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金的詩（組詩）

你不要到處露臉

不要隨便參加派對和會議

那樣是在展示

對你的藝術還心存焦慮

也是在貶低自己

人們見過你就會認為

你太普通，跟他們差不到哪兒

去

你的成績一定來自投機

或是瞎貓碰到死耗子

你頻繁的出現也會讓別人氣餒

因為你身在遙遠的邊際

標志著想象的經緯

理當可望不可及

你看，這滿天的星

哪一顆不是獨自明滅？

它們的光波

也來自深遠的冷漠

你不要忙著到處建立

自己的藝術中心

那樣是在糟蹋自己

你怎么能養活那么多人？

怎樣維持各種關系？

那些中心會成為累贅

就像昂貴的棺材

你無法在其中安息

你不要忙著屯積豐收

雖然你的生命已到中秋

藝術毀于安穩守成

別光說自己仍舊

燃燒著少年的雄心

只有輕裝才能再啟程

我曾要把走過的路通通甩掉

但不情愿還是帶上了幾條

如今無論我走到哪里

都覺得那些路仍在腳下

只是不知道它們怎樣延續

怎樣跟新的路會合交叉

不過我已經清楚

任何新的道路

都來自踏過的旅途

也許有一天我會自豪地宣布

正是過去的足跡

把我領進新的天地

我只穿襯衣襯褲就跑進黑夜

街上下著大雪，北風凜冽

原以為凍死不會多受罪

——體溫漸漸降低

跑不動了就倒進路旁溝里

讓白雪覆蓋我的尸體

天啊，才跑出四五百米

我就開始哆嗦，還打噴嚏

腿也不聽使喚

拐了幾個彎

就掉頭往回趕

幸虧夜深沒人看見

我不愿意喂魚鱉

也不想給湖上的船主找麻煩

就跑到城南

一咬牙跳進了運河

天啊，沒想到水這么臭

這么冷，又這么急——

我要死得干凈

決不能讓這廢水污泥

浸透十九歲的身子

我開始喊救命

但不等有人出現

就爬上了岸

我攀上宿舍樓頂

下面車輛來往不停

天啊，沒料到六層就這么高

高得讓我頭暈，直打激靈

我強迫自己坐到頂沿兒

兩腿懸在空中

淚珠接著就斷了線

樓下人們漸漸圍成一片

有的在用手機拍照

有的在朝我呼喊：

“你媽叫你回家吃飯呢”

“快跳啊，別浪費時間”

“孩子，誰都想過尋死

這只是個坎兒，過去就沒事

了”

“姑娘，你要挺住

活下去就是勝利”

他們越勸，我哭得就越厲害

心里卻盼著警察快上來

二話不說就把我拽開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