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的愛情

閆耀明

1

突然有一天，傻子說他應該找一個媳婦。

傻子說，我應該有一個媳婦了。別人都有媳婦，憑什么我就沒有媳婦？

傻子說完這句話，整個芙蓉巷子里的人就都知道傻子想媳婦了。因為傻子說這句話時是站在芙蓉巷子里說的，當時有許多芙蓉巷子里的人都在場。他們手里搖著扇子坐在芙蓉巷子中間的一棵高大的芙蓉樹下乘涼，芙蓉樹寬大茂密的樹葉把足足二十米長的芙蓉巷子變得陰涼無比，陽光怎么賣力氣也沒有用，芙蓉樹葉密匝匝地擁著，像一張張擋箭牌，把針一樣的陽光擋住了。

芙蓉巷子是小城很普通的一個巷子，它的得名大概與巷子中間那棵高大的芙蓉樹有關。芙蓉樹的確是高大壯碩的，而且沒有人能說出它到底有多少歲。市政協搞文史資料的人來調查過，得出的結論是芙蓉樹比巷子老，也就是說先有芙蓉樹，后有芙蓉巷子。

很普通的芙蓉巷子里出過幾位有影響的人物，小城現任市長穿開襠褲的時候，就生活在芙蓉巷子里。還有幾位，有的在某某大學當校長，有的在某省籃球隊當教練，等等。這些都是芙蓉巷子里的人乘涼時津津樂道的話題。當然，芙蓉巷子里也出了個傻子，這是芙蓉巷子里的人始料不及的。然而傻子似乎對芙蓉巷子里出過什么人并沒有多大興趣，他每天總是興高采烈地在芙蓉巷子里出入，那么輕松，那么目空一切。

傻子用雙手把單薄的灰色短袖衫往腋下分開，將圓圓的肚皮挺出來。他看了看芙蓉巷子里搖著扇子乘涼的人，突然就說，我應該有一個媳婦了。別人都有媳婦，憑什么我就沒有媳婦？

傻子說得理直氣壯，凸起的肚皮像一座滾圓的沙丘，被傻子一下一下地撫摸得沙沙響。傻子的聲音很清脆，如同一縷陽光在每一個人的額前跳過。人們就把目光一齊聚到傻子的身上。

肚皮被傻子撫摸得越來越熱鬧，透出一絲心急和貪婪。

六嫂說，傻子是應該找一個媳婦了。他大概有二十多歲了吧？

問問傻子嘛，他還沒有傻到不知道自己年齡的程度。抄水表的小宋說。

可傻子笑了笑，沿著芙蓉巷子走開了。

出了芙蓉巷子，就是一條寬寬的大街。

2

傻子每天都要到街上走的。這是傻子百做不厭的一件事，跟吃飯睡覺一樣自然。其實傻子真的沒有傻到什么也不知道的程度，給人的感覺只是反應慢一點兒，說話直一點兒，心眼兒少一點兒。有了這樣幾個一點兒，傻子就成為傻子了，芙蓉巷子里的人都這樣稱呼他，他也十分樂意接受。

傻子曾經在一家工廠上班，但不幸的是那家工廠效益不太好，一部分工人下了崗。傻子也在下崗人員名單里。大家都說這很容易理解，要是讓傻子留下，把正常人精減下去，那廠長不就成了傻子么？

下了崗的傻子就每天在大街上走來走去。在大街上走成了傻子百做不厭的一件事。他喜歡在大街上走，而且他從不惹事端，不偷什么不搶什么，甚至橫過馬路不走斑馬線闖紅燈這樣的事他都沒有干過。他只是在大街上走，邊走邊看。傻子似乎總是對別人熟視無睹的東西感興趣，比如說他曾在一只不銹鋼垃圾筒前一蹲就是半個小時，橫看豎看看得既仔細又認真，跟觀賞一件古董一樣。還有一次，傻子手里拎著一把女人做活用的剪刀，在人行道上跟蹤一位打扮時髦的女子，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女子的身子。當女子站在十字路口上等綠燈時，他居然用手去掀女子漂亮的長裙，嚇得女子發出公雞一樣洪亮無比的叫聲。傻子拎起了女子飄動的裙擺，使她的兩條潔白豐腴的大腿暴露在外面。過了路口傻子拎著剪刀繼續他的跟蹤，女子只好向值班交警求救。交警出面干預了傻子，使女子得以順利脫身。可傻子面對交警的斥責一點兒也不在乎，呆呆地站著。交警氣憤了，語氣越來越沖動。傻子突然轉身就跑，向著芙蓉巷子的方向飛似地奔跑。傻子跑得太全神貫注了，他的雙臂擺動得很夸張，像一只鳥兒扇動雙翅那樣上下飛舞。

