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江澤涵

在故鄉偶遇一個童年玩伴。一別十多年，重逢很是歡喜。偏在這時，來了個不速之客：此君素以“酸”聞名鄉里。他說：“呀，你現在混得可好啦，還記得不，你十歲那年，順過毛家三塊錢。”

這是順手牽羊的“順”。“早忘了，難為您還記得。”玩伴真的忘了，他的臉上不起一絲漣漪，相反，某人的臉倒紅白不定。

那件事我記起一些。好像是他爹讓他去毛家捎個信，他見大門開著，人卻不在，而桌上正擱著三枚锃亮的大硬幣……

就是這一念之差！

當時小店火賣一種醬雞骨的零食，名字很有趣，叫“鄉巴佬”，對，就是買了這個。他在我們面前啃得津津有味。

然而，很快被他爹知道了，揪起他要去毛家。他一路掙扎，哭得很兇。毛家人問了鄰居和小店老板，也猜著了幾分，正尋來要討道理。半路相逢，他爹二話不說，兩手一抱，奉還三塊錢。他就是趁此時機逃回家的。

我當晚就去看他。他將自己反鎖在房里，說什么也不肯見我，我想他的腸子一定都悔青了。

忘了是幾天后，他爹連拖帶拽將他拉到毛家，當著毛家人和鄉鄰的面，反手在他臉上結結實實扇了兩個耳光。他蒙著頭跑了。他爹還站在原地。毛家人以及鄉鄰們個個都站得直。

我本以為他再也不會出來一起玩了。不，第三天，我又見到了那個嘻嘻哈哈的他，當然也沒哪個伙伴再提起那件不愉快的事。

不速之客這回識趣地離開了。我小心地問起了那樁往事。

他告訴我，當年被拖去毛家之前，他爹說：“你受了這頓打，那個過就能清了，心頭上的大石也才能放下。”

“我當時哪聽得進！后來證明，爹是對的。”

我想起《天龍八部》中的那個少林方丈。老和尚犯下殺、淫兩戒，還有了私生子，他給自己判刑：身為方丈，罪責加倍，重責兩百棍;受刑的時候，不運功護體;刑畢，又自絕經脈。

人死賬消，何況自盡相謝！既如此，何必再受杖責？原來這就叫擔當。死，因為無顏茍活，是徹底的逃避，這并不難辦;活著面對，才是真的難。正如此，老和尚依然是英雄，少林寺的牌子也才沒倒。

犯了錯，隱瞞，一顆心終是懸著;被抓了把柄，更生不如死。倒受了相應的懲戒后，才心也寬寬，正是解脫之時。這是一個有罪過的人的重生。佛說：放下屠刀。不夠，還要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