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慶賢 馬春生
整理者按:孟慶賢,字一平,曾用名孟絳龍,1920年10月出生于山西省五臺縣東冶鎮楊白村。國民黨中央陸軍軍官學校(黃埔軍校)第七分校(又稱王曲分校)第十八期學員。1937年4月參加國民革命軍陸軍七十師陽明堡補充第一團學兵,后編入陸軍六十六師二○六旅四三一團。曾任陸軍十三軍五十四師通信連通信員、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部交通處上尉技佐、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部交通處上尉處員、太原綏靖公署第四處三課課員。曾參加過人祖山阻擊戰。新中國成立后在山西省郵電管理局工作。本文講述了孟慶賢在黃埔軍校王曲分校期間的學習生活情況以及讓他至今難忘的幾件事。
黃埔軍校的全稱為“中華民國陸軍軍官學校”, 是近代最著名的一所軍事學校。1924年成立,設在廣州市黃埔區長洲島,1927年改名為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抗戰時期在全國共設九所分校,其中包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七分校。
1940年夏,山西省三青團的負責人王澤民先生在陜西省宜川縣的秋林鎮,將第二戰區青年王宏烈(寧武人)、帥忠(大同人)、王益(太原人)和我(五臺人)四人招收,送往位于西安市王曲鎮的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七分校學習。第七分校的校址原在陜西省天水縣,后移至西安市王曲鎮。第七分校主任由胡宗南兼任。在九所分校中,西安第七分校規模較大,各地青年學生在第七分校受訓的有2.5萬余人,學員也有1萬余人。1945年8月,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各分校奉令撤銷。
入黃埔軍校必須先參加入伍生團,先從士兵生活做起。所以,我先作為士兵入伍,編入入伍生第一團。最初住王曲鎮附近引駕回鎮藏駕莊村的一座寺廟里。早在西漢時期,劉秀就在這里住過,因此,這里有許多人文古跡,還有劉秀洞。我們雖然住的是廟,但早已沒有圣像,已經改造為學校了。我在王曲分校上學期間,基本上是在廟里度過的。過去流行的一句話:“推倒爺爺做學堂”,這里所說的“爺爺”就是指廟里的神道爺。宿舍就是廟堂普通的房間,三四十個人一個家,鋪的是稻草或秸桿,能睡下就行了。在入伍生團期間,主要任務就是學習、進行操練、整理內務等。整理內務包括擦槍、整理被褥、整理房間、個人衛生等,每周隊里要進行衛生大檢查。同時還要參加修整馬路、除草、建設露天游泳池,到附近的終南山打柴等活動。此外,總隊還安排我們搞民主生活演練,實行官兵平等,增進官兵感情等訓練。
1941年夏,通過軍訓部甄別考試,我正式入校學習,被編入王曲分校第十八期第二十二總隊第一大隊第四隊第七班第二名學員(按個頭排序)。王曲分校第十八期設兩個總隊(十五總隊和二十二總隊)和一個大隊(獨立特種大隊)。我們第二十二總隊的學員是來自全國各地的知識青年。
這時,學校移駐大雁塔附近的關帝廟村,校部就設在王曲鎮的城隍廟舊址。很早以前,王曲是一個廟宇和古跡較多的地方。我們的總隊長是于厚之,南開大學畢業,后去德國留學。我們的教室很簡單,只有一塊粗糙的木頭黑板。學員每人發一只小板凳作為聽課用,還發一塊長60厘米、寬50厘米的普通木板,這既是課桌,也是制圖時的畫板。軍事課程有步兵操典、射擊教范、測繪、孫子兵法等;公共課程有政治學、經濟學、三民主義、力行哲學等。學校還印發《中央軍校第七分校法規匯編》,供學生學習并嚴格遵守。我們還參加開荒、種菜、植樹等勞動。這一時期,我們的學習比入伍生更加繁重,生活更加緊張。
我們在學校的業余生活主要是唱歌,經常唱的歌有:《總理紀念歌》、《滿江紅》、《正氣歌》等。有時還去西安城里看韓劇,因總隊有30多位學員來自韓國。抗戰時期,日軍侵占了韓國,一些韓國青年逃難到了中國。民國政府對他們進行了人道主義幫助,在西安、重慶、成都等地還有韓國政府的辦事處。我校的韓國學員就是這樣來的,西安的韓劇也是由韓國人演出的。我們看韓劇也是為了照顧韓國同學遠離其祖國的感情,拉近與韓國同學的距離。當時有一位韓國的學生朋友,叫樸永燮,是和我最要好的。