3

六嫂給傻子介紹了一個女朋友。

六嫂是個熱心腸的人。那天，六嫂領著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女人走進了芙蓉巷子。那女人個子不高，但很豐滿，兩只乳房很惹眼，走路時一顫一顫的，像里面藏著兩個滾來滾去的地球儀。

傻子家就有一個地球儀，每天都擺在桌子上。傻子沒事時愛撥動地球儀，看它轉來轉去的樣子。現在傻子就在撥動地球儀，聽六嫂說話。

六嫂說，我看你們挺合適的。搞對象就得講究般配，這很重要的。

傻子不說話，一邊撥地球儀一邊笑。

女人也不說話，用眼睛偷偷地打量傻子。

六嫂說，她是個命苦的人，男人被一個風流的小妖精給弄走了，連家都不管了。她的女兒剛剛上小學一年級，她需要一個男人，非常需要。

六嫂說，我看你們挺合適，挺般配的。搞對象就得講究般配。你說是不是？

不知道六嫂問的是誰，傻子就當問的是他，用力點了點頭，卻差一點兒弄翻了地球儀。

六嫂說，你們自己嘮一會兒吧，我在這兒你們可能不方便。多嘮一會兒，話不怕嘮，越嘮越開。

六嫂說完，獨自走了，把傻子和女人留在了屋里。

女人說，我有個女兒，你不嫌？

傻子點點頭。傻子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回答。

女人望了望傻子的家，問，你家里的經濟條件不太好吧？

傻子點點頭。傻子還是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回答。

門外幾個淘氣小子喊，他家有寶貝！

傻子沖門外瞪眼睛，卻沒有斥責他們，而是嘿嘿地笑了笑。有一次傻子被那幾個淘小子磨得受不了，將自己時常說起的寶貝讓他們看了。淘小子們卻不懂。傻子的寶貝裝在一個花花綠綠的鐵盒里，那是裝糖果用的鐵盒子，不知道傻子是從哪里弄來的。淘小子們興致勃勃地圍在傻子身邊，等著看寶貝。當傻子小心翼翼地把鐵盒捧出來，又小心翼翼地打開時，他們不禁大失所望，很泄氣地跑開了。其中一個臨走時在傻子的鐵盒上拍了一下，說，你可真是個傻子！

傻子不再撥動地球儀，拿起桌上的一把女人做活用的剪刀，在一張白紙上剪起來。

傻子剪得很是賣力，嘴里不時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響，嘴唇向前凸著，下唇上甚至有一滴涎水欲流又止。

女人有些納悶。女人是打算問一問傻子有什么寶貝的，可她看見傻子剪得全神貫注，就沒有打擾他，看著傻子手里那把扭來扭去的剪刀。

轉眼間，傻子就剪完了。他放下剪刀，將手里的紙輕輕展開。

女人一下子就驚呆了。傻子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剪出了一副精美無比活靈活現的大公雞！那是一只引頸高歌的大公雞，硬朗而有氣勢。

