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勇



北京新街口外大街19號,是北京師范大學所在地,這所著名高校有一棟略顯神秘的高樓,正是中國企業家犯罪預防研究中心辦公地點,《2014年中國企業家犯罪報告》(以下簡稱《北師大報告》)就從這里向外界發布。
由北師大教授、京城著名律師等成員組成的課題小組,將2013年12月1日至2014年11月30日期間公布的所有刑事案件判決書、裁定書,按照設定的統計變量進行系統檢索,從中篩選出符合本報告“企業家犯罪”定義的判決書、裁定書共計1014份。最終選取一審判決企業家犯罪案件共計657例,作為本報告的分析樣本。并根據上述測量指標對所收集的案例逐案解析,通過SPSS統計軟件將所有案例數據進行匯總,建立了“2014年企業家犯罪案件數據庫”作為本報告統計分析的依據。
這份報告觸目驚心,發人深省!
董事長成高危人群
企業家犯罪,犯罪學領域一般叫做白領犯罪,由美國犯罪學家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提出。白領犯罪的概念,在學界,通常被概括為三個方面,首先就是企業犯罪,其次為職務犯罪,此外,是政府機構工作人員犯罪。
在這份由北師大中國企業家犯罪預防研究中心發布的報告中,所顯示的數據觸目驚心:2014年企業家犯罪有657例,涉及犯罪企業家799人。其中,犯罪民營企業家共677人,占犯罪企業家總人數的84.73%。在這799名犯罪企業家中,犯罪民營企業家(男性)有332名,女性犯罪民營企業家51名。
在677名犯罪民營企業家中,董事長、總經理或法定代表人共341人,占51.43%,成為民企犯罪高危人群。實際控制人、股東共113人,占17.04%。財務負責人27人,占4.07%;技術負責人6人,占0.91%。黨群負責人5人,占0.75%。董事6人,占0.91%。監事3人,占0.45%。銷售及其他重要部門負責人共162人,占24.43%。
《北師大報告》顯示,民營企業家涉及犯罪案例地域分布數量最多的五個省份,分別為浙江(183家)、福建(59家)、河南(53家)、山東(36家)和安徽(32家)。使人嘆息的是,他們犯罪之時,正是人生的黃金年齡:最小年齡僅為21歲,最大年齡為69歲,平均年齡為43.7歲。最危險的年齡,是40~49歲,在這個年齡的民企大佬們,共有118人犯罪,占比39.07%。30~39歲年齡段居第二位,共75人,占24.83%,50~59歲年齡段有59人,占19.54%,20~29歲年齡段和60歲以上年齡段都為25人,占8.28%。
中國企業家犯罪預防研究中心主任張遠煌介紹,從身份特征來加以分析,男性占絕大多數,達到87%,女性企業家接近13%,這個比例超過了一般犯罪的女性結構(一般的是女性犯罪10%左右)。報告里體現出一個規律性,最高發人群集中到40~49歲年齡段,這個比例達到40%以上。
事實上,《北師大報告》的內容顯示出的一個規律是,民營企業家一把手犯罪概率比國有企業更高,達到51.4%。實際控制人、股東達到17%,財務負責人10%,這三類人接近73%。同時,民營企業家里面大學及以上程度不到30%,但是初中及以下的達到44.7%,所以受教育程度民企和國企反差比較大。
何種原因導致民營企業家犯罪?中國政法大學教授、中國犯罪學研究會顧問皮藝軍認為,民企犯罪是壓力犯罪。他說,“民企生存壓力是由于體制中歧視性制度設計造成的,使得民企相對而言,有更多、更加深重的生存壓力,所以它是非常脆弱的。某種意義上,民企犯罪是在與國企進行不平等競爭中迫不得已所采取的不正當形式的變種。”
在皮藝軍看來,企業家犯罪反映的不僅僅是經濟制度中的弊端,更是民企在異常壓力下選擇的適應性行為。
從犯罪學原理出發,皮藝軍恰恰提出了國企、民企因為外部環境,特別是深層經營方面的制度供給、資金來源、競爭地位優劣不平等,從外部環境提出了民企犯罪可能的內在根源。
