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蘩

“佳杰,昨晚那段效果不錯,但今天還要變一下,你直接召喚一個紅影子出來,把手帕交給他。對,今晚我就要在秀里看到這一段!”
劇場里燈光幽暗,空氣是濕的。漢秀總導演弗蘭克·德貢的指令通過麥克風飄蕩在劇場上空。除了他的聲音,那里還布滿鋼架,透明的藍色人體模型懸吊下來,像在等待某個機關開啟。升降舞臺制造的“岸邊”,身著黑衣的男女演員依照導演的指示一會兒起身,一會兒坐下。年輕的倒影映在深藍的水面,紅色城市則在后方的巨型LED屏上無中生有、陡然變幻。
這是漢秀升級后第二天的排練現場。前一天,漢秀在經歷了37天改編重排后上演,再次收獲了無數贊嘆。即便如此,在弗蘭克心中,今天和昨天依然可以不同。“如此大規模的秀,時時刻刻都在自己生長、進化。”他笑道。事實上,這個新生兒成長歷程中的每一個重要時刻,都讓他焦灼而興奮。
定期升級是大型秀的慣例,為的是持續制造驚奇。漢秀也不例外。機械臂的引入為LED屏幕賦予了生命,在它的強力調度下,3塊屏幕可自由伸縮、拼接和拆分。靜止時,用以呈現深邃的太空和孤獨的星球,飛轉時,則暗示物換星移,情移境遷。舞臺的升降、開合也更加自如,水池中極為復雜的水下升降機,讓上一秒還沉靜溫柔的水面瞬間消失無蹤。舞臺上空的吊掛系統,可以讓演員完成飛行降落等動作。人類對空間、宇宙、水和天的一切想象,都在工業科技的輔助下得以釋放。
漢秀將戲劇、舞蹈、音樂、雜技、馬戲、體操、花樣游泳、高空跳水、極限運動匯集到一臺演出中,配合以聲光電的特效,令人目眩。但因為有了故事情節的牽引,又讓這些奇技和特效各有意旨,并不顯得散亂。

升級后的漢秀有了一個全新的開場。一群通體紅衣的精靈從觀眾席里“抓”出一對青年男女,他們在倉皇中站上舞臺的中央,被帶進一個奇幻世界。“這樣的改編是為了增強互動性。我們相信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在人生中某個時刻希望成為主角。”弗蘭克解釋道。男女演員在時空轉換和分分合合中經歷悲傷、狂喜、欲望、安寧,觀眾也隨之體驗到情感的四季。
最令人贊嘆的還是表演。27.5米的高空跳水者站定高臺,全場觀眾為之屏息。踩著水上飛行器的演員如蛟龍一般神氣活現,騰云入水。窈窕的巴西女郎則用頭發將自己吊起,在空中旋轉成一支花朵。
升級后的漢秀共有86名演員,其中有73名來自中國。他們有的曾是雜技演員,只需要將每一個技術細節刻在腦中,有的曾是體操、跳水運動員,以分毫不差地完成規定動作為最高目標。漢秀的舞臺則允許他們嘗試更多可能性,也因此更加自由,每個人都仿佛開了天眼一般,能夠“看見自己”。跳水演員莎莎說:“燈光打在水里,讓漢秀的水特別美好,好像在吸引人跳下去一樣,讓我飛得更高,跳得更遠。”
和國外演員相比,中國的年輕人大多缺乏表演經驗。升級版的排練中,弗蘭克傾注了大量時間和演員們溝通,啟發他們的表演潛能。“我希望他們主動思考,在舞臺上,甚至回家睡覺前都想想,舞臺上到底在發生什么,這個故事、自己的角色是怎么一回事。”力量型雜技演員阿雄也發現,導演從不教人如何去做,而是挖掘他們身上被藏起來的東西,“他先了解我們,再一點一點激發潛力。他熟悉我們每一個人”。對于弗蘭克偶爾展現的苛刻和嚴厲,演員們并無怨尤,“天才的想法永遠都是出乎意料的。他對我們的角色寄予了很高的期望。”藝術體操演員左春芳如此評價。
作為斥巨資打造的大型舞臺項目,商業上的成功無疑是漢秀的首要目標。如何傾聽觀眾心聲,既迎合他們的需求,又不失遠見地領先一步,時刻都在考驗創作者的智慧。弗蘭克發現,中國的觀眾不僅熱愛美,還對驚險、懸念充滿期待。在高空跳水環節,他從凝固的空氣和暴烈的歡呼中,“聽”出了這種期待。
“就好像你邀請朋友去家里吃飯,你做了一道拿手菜。朋友當然不會告訴你,‘噢,我不喜歡吃這個’,他們只會說,‘謝謝,你的廚藝真棒’。但你有責任去了解他們真正的想法,同樣的,去發現和滿足觀眾的品味,就是我們的工作。”弗蘭克比劃著,像極了端出一桌好菜的大師傅。
演出中有段新增的情節:舞臺側后方,一扇大紅門朝著女主角轟然打開,故事里所有的人物都涌出來,飛奔向四面八方。弗蘭克說,這是一種象征,寓意著解放和自由。其實對于喜好故事的中國觀眾來說,漢秀的情節依然是高度抽象的,需要借助想象力完成。在制造驚奇之外,這還是一場關于國人審美能力和藝術趣味的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