女人真的驚呆了，眼睛盯著憨笑的傻子，連傻子把他的剪紙作品放到她的手里了都不知道。

傻子說，送給你吧，做個紀念。嘿嘿，我的手藝不錯的。

不錯不錯！女人醒了過來，連連點頭，仿佛是一只站在雄性十足的大公雞身邊吃米的溫順的母雞。

女人把紙舉起來看，情不自禁地說，你的手藝真的不錯！想不到你還有這兩下子。這……這是可以賣很多錢的！

4

傻子依舊每天到大街上去走，有時手里還拎著剪刀。芙蓉巷子里的人都知道傻子會剪紙，見他拿著剪刀也不奇怪。

只是傻子身邊多了一個女人。他們已經開始相處了。傻子不嫌女人有個女兒，女人不嫌傻子有點少心眼兒，正如六嫂所說，他們挺般配的。

飯由女人來做，這使傻子感到有些意外，因為平時都是他自己做飯吃的。女人做飯，傻子就拿著剪刀剪紙。女人說，你剪吧，多剪點兒，我給你做好吃的。

女人甚至請來了六嫂，請六嫂來一起吃飯。女人的意思是感謝六嫂，把傻子這么個沒有哪個女人肯看上的男人介紹給了她。女人做了幾個菜，還買了酒。他們三個人都喝了一點酒。喝完酒兩個女人說話，傻子就繼續剪他的紙。

傻子跟誰學的剪紙，沒有人能說清。六嫂努力地回憶，也想不出傻子的母親或祖母、外祖母哪個人會剪紙，也許傻子是無師自通。但不管怎樣，傻子的剪紙手藝是誰也不否認的。

女人看上去挺高興。她和六嫂談了很久，后來外面天黑了，女人就催六嫂回家，說她自己也該走了。

再晚我一個人就不敢回家了。她說。

六嫂在傻子的肩上拍一下，那就讓他送你回家嘛。男人送女人回家，天經地義。

六嫂走了。六嫂出門前，女人就開始收拾自己的包，要走。

可六嫂一走，女人就把包放下了。

傻子說，我送你。六嫂吩咐的。

女人盯著傻子，你聽六嫂的？

傻子點頭。

那你聽不聽我的話？

傻子點頭。

我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傻子點頭。

那我可吩咐你干活了！

傻子點頭。

好，聽我的吩咐。把燈關掉。

傻子關了燈。屋子里黑下來。

女人湊到傻子的耳邊，悄聲說，把我抱起來。

傻子就貓下腰，把女人抱了起來。

女人發出低低的咯咯咯的笑聲。你弄到我的癢癢肉了，你快把我放到床上。

傻子就把女人放到了床上。傻子想站起來，聽女人還有什么吩咐。

可傻子沒有站起來，他還貓著腰，順勢就被女人拉到了床上。傻子沒有思想準備，趴在了女人身上。

黑暗中女人的雙眼爍爍閃光，聲音很低卻像小鳥一樣興奮，撲撲棱棱的。

你，想不想要我？女人問。

傻子點點頭。黑暗中傻子點頭女人沒有看到，只感覺到了傻子身體在顫動。

女人的身體也開始顫動。他們的身體顫動時，床開始發出聲音，那聲音很細碎，很持久，好像是秋蟲在愉快地歌唱。

5

女人終于向傻子提出要看一看他所說的寶貝。

傻子沒有拒絕。他麻利地取來那只漂亮的裝糖果的鐵盒，放在女人面前。

女人打開鐵盒，認真地看了傻子的寶貝。

可女人看過之后，覺得有些失望。似乎傻子的寶貝與她想象中的寶貝有著太大的差距。后來女人再沒提起傻子的寶貝。

傻子還和女人在街上走。他們都很興奮，還沒有走出芙蓉巷子，女人就開始挎著傻子的胳膊了。

坐在芙蓉巷子里乘涼的人們都用很幸福很溫柔的目光打量著漸漸走去的傻子和女人，那眼神就如同打量一個惹人喜愛的嬰兒。

傻子和女人在街上走得很久。他們走動時基本上是女人隨著傻子，傻子站住她就站住，傻子走她就走。有時傻子在廣場的水池邊一蹲就是半個小時，女人就陪著他蹲半個小時。

水池里有紅紅的魚在游，水面上還很奢侈地漂著兩只漂亮的鴛鴦。

蹲完的傻子站了起來。女人以為他要走，就背起包走在前面，一回頭卻見傻子已經坐在了水池邊的平臺上，他身體向前傾著，正埋頭剪紙。

女人有些吃驚，她不知道傻子出來走時居然還帶著剪刀和紙。

女人就走過去，并不打擾傻子，站在一邊，看他專心致志地剪紙。

傻子剪得真夠專心致志的了，似乎女人站在他身邊都不知道。他的頭垂得很低，嘴里依舊發出清晰的吭哧吭哧的聲音。女人很熟悉這聲音，臉就不由自主地熱一下。

水突然就落了下來。女人一點準備都沒有，水就落了下來。女人嚇一跳，叫了一聲，哪來的水？

水是從天上落下來的，他們身邊的水池子里就整齊地排列著兩排像槍口一樣的水管。沖天的水柱比子彈還要惹人注意，呈規則的扇面形向四下里噴射。傻子和女人所在的位置，正好在水柱的射程范圍之內。

