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出納的大金庫

沈寅飛 成于慶

王連鳳的作案方法很簡單，她充分利用現金出納經常因為各種事務外出辦事的空隙，短暫地負責現金支票的管理機會來套取公款，但這卻暴露了財務管理中的大漏洞

“從2008年開始，我就推著雙輪板車，從北京去河北廊坊的多個十字路口賣減肥咖啡，這其中賺了很多錢，但我現在也不能估算出總數；我還有一個認識了十一年的男網友，他每年都會給我五六萬元，這么多年下來一共給了我70萬到80萬元人民幣……”訊問筆錄顯示，北京工業職業技術學院財務工作人員王連鳳如是解釋她為什么能有幾百萬供自己堂而皇之地揮霍的理由。

但這些精心編織的美麗借口，在一張張親筆簽字的現金支票和一筆筆無法解釋的財務賬目前，卻無法掩蓋其采用“螞蟻搬家”手法，五年間貪污328萬余元的犯罪事實。近日，王連鳳因犯貪污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4年。

讓人琢磨不透的樂于助人

王連鳳出生在河北省固安縣的一個普通家庭，1997年大學畢業后便開始在北京工業職業技術學院財務處工作，并在北京結婚定居。穩定的工作，美滿的家庭，王連鳳一度是個令人羨慕的完美女人。但幾年前，因與丈夫感情不和，王連鳳離婚了。

婚姻的失敗似乎改變了王連鳳的生活態度。據王連鳳的同事程美玲回憶說，最近幾年，王連鳳時不時地外出旅游，并且在生活花費上從來不虧待自己；工作中的她也一改常態，變得有些強勢，常常認為自己的任何行為都是不可挑剔的。但工作中一個細節卻常常讓程美玲琢磨不透，王連鳳特別樂于幫助別人，平時的工作中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工作都會主動承攬下來。該學院的財務處處長賈禮說，王連鳳的崗位稱為“出納賬務”，主要職責是與銀行對賬、電子銀行日記賬和電子現金日記賬的錄入、內部結算財務憑證的裝訂等。如果“出納”程美玲有事外出，王連鳳就作為臨時出納處理業務，并保管現金庫。

然而正是這種在工作中的“樂于助人”和“統籌兼顧”，給王連鳳提供了便利，為她掩蓋了背后不可告人的故事。

2011年5月，程美玲去外地出差，王連鳳就既當出納賬務又兼顧出納工作。5月11日，學校的幾個部門同時過來繳納卡機款（學生為飯卡充值后匯總上繳學校的費用），看收納人員忙不過來，王連鳳當即就說幫忙一起收取。在收取其中的2.2萬元現金之后，王連鳳并沒有將這筆錢記入學校的現金流水日記賬，而是記入學校在農行大峪支行賬戶上。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將這2.2萬元現金據為己有。因為只有通過將這些錢記在學校的銀行賬目上，而實際上又不將錢存入銀行的方式，她才能相安無事地將錢拿走，否則就很容易被發現。

而據北京工業職業技術學院的出納賬務張婷解釋，如果有出納和出納賬務同時負責這個業務，這種錯誤幾乎不可能發生。因為學院記現金時的代碼是：“2020202”，農行大峪支行賬戶代碼是“10448”。這兩個代碼相差很多，而且位數不一樣，一般不可能記錯。即便記錯了，在當天的賬單核對過程中也都能發現其中的問題。

42張現金支票不翼而飛

2012年，北京工業職業技術學院在專項審計中發現，該校2011年實際收費金額比收據存根聯合計大約少102萬元。于是，學校又進一步對2010年至2012年三年的財務進行審計，發現其中有7張現金支票的錢已經被人從銀行取走，但是在王連鳳負責記載的電子現金日記賬和電子銀行存款賬上卻沒有任何體現（即在學校的財務賬單上沒有體現銀行存款減少，學校現金庫現金增加的情況）。也就是說在學校賬單上，這7筆錢還在，而實際上在銀行的賬戶里這些錢已經不存在了。

按照財務規定，只要從財務開出一張現金支票，就立刻可以去銀行提取現金，正規的記賬方式應該是在學校的現金日記上體現現金增加，現金庫中體現現金增加，同時在銀行存款賬上體現現金減少。偵查人員對這7筆錢進行了跟蹤梳理，發現這7筆錢的支票背書都是由王連鳳填寫的（有的不是王連鳳的名字，但經過筆跡鑒定，這些非王連鳳名字背書與王連鳳的筆跡相同）。

與此同時，偵查人員在對王連鳳位于豐臺區的住所進行搜查中還有了一個意外的發現。在王連鳳家中電腦主機箱下面藏著三張落滿灰塵的支票存根。按財務的工作規則，支票存根應該附在記賬憑證后面，當現金支付出去之后，應該將購物發票和支票存根放在一起進行平賬。而這三張支票存根卻被王連鳳遺忘在這個角落里，而且，這三張支票的使用時間并不是在2010年至2012年三年內，而是在2010年之前就已經在銀行被提取了現金。這足以說明，早在2010年之前，王連鳳就可能存在貪污的行為。

