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瘋子”謝君豪

崔斯嘉

《全力扣殺》劇照。

謝君豪是香港演藝學院科班出身，令他大紅大紫的舞臺劇《南海十三郎》是香港話劇史上的經典之作;主演的電影版《南海十三郎》又為他贏得金馬影帝殊榮;最近電視劇《錦繡緣·華麗冒險》的大熱，又讓謝君豪成為一代“臘肉”男神。

面對謝君豪的時候，眼前站著的似乎并不只是他這個人，許多演過的角色都是他的影子，似乎下一刻，他就會化作角色，講著符合人物的對白，一刻入戲。

戲劇：似是故人來

“臺下你望臺上我做/你想做的戲/歡喜悲傷老病生死/說不上傳奇”

初逢謝君豪，是在香港新光戲院。

《南海十三郎》這一出名戲，在舞臺劇之前早已看過電影。電影精彩，在90年代香港電影最后的輝煌中依然拿獎拿到手軟。但直到進了戲院，才發覺電影的精彩是遠遠不如。舞臺劇開場，人未至聲先至，一聲“是我！”——追光打過去，乞丐裝的南海十三郎站在觀眾席側邊門口，他拍著身上的粉塵，一千多個觀眾已經全部起立鼓掌。戲還沒開始，已經獲得全場傾慕，這份殊榮，自然是屬于南海十三郎。

南海十三郎是謝君豪印象最深刻的舞臺劇角色之一，這出戲演了超過二十年，每一個階段重演，他都會將自己的人生經驗放到角色身上，二十年間，這個角色不斷豐滿。“我覺得十三郎是一個一生都在修行的人。他不知道，但他是在修行的。”于謝君豪自己，何嘗又不是這樣呢？所有的角色都是修行的一部分，每經過一站，他都會得到新的東西。

最近，令謝君豪印象深刻的另一部戲是《杜老志》。這出舞臺劇由梁家輝、劉嘉玲和謝君豪主演，去年7月首演后好評如潮，9月重演依然受到熱捧，直至今年1月三度重演，累計演出41場。《杜老志》的背景是70年代末位于杜老志道的“杜老志夜總會”，那時候的香港，經濟騰飛卻也泡沫飛漲，杜老志夜總會是喧囂浮躁的社會中一方醉生夢死之地。

謝君豪演的鄒世昌，是一個表面風光無限的股壇大鱷，實際卻要靠一個又一個的局來虛張聲勢。但謝君豪對這個角色卻別有一種解釋——“雖然他的手法是老千，但他其實是個賭徒。賭徒和老千是不一樣的：老千必須很低調，千完就走，人家想半天還不知道他是老千呢。而鄒世昌什么危險的事情都干，他就是賭徒，是香港那個年代金融熔爐里的人，賭輸了會再賭，賭贏了還會再賭，永遠不會走出這個循環。”

從南海十三郎到鄒世昌，這兩個相隔一百年的角色，其實有相似處。他們仿佛都出自《大亨小傳》：被投機者們堆積起來只有空架子的富豪，最終在時代的賭桌上輸掉了性命，這是鄒世昌;另一邊，理想主義，向往真善美，求而不得的純潔愛情，這是南海十三郎。或許正如謝君豪所說，他不是在演戲，他的每一個角色都是他本人的一部分，所以，似是故人歸來。

表演：半生緣

“別來還無恙/那年少輕狂卻讓歲月背叛/流轉的時光/照一臉蒼涼再也來不及遺忘”

謝君豪說他最初開始對表演有興趣，是一個偶然的契機。中學預科畢業前，他遇上學校兩年一次的戲劇日。“本來我不想演，太尷尬了，特別土！但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大家感覺我的五官樣子還比較端正，所以選我去。”——這個被推上臺的“周萍”，首次感受到表演是什么——“演《雷雨》，在公園排練周萍跟繁漪吵架，演員坐得很遠，聲音大一點，對視過去，感覺很過癮，很不一樣。”到這時候，謝君豪才發覺，原來自己是有突出優點的，自己還可以在舞臺上這樣發揮。從此，就是半生演藝路。

半生表演，多有涉及，但謝君豪最鐘愛的始終是舞臺，這是他的一個情結。“其實電影也好，電視劇也好，不同的表演方式有不同的感覺，影視是質感的細節很多，但是舞臺不一樣，尤其是大舞臺。舞臺是好像站在懸崖邊上對著無盡的空間大喊，用全身力量‘啊’的一聲喊出去，然后聽自己的聲音回響，那就是舞臺。舞臺上的能量特別重要，要一口氣打下去，打到觀眾最后一排。”

舞臺還有一個特點：每晚都不同。“南海十三郎我演得很熟了，但是《杜老志》有一場戲我知道演得最好，因為那時候我真的是什么都沒想，只是呼吸，走出去，感覺自己特別猛，一收一放之間，能量特別大，一直貫穿到手指尖……”

當然，最重要的是，每晚的觀眾都是不同的。“舞臺劇面對的對手不光是演員，還有觀眾。觀眾給我不同的氣場，每晚都不同，他們會反過來刺激我演戲。”