數據顯示的是民營企業家在經營企業時選擇犯罪的悲情后果,皮藝軍的觀點值得重視。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所刑法室主任、研究員劉仁文進一步分析,從報告中公布的情況來看,國有企業家的犯罪基本上現在還是一種權力型的。基本上是別人求他,所以他們的犯罪是受賄罪、貪污罪。而民營企業家的犯罪更多的是他去求別人,所以他們的犯罪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詐騙罪等。這反映出國有企業家和民營企業家在社會上的地位是有所不同的,一個是別人求自己、一個是自己求別人。
商人涉黑,暴力影子伴隨其后
民營企業家犯罪最為嚴重的,多被判處極刑的,是涉黑案件。
2015年2月9日,被稱為十八大以來判決最嚴的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劉漢、劉維等案最終塵埃落定,劉漢等人被判處死刑并立即執行。
本刊記者梳理發現,自改革開放以來,民營企業家涉黑案件較多。據不完全統計,由官方媒體通報的至少包括劉漢案、劉涌案等23例民企涉黑案件,主犯多被判處死刑。這些涉黑案件,大多數是通過建立公司之后,通過以黑護商,以黑養商等方式獲取大量不正當利潤來源。并且,在建筑行業、礦產業、批發行業、運輸行業等,涉黑商人多數都壟斷了這些行業在當地的經營。
比如說,震動全國的劉漢案,網上被稱為四川當地最大的黑社會組織的老大,劉漢下屬孫某發現此網帖內容之后,曾以影響不好為由,向劉漢說要刪除相關帖子。結果劉漢不以為然,反而說,“偷稅漏稅的帖子可以刪掉,‘黑社會’的留著挺好,就是讓別人知道我是‘黑社會’,這樣對生意有好處。”如此囂張跋扈,在涉黑案件中實為少見。劉漢通過以黑護商的方式,壟斷了廣漢的賭博游戲機、高利貸市場、采砂、建筑、建材市場等,短短時間內聚集了大量財富。
商人涉黑,暴力的影子更是伴隨其后。比如河北王守貴涉黑案,王發家之初,曾手拿菜刀逼原村支書下臺,然后通過上任當地村支書,成立公司并壟斷當地礦產資源,在短期內獲得大量資金。又如,曾經的福州首富、凱旋(中國)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陳凱,通過以商養黑的方式,大肆進行各種違法犯罪活動,逐步形成了以陳凱為首,以鄭銓太、周銘、方新生等人為骨干的黑社會性質組織,壟斷了當地的諸多行業。案件告破后,被官方視為福建近年查處的影響最大的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
西北政法大學中國企業家犯罪研究所執行所長王榮利告訴《中國民商》,某些企業家涉黑,通過不法手段獲得大量收入,成為社會不安定的一個隱患,特別是這些民企老板涉黑,得到了某些官員的支持與縱容,事實上為民企涉黑起到了保護傘作用。一些企業家素質低下,自以為有了錢,就可以搞定一切,濫用暴力,構成了真正的“黑社會”。
這些涉黑的商人,大多數都擁有一些在外界看來耀眼的光環。比如說湖南李湘銘案,李在案發前,系湖南省十一屆人大代表、湖南眾一房地產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李的身上,有第五屆湖南青年企業家“鯤鵬獎”等榮譽。他的企業,也先后被授予“湘潭市重合同、守信用單位”、“湘潭市誠信單位”等稱號。
各種社會職務及榮譽加身,并不能夠掩蓋涉黑犯罪的事實。經法院審理查明,李湘銘等人以湖南眾一房地產有限公司作為單位犯罪主體,分別涉嫌組織、領導、參與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故意傷害罪,強奸罪,尋釁滋事罪,聚眾斗毆罪,非法運輸槍支罪,非法持有槍支罪,販賣毒品罪,容留他人吸毒罪,抽逃出資罪,騙取貸款罪等15項罪名。一朝風光散盡,李湘銘獲刑20年。
王榮利認為,涉黑商人通過以欺騙、賄賂等手段獲得諸如人大代表等榮譽,本質上是在掩飾犯罪事實,期望身上的這些榮譽所獲得特權,試圖逃避法律的嚴懲。他說,“最終事實證明,涉黑商人無論擁有怎樣的社會榮譽,只要犯罪,并不會因為是人大代表等身份逃脫法律的制裁。”
殺人事件多發的背后
一聲槍響,黑龍江省知名企業晶鑫實業集團董事長藏成剛將站在對面的人打死了。有人報警后,警方迅速控制了藏成剛,經法醫鑒定,死者生前左胸部被槍彈擊中致左肺損傷失血及血液阻塞呼吸道機械性窒息死亡,藏成剛最終被判處死刑。藏成剛案,在黑龍江省工商界激起軒然大波,一個成功的民營企業家殺人的消息,也在全國引起了關注。
