只要外公吃飯,我就坐在靠近他的座位上側著臉,目不轉睛地看他的嘴巴,看他的胡須隨著他咀嚼東西一搖一晃。
“你吃你的,別一直看我。”外公用他細長的食指點著我的額頭,把我的臉推向飯桌。
我扒了兩口飯,又側著臉看外公。
終于,這一次我等到了機會,外公的胡須上沾了兩粒飯粒。我高興地站在椅子上大聲喊:“外公,你的胡須上沾了飯粒,我幫你拿掉——”
外公卻擋開我伸過去的小黑手:“我自己來。”
外公一只手托起長胡須,另一只手小心地拿起飯粒送進嘴里,有滋有味地嚼起來。
外公會在天晴有好日頭的時候洗胡須。
外公洗胡須是很認真的,就像我們洗頭發一樣細心。外公在門口能曬到太陽的地方擺一張椅子,再把一盆干凈的熱水放在椅子上,椅子的靠背上掛一塊干凈的干毛巾。外公用一塊軟白麻布包好一小包洗發用的茶枯,放在水盆中泡一陣子,然后再彎腰把胡須浸到水里,用大大的手掌輕輕地搓洗。很快,飄著香氣的水盆里有了一些泡泡。我站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好幾次想把手伸到水中,卻都被外公喝住了。
外公的胡須很干凈,第二盆水洗過胡須后還是很清。
洗完胡須以后,外公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好,他會用毛巾捂住胡須輕輕地擦拭,半瞇著眼睛,很享受的樣子。
“我幫你擦胡須,外公!”我討好地說。
“不用。”外公拒絕得很干脆。同時,外公看了一眼我的手說:“洗一下你的手,那么臟。”
我把手伸進水盆里,搓洗一陣之后,整盆水就成了黑色的。這水真容易臟呀,我只是洗洗手而已,還沒把腳放進去呢。
外公站在門口,曬著太陽吹著風,把胡須抖開來曬。當胡須快干時,外公會用一把黑色的木梳輕輕地、認真地、一下又一下地梳胡須,直到胡須被梳得亮亮的、順順滑滑的。即使沒有風吹,胡須好像自己也能飄蕩起來。
我看得眼饞,真想摸一下外公的胡須。
洗了胡須后的外公又回到二樓的走廊,躺在搖椅上輕輕地搖呀搖,然后就開始打瞌睡。
我一直蹲在搖椅旁邊,把手搭在扶手上,把下巴墊在手上,眼睛一直盯著外公的胡須看。三妞、風尾、食灑他們在巷子里喊我去玩,我也不動。
外公輕輕地打起了呼嚕。我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點了一下外公的手,他沒醒來。我再用手指輕輕地點了一下外公的耳朵,他也沒醒來。
我終于忍不住了,將洗干凈的手伸向外公的胡須。
我把外公的長胡子編成了五條辮子,短的胡須扎成了小束。為了外公的這些胡須,我大方地使用了自己珍藏的橡皮筋。我覺得很好看,但外公醒來以后很生氣。
媽媽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罰她調皮的孩子跪石板。
我跪在二哥以前跪過的石板上,也端著一碗水,但很快那碗水就被我倒掉,用來澆墻腳的螞蟻。我沿著墻根爬著看螞蟻,等媽媽想起來找我時,我才在她的喊聲中,從廚房的桌子底下鉆出來,渾身黑黑的像泥猴。像泥猴一樣的我很高興,咧著嘴巴笑。我捉了一些螞蟻、幾條有點兒像蜈蚣的多腳放光蟲和一小堆大大小小的蝸牛。家里的墻根被我用樹棍新挖了一排小洞,地上也被我挖了無數個小泥坑。
媽媽看著我的這些“杰作”,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學什么不好喲,專門學老鼠挖洞。”
大姐端來一大木盆熱水放到門口,把我拎起來扔進盆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洗呀洗。大姐一邊洗,一邊嘖嘖地說:“臟呀,臟呀,真臟……”
二姐隨時端來干凈的水換上。
換了三盆水以后,我才被洗干凈,從頭發到腳趾都是干干凈凈的。
“在明天早上之前,不能再坐在地上,不能再鉆桌底。”大姐的口氣有點兒像媽媽。
外公不知道為什么又不生氣了,笑瞇瞇地招手叫我到他面前去。
“你來幫外公數數,看看我有多少根胡須。”外公把我的手放到他的胡須上。
“1,2,3,4……100……”我數得很開心,每次數到100又從1開始數起。最后,外公問我:“我一共有多少根胡須呀?”我大聲回答他:“你的胡須有很多個100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