這種面對面和觀眾交流的形式，成為謝君豪的至愛：“我有一個信念，只要我在臺上，不管其他怎么樣，燈光布景音響，即使遇到不好的，就算是給我一個電燈泡我都能演，而且一定要給臺下觀眾最好的。當然這是理論，真正的主觀感受是，我會懷著感激的心情，高高興興去演。”

《南海十三郎》劇照。

創作：身外情

“這一生中我站在何地/怎么竟跟你活在一起/原是鏡中花/留在鏡中死”

看起來高冷范兒的男神謝君豪，在舞臺上塑造過無數經典角色。而舞臺下，他一面文藝范兒十足地寫專欄出書，另一面的性格卻滿是喜感，仿佛黑色喜劇導演，跳一跳身上都能抖出無數個冷笑話段子。

“我寫過一個劇本。”謝君豪說，“一個黑色喜劇，講兩個社會失敗的人。一個是群眾演員，很喜歡演戲但是演戲很差;另一個是沒人記得她的落選佳麗。有一次，兩個人喝多了一夜情，說我們要干一番事業。他們就商量，行，那就拍一輯我們打真軍的照片，發到報社去。標題也想好了：《群眾演員落選佳麗別墅打真軍自拍春宮圖，爭奪菲林擁有權大打出手對簿公堂》。一切都想好了之后，他們把家里布置成一個時鐘酒店的樣子，又借一個照相機來拍。誒，結果不行，女的不懂演戲，男的就教她演戲……最后終于拍好了，男的發現，完了，他喜歡上這個女的了。戲假情真之后，兩個人從假吵架發展到真吵架，然后打架，一直追打到廚房，最后砰一聲，不知道怎么回事，女的就死了。救護車來了，故事結束了。”

有故事有理想也有情緒的男女碰撞，由幽默轉到黑色。這故事，放到今天并不出奇，但謝君豪寫這個故事的時候，香港還沒有這種類型的黑色喜劇。如今，謝君豪眉飛色舞地回憶起這個劇本，神色不太像他招牌式的文藝氣質，反而有點逗比。“本來我的設計是要在廚房把一桶血倒在女主角的頭上，結果演出的時候劇院不準，說太臟了，不讓我們弄。結果就只用了普通的血漿。”語氣之中，滿是沒用到一桶真血的遺憾。不由得設想，如果謝君豪再創作，恐怕也是黑色幽默界的。

《錦繡緣》劇照。

生活：明日有明天

“浮云驟雨遠飛/我以為會記起/但做人像做戲/Tomorrow is another day”

謝君豪曾說，他生活中是很無趣的人，因為所有的有趣都放在了戲里面。生活中的他非常低調，家庭和私生活都極少現于世人面前，就連時下非常流行的社交網絡，他也用得不多，大部分是為了新片宣傳才發幾條微博。但他卻是平易近人的，微博上會回復粉絲的問題，會和粉絲聊天。這樣的謝君豪，距離觀眾一點都不遠。或者某天，在香港某一家書店，你就可以偶遇他。

他喜歡讀書、看電影，雖然讀書對他來說是“功利性”的，“為了角色和感悟才去讀”;他談起《教父》來滔滔不絕，對馬龍·白蘭度的表演萬分推崇;聊起莎士比亞也是如數家珍，從四百年前的劇場一直談到今天的表現，理論和經驗齊飛，表演共感受一體。這樣的人，似乎不像一個演員，更像是一個知識分子，而且是富有民國氣息的知識分子。但他自己卻不好意思自封：“我又不能自己夸自己，說我愛看書呀，我有文人氣質呀！”

他飾演過的人物，從多情才子到荒淫皇帝，從共產黨人到變態殺手，從黑道大哥到出塵仙人……似乎沒有他不能夠駕馭的角色。他自己也說：“所有的角色都想演，沒有偏好，真的沒有，只要是好的，全部都想演。”說這句話的時候，謝君豪很像是一個戲瘋子。

他即將上映的新片《全力扣殺》，是一個關于羽毛球的勵志故事。導演郭子健曾經以《打擂臺》贏得金像獎多項大獎，并以《西游·降魔篇》拿下12億票房。《全力扣殺》以運動勵志，一眾影帝影后加盟，又有世界冠軍鮑春來、王琳助陣。

談起這部電影，謝君豪說：“我演一個從未出過手的武林高手。”沒出過手怎么知道是武林高手？“對白是這么說的。”謝君豪大笑，“所以說，高手在民間啊！”

在一眾羽毛球高手中扮演“沒出過手的高手”，想必沒什么壓力。謝君豪自己對運動的心態也很平和：“千萬別要求自己過度。剛剛開始跑步的時候我跑了十分鐘就跑不動了，旁邊的老頭老太太們都比我快，但我靜下心來，堅持跑下去，過幾天我能跑十五分鐘，現在我能跑一小時。告訴自己，一點點慢慢來，就會好的。”

設想一下，金馬影帝落后在老頭老太太身后氣喘吁吁，是怎樣一幅充滿喜感的畫面。這位“對自己要求不高”的影帝，總是在享受生活的過程。他是幸運又是極自得的，樣貌在時光中不變，才華卻在歲月中漸長，永遠可以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