但是,這并不是民營企業家殺人的孤例,事實上,近年來有關民營企業家殺人的案件頻發。比如說溫州億萬富豪王偉堅等人故意殺人案,被害者同為溫州億萬富豪周祖豹。法院通報案情顯示,殺人者王偉堅,與被殺害者周祖豹,同為浙江老鄉,兩個人均為擁有上億資產的民營企業家。
尤其是王偉堅,曾建立了北京市豐臺區龍湫商貿批發市場,由王本人擔任董事長,并在2001年,王的戶口獲準遷入北京,成為“外地人士戶口進京第一人”。商業上的成功帶給了他榮耀,卻也因商業上的競爭而促使王偉堅起了殺人之心。
法院的判決書,則揭開了王之所以殺害他人的原因。經法院審理查明,王偉堅與周祖豹等人合資創辦了北京大紅門輔料市場,本來是大家共同掙大錢的事情,卻在合作過程中出現了分歧,王偉堅心生退意,周卻沒有將投資款退還。于是王偉堅在多次催要無果之后,打電話告訴周,“如果不馬上歸還投資款,你就準備棺材吧。”誰知周卻并不理會王的威脅,最終,王決定教訓一下老鄉周祖豹。
此后,王偉堅與所雇傭殺手楊金富在北京方莊的一炸醬面館見面,王交給楊10萬元現金,約定殺死周祖豹。楊于是伙同另外幾人,打聽到周祖豹在老家參加兒子的婚禮,便買了一輛面包車及殺人兇器,之后直奔周的老家。在周參加完婚禮準備離去之際,楊伙同他人將周祖豹當街刺殺14刀,致周當場死亡。
最終,犯有故意殺人罪、故意傷害罪的億萬富豪王偉堅被執行死刑。
民營企業家殺人案,本質上是缺乏對他人生命和健康的尊重,也缺乏對法律必要的敬畏之心。濫用暴力,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無論在任何國家、任何時代都是法律規定的重罪。
據不完全統計,近十年來民營企業家直接殺人或者雇傭他人殺人案件多發,計有20多起案件。民營企業家殺人案件,大多數與生意上的經濟糾紛有關。其中,原宜賓雅風集團董事長鄔桂華,兼并國企不顧職工利益引發職工不滿,竟雇兇傷害職工代表致人死亡,最終也將自己送上了不歸路。
又如,在震驚全國的內蒙古商人沉尸案中,生意債務糾紛引發殺人的現象則更為突出。這起案件起始于2012年6月11日,當天下午6時30分,杭州市公安局下城分局武林派出所接到報警稱,內蒙古籍老板張某10日晚在杭州某酒店內被控制帶離杭州,當晚23時嫌犯來電索要5000萬贖金,付錢放人。但隨著案情進展,一直以來卻找不到失蹤的張某。
直至2013年2月,警方發現胡某在泰國出現,抓捕胡某之后,仍然找不到張某,直至同案犯金某等其他犯罪嫌疑人落網之后,其供述稱,張某已于2012年9月1日凌晨,在胡某指示下被裝進鐵籠子里拋入浙江麗水青田的千峽湖底。2015年1月6日,張某尸體終于被打撈上來,沉尸案告破。隨后,進入法庭審理程序。
被告人辯護律師之一,大成律師事務所杭州分所刑事部主任何慕表示,該案一共有9名被告,其中3人涉嫌觸犯故意殺人罪。何慕認為,該案的發生有債務糾紛的因素。他說,“債務的前置起因,按道理說不應該成為故意殺人慘劇發生的法律上的原因。當然,如果事實上存在這種債務糾紛,特別是大額債務糾紛導致被告人對被害人施虐行為的,一般情況下法院在裁判的時候也會注意到這個情節。”
也就是說,胡某與被害人存在生意上的債務糾紛問題。王榮利認為,盡管生意有糾紛,可通過其他途徑解決,無論如何,也不應以殺人為最終目的。他說,“民營企業家群體一般而言壓力較大,壓力無法緩解,可能會發生沖動性殺人、雇傭他人行兇等,以殺害對方為前提,解決因生意糾紛而產生的巨大壓力,事實上是企業家心理出現極大問題后的不理智行為。近年來多發的民企老板殺人事件,也提醒了眾多企業家,必須要處理好生意上的糾紛,避免引發殺人等極端事件的發生。”
民企犯罪高危領域
陳忠守(化名)在酒店里和幾個股東開了三天三夜的會,熬紅了眼睛的人們脾氣都不太好,終于在會議室里摔起了茶杯,砸壞了椅子。
討論的議題,就是究竟要不要繼續經營建筑公司,還是將股份賣給他人,轉換其他行業。陳忠守告訴《中國民商》,之所以要退出去,就是因為這個行業不僅越來越不好做,并且也成了犯罪的高危領域。他說,“建筑業太復雜了,資金需求量大,以高息臨時拆借的時候經常出現。另外,想要獲得一點項目向某些單位領導送點錢是家常便飯,但誰也不知道哪一天會出事。精神壓力太大了。”
