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山談話”原則不容否定

王眾一

1995年8月15日，時任日本首相村山富市于戰后50周年之際發表著名的“村山談話”。時隔20年后，日本首相安倍晉三于今年8月發表“安倍談話”。

“村山談話”的來龍去脈如何？“安倍談話”又是否繼承了“村山談話”的精神？在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迎來70周年之際，本刊特約記者采訪了日本前首相村山富市。

中國報道：發表“村山談話”需要非凡的意志，請問當年“村山談話”的形成過程是怎樣的？

村山富市：日本無論從歷史上還是文化上，都屬于亞洲的一員。我認為孤立于亞洲之外的日本是無法生存的。特別是日本與一衣帶水的鄰國——中國、韓國，有著漫長的交流歷史，這對日本文化的發展起到了決定性的影響作用。因此，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構建一種得到韓國、中國等亞洲國家信任的國際關系。

1994年就任首相之后，我訪問了亞洲各國。當時日本已經是世界一流的經濟大國，發展成就得到世界認可。但我感受到亞洲各國人民對日本依然抱有反感或擔憂：他們認為“日本沒有認真反省戰爭”“日本也許會再次成為軍事大國，走上危險的道路”。因此，在組建聯合政權的時候，自民黨、社會黨、先驅新黨共同向國會提交了“和平的決心”議案，表示反省過去的戰爭。該議案在眾議院表決時做了若干修改，但仍有很多議員反對或缺席。雖然議案順利通過眾議院表決，但在參議院并未作為議題進行討論。為了將政府的方針見解明確化，我決定以談話的形式發表首相見解。如果“談話”在內閣會議上無法通過，我甚至做好了內閣集體辭職的準備。

中國報道：“談話”發表后，當時在日本國內反響如何？亞洲鄰國的評價又是怎樣呢？

村山富市：在日本國內，贊成和反對的意見都有。我個人受到了極大責難。但是中韓兩國對“談話”給予了高度評價，認為這為歷史問題做出了清算。此后出訪中國的時候，所到之處歡迎致辭開頭一定會提及“談話”，并稱贊“（村山）為中日關系做了好事”。我之后的歷任內閣均向世界承諾繼承“村山談話”，即便有幾位首相參拜靖國神社引發外交問題，最終也沒有演變成歷史問題。這或許是“談話”起到了抑制作用吧，我也再次感到發表“談話”是正確的。

但日本國內對我的責難十分強烈。有人認為“日本已經道歉了，為什么非要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不可”。

此外，還有人直接否定“道歉”本身。他們認為，“那次殖民地統治和侵略，跟當時歐洲列強對亞洲的所作所為是一樣的。毋寧說，那場戰爭是針對歐洲侵略的防衛戰。‘二戰’結束后，殖民地全部獲得解放，因此那場戰爭對于殖民地而言是一場解放戰爭。”

我不認為我們是為了道歉而道歉。重要的是坦誠地承認歷史事實，認真反省錯誤，并表明不再重蹈覆轍，這樣日本才有光明的未來。這是“談話”內容的核心。

中國報道：您是第一位參觀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的日本首相，這是需要極大勇氣的。

村山富市：如何理解中國這個國家，如何與中國交往，首先有必要全面地了解中國。我年輕時也曾卷入那場戰爭，但并沒有去過中國，我對戰時的中國一無所知。因此，我覺得有必要親自來中國，實地考察一下戰爭留下的遺產。

中國報道：在當前形勢下，您認為“談話”的現實意義何在？

村山富市：第一次安倍內閣時，安倍首相曾表態“繼承‘村山談話’”。可是到了第二屆安倍內閣時，安倍首相則說“不完全繼承‘村山談話’”，還說了一些諸如“否定侵略”的話。關于這些，在國會中也有討論，最終迫于形勢，安倍首相不得不改口說“繼承‘村山談話’”。可由于安倍首相是在對“村山談話”提出質疑后表示要發表戰后70年談話的，在談話中更改歷史認識也是意料之中的。因此，在國際范圍內，“村山談話”和“安倍談話”當下受到廣泛關注。

中國報道：現在確實存在否定“村山談話”的動向，這樣做會將日本導向何方？

村山富市：日本是基于悲慘的戰爭經歷，痛定思痛，制定和平憲法的。戰后70年來，日本沒有被卷入過戰爭，走的是和平繁榮的道路。包括中國和韓國在內的亞洲各國都高度評價日本這一姿態。即便是日本國民，多數對于右傾化也深感不安，抱有危機感。我不認為日本國民認可修改憲法。日本是一個民主主義國家，主權在民，決定權在民。最近的輿論調查顯示，國民反對安倍政權做法的聲音在增加。

中國報道：您為什么強烈要求撤回新安全保障法案？

村山富市：絕大多數日本憲法學者已經指出，新安全保障法案是違憲的。提交、審議違反憲法的法案，將使國會本身違反憲法。而且，首相自己也承認新法案沒有獲得國民的理解。他卻打斷審議，倚仗議席占多數的優勢強行表決通過新法案。這是絕對不容許的粗暴行為。維護和平憲法、反對戰爭是國民的心聲，國會應該順應國民的心聲廢止新法案。

中國報道：您如何看待當前日本與世界的形勢？

村山富市：日本政府在領土、中國的南沙群島等方面對中國提高了警惕，并抱有危機感，此外還有朝核問題等。現政府夸張地營造著一種充滿危機感的氛圍，讓人覺得東南亞各國正陷入當前世界危機最嚴重的地域。

我認為如果有危機感的話，消除危機感的外交努力應當先行。不謀求霸權是中國的基本方針，中國的繁榮和經濟大國地位正是受惠于沒有戰爭的和平環境。我認為中國是絕對不希望發生戰爭的。如果感到危機并化解危機，對話是真正有效的解決途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式的軍備競賽反而可能成為戰爭的直接誘因。

中國報道：您如何看待世界新秩序中的中日關系？今后兩國應該構建和發展怎樣的關系？

村山富市：2008年，胡錦濤主席在日本國會演講時談到，通過互相確認“村山談話”解決歷史問題，日中關系進入戰略互惠關系的新時代。為此，相互信守約定，營造不起糾紛的環境氛圍顯得尤為重要。從兩國當前在經濟層面上形成相互依存關系這一點來看，我們也可看出良好環境氛圍的必要性。

中國報道：習近平主席提出“（追悼）不是要延續仇恨”、“中日關系前途掌握在兩國人民手里”，您對此如何評價？

村山富市：習主席的講話是值得歡迎的。我們必須承認，營造相互合作、相互幫助的氛圍有利于日中兩國，有利于亞洲，更有利于世界。我認為，兩國間今后也免不了會有摩擦，但重要的是通過彼此努力和對話化解矛盾，將兩國關系推向更良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