女人用雙手抱起頭，慌慌張張地喊，快跑！

可傻子對突然而至的水毫無反應，依舊身體前傾，埋頭剪紙。

你干什么！女人尖尖地叫了一聲，已經跑出去的身體又轉回來，一只手遮在頭頂，另一只手去拉傻子。

可她沒有拉動。傻子像個雕塑一樣坐著，埋頭剪他手里的紙。由于他的身體前傾著，水淋不到他手里的紙。

女人顧不上傻子了，獨自跑到水柱的外面。

有一些人在圍觀，他們像一群麻雀，興致勃勃地聚在一起，看著獨自坐在水柱里面的傻子。人群中甚至有幾個外國人。

女人繼續大喊大叫，傻子卻一動不動地坐著，繼續剪紙。

那幾個外國人就發出清脆的大笑。

當傻子從水柱中跑出來時，他的身子已經完全濕透了。

他的手里拿著剪刀，還有剛剛剪好的剪紙作品。

站在人群面前的傻子很快就吸引了外國人的目光。準確地說是他手里的剪紙作品引起了外國人的注意，他們說著像麻雀叫一樣的話，跟傻子比畫著。

傻子就把手里的剪紙讓他們看了。

傻子剪的是一副極為精致的鴛鴦嬉水圖，兩只鴛鴦相對注視，在柳樹下游玩。整個構圖布局很是合理，兩只鴛鴦栩栩如生。

外國人總是外國人，對這剪紙十分感興趣。他們拿出了錢，比畫著要買傻子的剪紙作品。

圍觀的人都看到了，外國人手里拿著的不是人民幣，而是外幣。

外國人的態度非常誠懇，他們的目光近乎貪婪，看上去極想得到傻子的剪紙作品。

女人的心就一抖，她緊緊地盯著傻子，希望傻子盡快把那花花綠綠的錢拿到手。

可傻子沒有拿，他沖外國人嘿嘿一笑，說，送給你吧。送給你吧，不要錢。說完傻子轉身就走開了。

女人發出一聲驚叫，沖動地跑到傻子面前，狠狠地罵了一句：你可真是個傻子呀！

6

傻子無疑失去了愛情。女人說他的的確確是個傻子。女人還說她不能和傻子生活在一起。

失去了愛情的傻子依舊在芙蓉巷子里走來走去，依舊每天到大街上去轉，有時手里還拎著那把女人做活用的剪刀。

只是傻子的身邊沒有了女人，顯得有些孤單。

但芙蓉巷子里的人沒有信心再幫他找個女人了。他們都聽了六嫂的話，覺得傻子和女人挺合適挺般配的一對，散了有點可惜。可傻子畢竟是個傻子呀，散了，也沒有可大驚小怪的。

傻子似乎并不在意，一個人走得很是起勁兒。走出芙蓉樹的陰涼，陽光就熱熱鬧鬧地照到他的脊背上，看上去他的單薄的灰色短袖衫無比鮮亮。

傻子一個人走出了芙蓉巷子，走到了大街上。大街上人很多，成群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似乎在議論什么。他們的頭頂上飄著數只碩大的彩色氣球，還有長長的紅色條幅垂著。

傻子見過這樣的東西，那是有什么喜慶事時才有的東西。傻子就湊了過去。他想看一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傻子看見了市長。傻子在電視上見過市長。市長的個子不高，穿著短袖衫，扎著紅白相間的領帶，很精神。