陳忠守的擔憂并非空穴來風,作為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的陳,已經被相關部門“請”去了三次,配合調查的經歷讓他心驚膽戰。“其中有一次,凌晨1點有人來家里敲門,一開門,四個人站在門外。然后直接將我帶走,我老婆孩子當場就嚇得哭喊不已。上了面包車,兩個人將我夾在中間,直接拉到郊外一個酒店,房間里只有一張床一套桌椅,上面擺著紙筆。”陳忠守說。
而酒店房間里所有有棱角之處,都用皮質物包裹,這讓他一夜無眠。陳后來聽說,那是為了防止被調查者自殺所做的防范措施,他在這個房間里住了七天。總算有驚無險,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股東開會,討論退出建筑業。陳說,“被調查的經歷,實在是太嚇人。我寧可轉讓公司,也不愿再承受這種恐懼了。”
人們還看到,廣西柳州首富廖榮納的紅色通緝令,仍掛在國際刑警組織官方網站,同時被通緝的還有廖榮納的妻子、曾任柳州正菱集團董事局副主席的葉祉群。
柳州正菱集團業務涉及汽車及零部件、建材、房地產等多個領域,主要業務集中在制造業。廖榮納曾于2009年登上胡潤百富榜,為柳州唯一入圍百富榜的民營企業家,被柳州當地人稱為“柳州首富”。
事實上,廖榮納所處的制造業,越來越成為民營企業家犯罪多發領域。據《北師大報告》數據,從產業分布來看,無論是國企還者民企,制造業、建筑業、房地產業,這三個領域是民企犯罪的高發地。其中,478家涉案民企的產業類型明確,制造業仍是涉案企業數量最多的行業。另外,批發和零售業(50例)、建筑業(27例)和房地產業(20例)等行業的涉案企業數量位居前列。
從案件的高發環節來看,無論是國有企業還是民營企業,日常經營、財務管理、工程承攬與物資采購過程是主要的案發環節。同時,產品生產和貿易也是民營企業涉及較多的案發環節。
尤其是民營企業主營業務為制造業的企業家,更容易觸犯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票罪以及假冒注冊商標罪等;企業主營業務為建筑業以及交通運輸、倉儲業和郵政業的企業家容易觸犯受賄罪。
而在犯罪的企業家中,觸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挪用資金罪等處于高發態勢。北京匯正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劉明向本刊記者分析,融資問題之所以突出,與這些行業領域的運行離不開大量的資金作支撐緊密相關。而處于這些行業領域的民企罪案高發,尤其是非法集資類案件高發,也反映出民間資本急需投資出口、民間融資借貸市場亟待疏導規范的現實。
在《北師大報告》中,也分析了民企犯罪案發環節。報告顯示,在548例民營企業家犯罪案件中,有512例案例的案發環節明確。其分布情況為:日常經營過程177例,財務管理過程95例,產品生產過程65例,貿易過程64例,融資過程52例,薪資管理過程24例,工程承攬過程12例,公司設立變更過程11例,物資采購過程9例,人事變動過程3例。
張遠煌表示,觸犯不同罪名的企業家,在初次作案至被查處的時間跨度(犯罪潛伏期)方面具有顯著差異。觸犯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罪、職務侵占罪、假冒注冊商標罪、挪用資金罪的企業家,其犯罪的時間跨度相對較短,在初次犯罪的三年內被查處的居多;觸犯貪污罪、受賄罪、行賄罪的企業家,犯罪的潛伏期較長,大部分案件都在初次犯罪后的5~10年內才被查處。觸犯污染環境罪的企業家,在初次犯罪的一年內就被查處,犯罪潛伏期最短。
綜觀民營企業犯罪,可發現財務管理環節成為企業刑事風險的第一高發點。劉明認為,究其原因,一是這些行業領域存在著大量的資金、物資流動,為從事、分管或者主管財務管理工作的相關人員實施侵吞、竊取、騙取和挪用企業財產、資金的行為,提供了客觀基礎。二是企業高發人員顯示,總經理、實際控制人和董事長作為企業高層管理人員,對企業各方面擁有絕對的控制權,財務大權處于企業的核心位置,為處于“一把手”職位的人員直接介入財務管理環節,進而實施不法行為提供了現實可能。三是企業相關管理制度不彰,進一步促使此環節犯罪的高發。由此可見,一方面,企業的財務管理制度存在漏洞,導致竊取、私吞、挪用以及造假騙取企業財產、資金的行為大量發生。另一方面,企業“一把手”的監督失控現象嚴重,反映出企業內部治理結構不合理,導致權責不匹配。
