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照”就是“活著”

王淼

《寫真的話》

（日）荒木經惟著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10月

荒木經惟是一個有趣的男人，他與那些被稱作“藝術大師”的攝影家們大異其趣——首先，他不做作，更不會故弄玄虛，而是始終保持著一顆童心，像一個孩子那樣坦誠與率性，將自己的生活與拍攝融為一體。而他的攝影也一如他的為人，其中既有著七情六欲的表達，又包含著對生命本質的感知。在表現形式上，則時而日常，時而怪異，時而純真，時而淫邪，通過攝影，傳達自己對生的執(zhí)著，對死的迷戀，從稍縱即逝的現實中抽取最美麗的部分，并將其定格在自己的鏡頭里。所謂“攝影就是人生”，“拍照”就是“活著”，荒木經惟其實是以自己的方式，詮釋了人生與藝術之間的關系。

荒木經惟說他是靠“靈感”拍照的，他所說的“靈感”，其實更像是一種直覺的靈光閃現——所謂在“接觸”中創(chuàng)造，接觸人，接觸生命，接觸大千世界，從中覺察到一種或可稱之為“人生戲劇性”的成分。他所說的“接觸”，其實就是一種真實活著的感覺，而以之拍攝出的，則是一種稍縱即逝的瞬間感和當下感，是為“私寫真”，其中既包含著某種人類之愛，也展示了他本人以及他的生活。所以，荒木經惟的攝影作品注定與宏大敘事無關，既不會有表現自我、改變潮流的雄心壯志，也不存在“因為這樣這樣，所以那樣那樣”的因果關系，而是一切都由被攝體、由時代來決定。荒木經惟不會小題大做，更不會故意追求思想的深刻，刻意捏造某種情境，拍攝之于他，只是“過日子”的一種本能反應，只是順其自然地按快門，只是為了“讓人想到活生生的、肉眼所及的東西”。正像荒木經惟本人所總結的那樣：“拍照，如同字面所呈現的，就是‘拍照片’這么一回事。身為攝影家，應該把自己放在這個位置才對，談什么思想性，實在是有點怪。”

所以，要理解荒木經惟的攝影，就必須將他的攝影與他的人生聯(lián)系在一起進行解讀，因為荒木經惟的生活方式就是攝影，攝影就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或許這樣你就不難理解，荒木經惟何以總是把自己的攝影集，按照年代的先后有序地排列，使他的整個人生看起來就像是在不斷地拍照。對于荒木經惟來說，過去怎樣無關緊要，未來如何也同樣不值得深究，活著就是保持一種進行的狀態(tài)，就是始終對各種事物抱有足夠的好奇心。而日常生活中的那些細枝末節(jié)的瑣事，看似無聊，其實最有趣，看似尋常，其實最不尋常，而他的攝影，就是為了發(fā)現無聊中的有趣，尋常中的不尋常。歸根結底，荒木經惟的攝影——不管是無意間的攝影，還是因心靈感受而拍的作品，都是他的人生觀的體現。盡管荒木經惟本人未必會接受這樣的說法，但是，通過他的攝影，我們卻分明能夠感受到時光的斑駁碎影，人生的變幻莫測，以及與人生聯(lián)袂同行的情與欲的彼此交錯，生與死的相互交纏，進而從中體會到一絲“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帶有刺激感的人生醍醐味。

荒木經惟曾經這樣為自己畫像：“大致說來，我是那種受不了靜止不動、沒有聲音，或是風停止吹拂的人，老是扮演著風平浪靜時就興風作浪、鴉雀無聲時就要讓大家聽見我的聲音之類的角色。”生命，就是一種正在進行的時態(tài)，就需要時時創(chuàng)造動感;攝影，則是借以將身邊所有最喜愛與最親密的事物聯(lián)系起來，用以證明自己活著。所以，攝影既不能太用力，也不好太執(zhí)著，更不必去追求一種永恒的感覺，能夠不時讓人想起就好——對于依然生活著的人們而言，明天怎樣并不重要，今天怎樣才值得把握;生與死只有一線之隔，“愛欲就在死亡的場域之中”，人生就是生與死的反復交錯。珍愛生命，直面死亡，荒木經惟覺得，這正是人之為人最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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