看見了市長，傻子就湊了過去。但他到不了市長跟前，因為市長正和幾個干部模樣的人說話，前面有話筒立著，看樣子活動還沒有開始，幾名警察站在旁邊，維持著秩序。

傻子一打眼就看見市長的領帶上有一個白白的點兒，位于紅色的地方，不仔細看，看不出來。傻子看出來了，那是一顆大米飯粒兒。

傻子想自己應該過去。

傻子就過去了。他過去時恰巧警察背對著他，沒有看見他走出人群。

走出人群的傻子幾步就來到市長身邊，說，市長，你的領帶上粘著大米飯粒兒。

傻子說得很平靜。他沒有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么不合適。

可市長身邊的人很不高興地沖傻子擺擺手，去去去，哪來的傻子？市長的領帶上哪能有大米飯粒兒？那分明是一只白色的飛蟲！

就是大米飯粒兒嘛。傻子說著，伸手在市長的領帶上取下了那小小的白粒兒。

傻子把白粒兒舉到市長面前，你看，這不是一個大米飯粒兒是什么？說著傻子就把大米飯粒兒放進了自己的嘴里，很夸張地咀嚼了幾下，顯出很香甜的樣子。

那幾個人就開始推推搡搡地往外攆傻子。

傻子不高興地說，干嘛推我？我也是芙蓉巷子的人。市長穿開襠褲子的時候就生活在芙蓉巷子里你們知道不知道？

傻子說得理直氣壯，他知道自己說的是真話，一點兒也沒有和市長套近乎的意思，他們不該對自己這樣不客氣。

市長走過來問，你住在芙蓉巷子里？市長的臉有點紅。

傻子點點頭。當然。

市長的臉更紅了。他說，我們的活動就要開始了，你到外面去吧。

市長說話很客氣。說話很客氣的市長卻沒有與傻子說更多的內容，就轉身走開了。

傻子覺得有點掃興，轉身就走。卻不想正好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那個人發出了一聲叫。竟是個女人！而且是個走路跛足的女人！

傻子走出了人群。跛足女人也跟了出來。

跛足女人走到傻子面前說，我想和你談談。我是記者。說著跛足女人把一個綠色證件亮給傻子。

可傻子沒有看。他說，你要干什么？

跛足女記者說，其實我們早就看到市長的紅領帶上粘著大米飯粒兒了，可沒有人敢去提醒市長。只有你，能如此直率地替市長取下了大米飯粒兒，還吃了。我覺得你很讓人欽佩。

傻子說，我是傻子。

跛足女記者說，你與眾不同。

傻子說，我是傻子。芙蓉巷子里的人都這么叫我。

跛足女記者說，那天在廣場水池邊我就注意你了。

傻子說，我是傻子。芙蓉巷子里的人都這么叫我。

跛足女記者說，我會聯系你的。

7

傻子的身邊又有了個女人。跛足女記者幾乎每天都到芙蓉巷子里來，找傻子。

跛足女記者向傻子問起他的寶貝。傻子毫不猶豫地給跛足女記者看了。傻子以為跛足女記者看了他的寶貝也會大失所望的，就有一點點緊張。

跛足女記者打開漂亮的鐵盒，把傻子的寶貝一一擺出來之后，發現傻子的寶貝竟是他練習剪紙時剪出的廢品！那是一些剪得不成樣子的東西，該連著的地方沒有連上，有的圖案剪變了形。

這就是你的寶貝？跛足女記者問。

是。傻子點點頭。

你真的把它們視為寶貝？跛足女記者緊緊地盯著傻子。

是。傻子點點頭。

哎呀，你可真是我的寶貝！跛足女記者沖動地跳了一下，死死地抱住了傻子，不由分說地張嘴咬住了傻子的嘴唇，用力吻了起來。

跛足女記者常常陪傻子出去走。他們走動時，是手拉著手的。

傻子總是笑呵呵的。

跛足女記者走在他的身邊，臉上的表情很幸福。

不知道這回傻子能不能得到愛情。六嫂望著傻子和跛足女記者的背影，自言自語。

六嫂說這句話時是站在芙蓉巷子里說的，當時有許多芙蓉巷子里的人都在場，他們手里搖著扇子坐在芙蓉巷子中間的一棵高大的芙蓉樹下乘涼。

六嫂說完了，芙蓉巷子里陷入了少有的寧靜，只有傻子和跛足女記者的腳步聲嚓嚓地響著，一點一點地遠去。

責任編輯 李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