比如說廖榮納非法集資案,警方查到正菱集團借款合同1500多份,總合同金額約32億元。此前有報道透露,此案涉及約2000人,銀行資金70多億元,民間資金約30億元,被稱為“廣西最大的非法融資案”。
事實上,廖榮納之外,在財務環節觸犯刑法的民營企業家,可以列出一長串名單,其中死刑成為最重的處罰。而在民營企業家犯罪屢被判處死刑的罪名中,因財務問題(非法集資罪)居多。尤其是曾被社會輿論廣泛關注的曾志杰之死的悲劇,凸顯的正是民企融資困境,當地一位民企大佬曾感慨地說,“成功的就是企業家、民間融資,嘗試金融新探索;鏈條斷了或許就是非法集資,就這么簡單。”
全國工商聯也為此呼吁,一些民營企業牽涉非法集資往往與融資難、融資貴,與民間借貸不規范、金融體制不完善等問題捆綁在一起。要加強非法集資犯罪監測預警體系建設。政府部門牽頭建立監測預警體系建設,及時反映和提示影響民營企業健康發展的非法集資不良苗頭,對于預防犯罪將起到積極作用。
但是,無論如何,民營企業家在特定領域易多發犯罪的事實上,也警醒了企業家們。劉明說,“民企必須關注特定領域犯罪,實際上意味著提醒民企在這些領域要多加小心,因為,對法律的意識淡薄,很有可能有一天會為此付出代價。”
十個罪名觸犯頻率最高
民營企業家在哪些方面犯罪的罪種最多?《北師大報告》顯示,2014年799名犯罪企業家共涉及57個具體罪名。其中,民營企業家犯罪共涉及51個具體罪名。
民營企業家犯罪觸犯頻率最高的十個罪名依次為: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票罪(118次),職務侵占罪(104次),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64次),受賄罪(56次),假冒注冊商標罪(46次),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46次),挪用資金罪(45次),合同詐騙罪(40次),拒不支付勞動報酬罪(31次),騙取貸款、票據承兌、金融票證罪(29次)。
從犯罪民營企業家高頻罪名的有期徒刑刑期分布看,大多數罪名被判決的刑期集中在五年以下有期徒刑,但合同詐騙罪的刑期更多集中在十年以上。比如說,《北師大報告》中顯示,677名犯罪民營企業家刑罰適用情況如下:18名犯罪企業家免于刑事處罰,占犯罪企業家總數的2.66%。23名犯罪企業家被判處拘役刑,占3.40%,其中17人被判處緩刑。619名犯罪企業家被判處有期徒刑,占91.43%;5名犯罪企業家被判處無期徒刑,占0.74%。12名犯罪企業家被單處罰金刑,占1.77%。在619名犯罪民營企業家中,506人被判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67人被判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46人被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2014年,799名犯罪企業家所適用的刑種,包括管制、拘役、有期徒刑、無期徒刑四種主刑和罰金、沒收財產、剝奪政治權利三種附加刑。
面對種種犯罪罪名,以及嚴厲的法律處罰,一個現象值得討論:民營企業家為何犯罪?這是本刊記者在采訪過程中反復思考的問題。事實上,民企大佬們大多數功成名就,一部分人在案發前,還身為各級政府甚至是全國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等,本應遵紀守法,卻一朝入獄,人生陷入底谷,甚至被判處死刑。
在《北師大報告》中,闡明了民企犯罪案發原因,其中,最主要的是被害人報案,共115例,占所有已知民企企業家犯罪案例的37.6%。其他案發原因按頻率依次為:相關機構介入調查(79例)、舉報(65例)、串案(13例)、自首(12例)、發生事故(12例)、資金鏈斷裂(9例)、媒體揭露(1例)。
