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太

李平

陳老太走了。這是我媽媽在電話里跟我說的。

陳老太叫什么？這得問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可一般不會有人去問，好像她一生下來就叫陳老太似的，連那些十一二歲的小孩子在路上碰到陳老太時，都會大聲地打個招呼：陳老太，您老哪兒去？為什么要大聲？村里人多半會用手指著耳朵對著你比劃比劃——她，這里，不好使，聾，你大點聲。

陳老太耳朵不好，這我從小就知道，每次跟她交談，都得扯著嗓子喊，聲音還不能尖，粗狂了也不行，要慢一點，最好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喊出來，總之，這需要技巧。

“您老曬的蘿卜干有雞啄，得用紗布遮一下?！?/p>

“啊！今天什么？”

“您啊，曬的蘿卜，有雞，雞，在上面啄，雞吃蘿卜。”

“哦哦，雞啊，現在我就一只雞，現在不吃，過年吃，還等著它再下幾個蛋呢。”

就這樣，你說東，她說西。

陳老太是個非常和善的老人家，只要有那些和尚尼姑來化齋的，或者乞丐來討米的，陳老太都會笑臉相迎，慷慨解囊自不必說，有時還會喊到家里歇歇，泡幾杯熱茶，別人都說現在的和尚尼姑有很多是假的，是來騙錢的，陳老太不聽。

陳老太嗓門大，這在我們那是出了名的。要是家里丟了什么，尤其是雞不見了，陳老太總是雙手叉著腰，站在路口大聲喊：“那上村的下村的都給我聽著，我家一只雞，腳上有毛，是只蘆花雞，一天一個蛋，早上放出去……”這聲音之大，整個小村子都能做到同步廣播。先禮后兵，陳老太開始是不會輕易拿出刀和砧板邊剁邊咒罵的，只要雞在天黑前能出現在她眼前。

陳老太除了嗓門大，還有一點是讓所有人難以忘記的，甚至當別村的人提到陳老太而別人不知道是誰時，只要說，就是那駝背老太太，別人就立馬明白了。陳老太的背，駝得不像樣子，都快與地面平行了，沒人知道陳老太怎么就成了駝背。其實，年輕時的陳老太是不駝背的，不僅直，還很苗條。直到現在，有漂亮新媳婦嫁到我們那，上了年紀的人總會說：“這模樣，真像極了以前沒年紀的陳老太。”

我曾經有一次問過我媽媽，陳老太的駝背這么厲害，將來走了，怎么放進棺材里，媽媽說，沒辦法，只能是人站上去用腳踩，踩直，必須得踩直，哪怕不用踩就能放進去。我不忍再想下去。

起風了，窗戶外面灰蒙蒙一片。宿舍的鐵皮門“砰”一聲關上，我仿佛聽到了陳老太那哎喲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