于是，北京工業職業技術學院進一步對2005年至2010年的現金支票情況進行了專項審計，發現在這7年中，王連鳳共擅自使用了42張現金支票，前后涉案總額達328萬余元。

至于為什么只審計到了2005年，石景山區檢察院負責該案的偵查人員張濤說：“按照2005年之前的有關規定，任何人拿著現金支票都可以在銀行取錢而不在支票上留下痕跡。沒有任何字跡就不能證明誰領取的這張支票的錢。在2005年2月之后，支票后面的背書需要體現領取人的身份信息。因此，我們建議學校對2005年2月之后至2010年財務中所有現金支票進行了專項審計。”

“螞蟻搬家”

盡管王連鳳自始至終都沒有承認自己貪污的行為，但是正是那些給她帶來金錢的支票在財務審計中“出賣”了她。

為了找到7年來王連鳳提取現金的支票憑證，偵查人員在工商銀行門頭溝資料庫中，陸陸續續地找了半個多月。“我們先確定支票的日期，然后根據每張支票日期，翻閱這一天工商銀行收入的所有支票。而僅就工商銀行而言，一天收錄的支票底單至少有半間辦公室大小，疊得足足有半米多高。每次我們都是六七個工作人員早早地過去，一直翻到下午四點，然后回來補個中午飯。”張濤說。找全這些現金支票之后，偵查人員還一一讓筆跡鑒定人員進行筆跡鑒定。最后確認每張支票都是王連鳳的筆記無誤。

縱觀王連鳳的貪污行為就如“螞蟻搬家”，一點點地通過現金支票將公款搬到自己的銀行賬戶之中，而且中間似乎也存在一定的規律。在2005年開始操作的時候，有4張現金支票在提取現金后，王連鳳以現金少入賬的方式將8萬元據為己有。如她用現金支票去銀行取5萬元，在現金日記賬上現金增加4萬元，剩余1萬元留給自己。但在這之后的38張現金支票，則直接以現金不入賬的方式將公款320余萬元據為己有。其中的做法也是起初取幾萬元收入自己的囊中，接著就是十萬元、二十萬元。到2012年的最后一筆，王連鳳直接填寫了30萬元的現金支票從銀行提取現金出來拿回了自己家中。

同時，王連鳳將提取支票現金日期大多都安排在了學校的寒暑假期間。因為值班的時候只有她一個人，并且同時掌握保管并使用現金支票權力，從開支票到提取現金成為一個不費吹灰之力的舉動。而在2011年5月，唯一兩張在學校正常上課期間提取的現金支票，恰恰是王連鳳利用了出納程美玲外出之際。

不斷獲取學院公款的同時，王連鳳也在螞蟻搬家似的將公款一筆筆地揮霍。根據王連鳳個人刷卡消費記錄顯示，僅在2010年至2011年間，她就分別在北京某美容美發有限公司消費三次，每次近3萬元；在北京某美容中心消費總額9萬多元，其中最多的一次消費高達6.3萬余元。此外，還有北京某百貨大廈數筆高達數萬元單次消費，3萬元的某高檔溫泉商務會館會員費、4千元一晚的五星級酒店住宿費等賬單比比皆是，讓人瞠目結舌。

2012年2月底，王連鳳在古城汽車城的奧迪4S店花了26萬元為自己購置了一輛奧迪A4轎車。短短的幾年時間，王連鳳這些單筆消費滿1000元的刷卡記錄的消費總額就達到了140余萬元之多。

傳說中兩個特殊的“來錢途徑”

王連鳳涉嫌貪污的問題顯現出來之后，辦案人員“單刀直入”地找到王連鳳進行訊問，但她一口否認自己所有的問題：“我沒有貪污，你們查到的賬目很混亂是因為我記賬記錯了，不是我把錢拿走了，你們查到的支票后面的簽字都不是我簽的，至于是誰簽的我不知道。”

在被要求解釋生活消費支出為什么遠遠超出個人收入時，王連鳳說出了一大堆理由：我最近這幾年在北京工業職業技術學院工作的年收入是十三萬到十四萬元；從2005年前后我在某機電設備公司、某新印刷廠、某婚介公司等近十家不同的公司企業兼職，總收入有十幾萬元之多。我從1999年開始炒股票，是我一個朋友幫我炒，掙了多少錢我都記不清楚了……