最高人民法院研究室副主任胡偉新認為,民企犯罪大量存在,一個原因是政府與企業、政府與市場、企業與市場的關系并沒有理順。在體制方面,由于央企、市屬企業等一定程度上壟斷了政策優惠資源,抑制了民企的發展。從民企犯罪形態和構成來看,民營企業家多是涉及到融資、集資方面的犯罪。原因是大量的民間資本找不著出路,另外,除了一些好的民營企業外,多數的民營企業資金短缺。有時由于資金鏈的中斷,導致還不了貸款,會導致一系列的催債、傷害、涉及黑社會現象的發生。
此外,民企在公司治理、法律風險防范方面存在不完善之處,也成為民企犯罪主要原因。胡偉新表示,在民企治理中,非法律的、家族式的經營,在民營企業里占了相當比重。民營企業家的法律素養、法律風險意識,有待進一步細化。
北京師范大學刑事法律科學研究院副院長劉志偉進一步分析,民營企業家涉嫌犯罪的人數,比國營企業家涉嫌犯罪的人數要多,民營企業是677人,國營企業是122人;民營企業家觸犯的罪名,比國營企業家觸犯的罪名多。他說,“我感覺,民營企業家與國營企業家相比,他們遭遇的刑事風險要大。原因出在哪里?也有統計數據說,民營企業家的知識水平學歷普遍比國營企業家低,主要原因可能是由于我們的體制、政策問題。與企業本身沒有直接關系,而是國家的特殊政策制定所造成的。”
如何破解這一現象?劉志偉認為,對待民營企業家遇到的刑事風險,如果確認他的罪名,是由于特殊情況造成,那么,立法上就應該修改,在立法沒有修改的情況之下,司法上或是不作為犯罪處理。比如說,企業為了解決資金的短缺問題,通過高息吸收存款。對于這種情況,是不是司法上就可以網開一面,對民營企業家的這種現象不作為犯罪處理?民企犯罪問題,需要社會各界深思。
必須重視法律,敬畏法律
“為什么民營企業家越來越重視法律風險,不能不說和近年來民企犯罪的案例越來越多有關。”劉明告訴本刊記者,“很多民營企業的老板,總是在周圍的生意伙伴被抓進去以后,才開始真正意識到經營企業有法律風險的。”
事實上,民營企業內部存在的治理缺陷,尤其是民企中的一言堂現象突出,大佬們的決策很少聽到不同意見,過于專斷,由此產生的刑事風險問題,最終導致大佬們身臨犯罪邊緣而不自知,是導致民企犯罪的主要原因之一。
張遠煌表示,從《北師大報告》中來看,企業運營過程中的各個環節都存在著引發企業家刑事風險的隱患。如何切實強化企業內部的監督機制,是企業界面臨的共性問題。
那么,如何避免民企犯罪?首要就是民企要在加強法治宣傳教育和培訓上面投入更多。劉明認為,部分企業管理不科學,缺乏系統性的風險管理制度,在做大做強的情況下,沒有充分重視法律工作,導致其觸犯法律的概率越來越高。因此,從民營企業家自身而言,最急迫的是提高自身法律意識,增強法律風險,否則可能給企業家帶來很大損失。因此,企業家不可以沒有法律知識和法律意識。
北師大企業家刑事風險防控犯罪山東中心主任郭斌表示,民營企業家在思考問題時,應從合法性和可行性的角度,建立起法律優先的思維模式。分析自己的行為是否符合市場規律和法律規定,從而實現企業盈利目標與法律期待的吻合。企業家如果不注重確立法治思維,不注重企業的刑事風險防范,在當前的高風險時代,其面臨的風險將會進一步增加。
在此方面,著名的民營企業華為帶了一個很好的頭。華為總裁任正非為預防企業高管犯罪,在內部設立企業“廉政公署”。去年9月初,華為甚至首次召開企業業務經銷商反腐大會,聲稱將從企業管理制度上豎立“防火墻”,避免公司內部有犯罪情況的可能性。
陳建濤在某著名民營企業擔任法務部總經理,他從實際操作層面向本刊記者分析,他所在的企業設計了流程管控和風險防范機制,“法務部介入到企業運營的每一個環節,并不是為企業增加了管理成本,事實上可以減少損失。”
總之,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形勢越來越繁榮,企業家犯罪或將更為常態化。王榮利告訴本刊記者,“企業家要努力提高法律意識和法律素養,重視法律,敬畏法律;這就必須完善企業法律服務制度。否則,民營企業家很容易陷入犯罪的深淵,而到那個時候,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