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裝在紐約
紐約是一個移民城市,很多服務性行業都依靠移民運轉,甚至有些行業被來自某一個國家的移民所壟斷,比如餐館里跑腿洗盤子的大多數是以墨西哥人為主的拉丁美洲裔移民,開出租車的有很多是來自印度和巴基斯坦等國的南亞移民。所謂的“主流社會”每天消費著這些服務,但是對于為他們提供服務的這些人卻幾乎一無所知。
美甲店同樣是一個被移民壟斷的行業。紐約街頭美甲店的分布十分密集,數量高居全美首位,緊隨其后的洛杉磯和舊金山的人均擁有量只有紐約的一半。傳統上,大多數美甲店的老板是韓裔,近年來也有越來越多的華裔新移民進入,開始搶奪這個市場。
5月初,《紐約時報》推出了一組針對美甲行業的深度調查報道,此后該報的中文網站采訪了在這個行業工作的中國“網絡紅人”鳳姐,作了補充報道。《紐約時報》對這組報道非常重視,撰寫報道的女記者前后共耗時一年進行調查,采訪了125名各個族裔的美甲師,甚至每周都扮成顧客到美甲店做兩三次指甲。由于采訪對象都是學歷不高、英語不好的新移民,很多采訪需要在翻譯的協助下進行。
報道的結論是,大多數美甲師遭受了嚴重的盤剝,工資低于最低工資標準,有時甚至沒有固定工資,提成和客人給的小費是唯一的收入來源;美甲師還常遭受老板的羞辱,克扣小費,乃至視頻監控;歧視現象也很嚴重,不同族裔的美甲師被區別對待,韓國美甲師的收入往往要比中國和西語裔美甲師的收入要高一兩個檔次。美國人通常自詡有很高的道德標準,前幾年《紐約時報》做過一組中國蘋果代工廠工人生存狀況惡劣的報道,就在全美范圍內引發過一系列抵制蘋果產品的運動。如今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家門口,更讓那些常去做指甲的顧客覺得難以接受,沒有想到自己竟然一直在享用著不道德的服務,無意之中做了迫害移民勞工的同犯。《紐約時報》網站上,很多人留言表示自己現在去做指甲,心里都帶著負罪感。
很多跟進報道的媒體,也推出了“如何挑選一家合乎道德規范的美甲店”之類的報道,他們提出的很重要的一條建議是不要光顧那些收費異常低廉的店,因為做做簡單的算術題就能知道,顧客省下來的這些錢,無疑都是對美甲工的血汗盤剝。紐約州州長也已經表示立即對整個美甲行業進行整頓。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紐約時報》這組報道所引起的震動,生動地體現了美國社會里主流社會和移民社會之間的割裂。在紐約,不同國家的人們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自己的聚居區,除了有大大小小近十個華人聚居區,還有日本、韓國街、印度社區、俄羅斯社區、厄瓜多爾社區等等,面積不大的紐約就被這樣分割成許多塊“飛地”,各個族裔之間的交往十分有限,主流的白人族群更是對移民的生活一無所知。往往距離不過幾公里,卻遙遠得像是兩個國家,所謂的熔爐不過是一個美好的幻象,如果真的說是熔爐,那熔爐的內部也一定是分隔成許多的小格。
拿華人社區來說,除了游客和極少數想去探尋異國風情的白人會去老唐人街的餐館吃飯,大多數白人一輩子都不會踏進任何華人社區一步。這也不難解釋為什么美甲行業蓬勃發展了幾十年,卻直到今天才被主流社會了解到其中的陰暗面。其實比美甲店黑暗得多的現象在華人社區比比皆是,華人餐館里打工的中國移民的生存狀況要惡劣得多。造成這樣的狀況,主流媒體當然也有責任,他們對移民社區的報道實在太少,除非發生嚴重的刑事案件,否則不太會到移民社區采訪。
為了讓更多英語不太好的美甲行業從業人員能夠看懂報道,《紐約時報》史無前例地把報道翻譯成了中文、韓語和西班牙語三種語言,這或許可以看成是他們想要在移民社區增加滲透的努力,但是要改變長期形成的對移民社區的忽略,光靠一篇報道是遠遠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