我們的生活很清苦。當時,每隊都推選伙食委員,由伙食委員安排伙食。每人每月的糧食定量是27斤,每天平均九兩糧。蔬菜就是白菜、蘿卜、菠菜和茄子,用很少的油炒一下,除過節外,平時幾乎吃不到肉。打飯時以班為單位,打回來再分別盛入大家的飯缸。班里同學輪流值日打飯。學校沒有飯廳,我們就在院里或宿舍就餐。當時,我們都是剛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根本吃不飽,飯菜質量低,營養很差。我的韓國同學樸永燮經常抱怨說,學校伙食太差,我們的營養跟不上去。當時,我們農村來的學生還沒有“營養”這個概念。一次,辛亥革命元老、國民政府委員張繼老先生曾到學校作報告。他說,大家的生活很艱苦,但是老百姓的生活更艱苦。就拿陜西老鄉來說,他們每頓飯除了小米、面條外,就是“四大金剛”(食鹽、米醋、辣椒、咸菜)。總隊長于厚之講話時也對我們說:“你們現在的生活,是有草沒料。”
1942年中秋節期間,時任財政部部長的孔祥熙個人掏腰包,托人給在西安上學的所有山西籍的學生每人發放了10塊大洋,意在關心鼓勵難區青年上學,幫助困難青年,同時也體現對山西青年的節日問候。我也得到了10塊大洋,至于他此次善舉共破費施洋多少,不得而知。
作為學員,我們都配有步槍,但第七分校學員的步槍與其他軍校的有所不同,是蘇式步槍。蘇式步槍與當時國產步槍在性能上沒有多大差別,只是國產步槍的刺刀是扁形的,而蘇式步槍的刺刀是尖的,有點像現在的六棱刮刀。
在第七分校學習期間,有一喜一悲兩件事,讓我至今難以忘懷。先說喜事。1944年6月,我們第18期學員準備舉行畢業典禮。這時,日軍用重兵猛烈進攻潼關并要直逼西安。當時日軍進攻潼關使用的最新式武器就是坦克,但西安駐軍的武器還沒有能敵過坦克的,我軍明顯處于劣勢。西安城內一片逃難撤離的混亂現象:男人挑擔子、女人背孩子,手推車、小平車、毛驢車和防空警報聲、汽車喇叭聲、小孩哭叫聲混作一團,日軍攻入西安城似乎已成定局。這時,上級給我校運來了戰防槍,是專門對付坦克的。校方迅速抽調30名畢業生,連夜練習戰防槍的使用方法和技能,第二天就上潼關戰場投入戰斗。同學們果然出手不凡,日軍的坦克遇上了克星,在擊毀、擊傷幾輛坦克后,日軍灰溜溜地撤退了。
黃埔軍校學生擊退日軍的消息很快從潼關傳來,西安城內老百姓前幾天的驚恐和愁云一掃而光。老百姓從逃難的路上,從大街上又返回自己的家中,臉上露出往日的神采。站街的老漢們還不時地議論、夸獎著黃埔軍校的學生有出息。
當時,我在西安的大街上目睹了這一切,聽到市民對黃埔學生的贊嘆聲,一股巨大的暖流涌入全身,我的眼睛濕潤了。中華民族的神圣感、黃埔學員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再說悲事。1942年春,校方要求學生開荒種菜。我隊在駐地南面一個多年荒蕪的堡子中開荒種菜。這個堡子的堡墻有3米多寬,5米多高。解放前,陜西省這種堡子非常多。有一天,我們都在起勁地干活,沒想到堡子東北一段由于雨水浸透,地基松軟,加之風雨剝蝕,突然倒塌,當場把6位同學活埋。我們奮力刨土,緊急搶救,待挖出6位同學時,已窒息死亡。總隊接到報告后,立即派副總隊長趕到現場。副總隊長看到6位同學的尸體后,狠狠地打了劉隊長5個耳光,并說,我看你如何向校方交代。劉隊長低著頭一句話也沒說,我們也驚呆了。可憐的6位同學和戰友就這樣離我們而去,其中一位同學叫林錫民,年僅17歲,浙江人。校方給6位同學買了棺材入斂,把他們埋葬在關帝廟村的一塊高地。全體同學含著眼淚,脫帽向他們致哀!
同學情、戰友情、老鄉情,這是人生中的重要感情。好長一個時期,我處于極度的悲痛之中。
1944年6月5日,王曲分校第18期學員在王曲鎮舉行了畢業典禮,我從總隊長手中領到了印有孫中山先生頭像的畢業證書。那一年,我24歲。總隊從入伍到軍官生考試畢業,其間,有部分學員被淘汰并轉入戰干團。
清晨,當一輪紅日冉冉升起的時候,我和我的學友乘坐母校的汽車奔赴祖國各地,又踏上了抗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