有兩個特殊的來錢途徑是王連鳳說得最清楚的，也是在她看來最能說明自己的錢屬于正當來源的理由：“大約從2008年春季開始，我一有空便推著雙輪板車到廊坊賣我從淘寶上購買的減肥咖啡。我去過很多十字路口賣我的產品，但主要是根據哪里人多就去哪里的原則，在廊坊一共賺了多少錢，我現在估算不出來。”體態豐腴，并不高挑的王連鳳自信地說，“此外，我還有一個認識了十一年的男網友，他知道我是個會計，就經常咨詢我很多財務問題、孩子上學、辦戶口等問題，從2003年上半年開始到2012年，最開始他每年都會給我五六萬元，算作是對我幫助他的報酬，之后會多一些，這么多年下來一共給了我70萬到80萬元人民幣。”據偵查人員說，在王連鳳家中確實找到過幾杯減肥咖啡，但怎么也不能跟大批量販賣聯系在一塊；至于傳說中的那個神秘男網友，更是無從查證。

“每次跟王連鳳談話，她說話語氣都努力地保持著平淡，讓人覺得沒有犯錯誤的低落，也沒有色厲內荏的感覺。可除了用這種蒼白無力、讓人啼笑皆非的借口，她還能怎么說呢？”張濤說。

等學校查清賬把錢退回來

然而，在不斷編織謊言的同時，王連鳳卻偷偷地開始通過各種途徑著向學校的銀行賬戶里退錢。

2012年9月10日，王連鳳以自己沒帶身份證為由找到朋友金為民，提出借金為民的身份證去銀行辦理匯款業務。據金為民回憶說，自己也沒有多問什么，只是看到王連鳳背著一個特別大的雙肩背包，看著沉甸甸的。王連鳳也沒有讓他跟著一起進銀行，奇怪的是，王連鳳拿著他的身份證先后去了兩家銀行匯錢。事實上，王連鳳用金為民的身份證先后在附近的工商銀行和建設銀行分別向北京工業職業技術學院匯款21萬余元和23萬余元。

同時，王連鳳還利用自己掌握學校POS機的便利，在2012年6月19日至7月4日之間，以每筆7000元左右的金額，使用其個人賬號分多次向學院銀行賬戶轉賬96.2萬元。

當被問及口口聲聲說自己沒有動用學校的錢，而又主動向學校的賬戶打入這么多錢的時候，王連鳳解釋說，學校的賬目有了這么大一個“窟窿”，作為學校的財務工作人員，看著著急，就主動給填上了。等將來學校查清賬了，自然而然會把她的錢給退回來。

然而，連續7年地不斷貪污學校公款，可能王連鳳自己早已記不清拿了多少錢，以為退回去140多萬應該差不多能彌補賬目上的虧空。但是，這種掩耳盜鈴的做法其實更是在自欺欺人。2013年3月18日，北京市石景山區公安分局對犯罪嫌疑人王連鳳執行刑事拘留，4月1日，經北京市檢察院第一分院決定，王連鳳被逮捕。

學校的財務漏洞

回顧王連鳳的作案方法似乎很簡單，她并非現金出納，而是充分利用現金出納經常因為各種事務外出辦事的空隙，短暫地負責現金支票的管理機會，偷偷從其中撕取一張，拿著這張支票等到學校放假的時候，自己再去取錢。

“王連鳳之所以能如此肆無忌憚、貪污數額如此巨大，皆因其有機會會計、出納‘一肩挑’，這種基于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一旦有人思想上出現偏差，就會成為他們違法犯罪的有利時機。”張濤說。據記者了解，在財務管理中，會計、出納為相互制約相互監督的兩個崗位，出納員不得兼管稽核、會計檔案保管、收入、債券、債務賬目的登記工作。出納是一項具有專屬性、特殊性，獨立的工作崗位。領導不得兼任，會計不得替代。

制約機制的不健全為職務犯罪的滋生提供了可能。王連鳳負責與銀行對賬的工作除其本人了解，無人對其工作進行監督檢查，使其工作實際上處于無人監督的狀況。如2012年1月，王連鳳用17萬元的現金支票對外支付購買購物卡后，卻用另外一張1.5萬元未實際支付的轉賬支票做報銷處理，而其他財務人員對17萬元的現金支票丟失卻一無所知。

“制度執行上的漏洞客觀存在，但個人思想政治教育和法律法規宣傳教育工作的不到位，加之個人私欲膨脹，卻是一個根源問題。”張濤說，其實，王連鳳種種行為都在表明，她強勢的外表恰恰是在掩蓋她脆弱的內心。婚姻的失敗給她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打擊，她為了證明自己離婚之后過得也很好，試圖通過各種方式讓外人在表面上覺得她過著富裕的物質生活。

據偵查人員回憶，王連鳳家里的幾個大柜子里幾乎全是名牌服飾，而且密密麻麻多得出奇。王連鳳還常常跟同事炫耀，自己去杭州、海南等地旅游住高檔酒店，吃頂級美食菜肴。甚至說有一次出去玩是包飛機去的。透支的虛榮心，已然讓她迷失了自己。

2014年7月10日，北京市第一中級法院以貪污罪判處王連鳳有期徒刑14年。后王連鳳提出上訴，同年9月5日，北京市高級法院作出終審裁定，駁回王連鳳的上訴，維持原判。（文中除張濤、王連鳳外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