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正玉
在歷史研究中,王國維的“二重證據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并促成“三重證據法”的出現。不管“二重”還是“三重”,歷史研究中的證據法,是與證據學有交叉的一個概念。其中的證據,在說明歷史現象、證實歷史問題的同時,也應當符合證據學的一般規律。
一、由“二重”向“三重”的發展
1925年,王國維在《古史新證》中提出了“二重證據法”。通過將殷墟發掘出土的甲骨卜辭與《史記·殷本紀》等傳世文獻的印證研究,王國維梳理、訂正了商代先公先王的名稱、世系,有力地證實了商代歷史。其后,聞一多、鄭振鐸等人在研究中融入神話學、人類學材料的嘗試,可視為把“二重”向“多重”擴展的濫觴。1982年,饒宗頤在香港夏文化探討會的致詞中,提出了將田野考古、文獻記載和甲骨文的研究三方面結合的“三重證據法”。李學勤在轉述饒宗頤觀點時,則把“三重證據”理解為傳世文獻、考古有字材料和無字資料,即考古實物。與此不同,楊向奎在其著作《宗周社會與禮樂文明》的序言中則提出文獻、考古與民族學材料結合的“三重證據”。
二、證據、證據力和證明力
在運用證據法證明歷史問題、說明歷史現象時,必須了解何為證據、引用的材料是否具備證據力(成為證據的資格)和證明力(材料的證明價值)。簡單來講,證據就是證明的根據、依據;歷史研究法中,證據力指材料所具備的、能夠解釋某一歷史問題或現象的資格;證明力指材料對歷史事實的證實有無作用及作用大小。判斷三重證據法中各證據材料的證據力和證明力,當看該材料是否客觀真實、與需要說明的問題是否有關聯。
三、對不同證據、證據力和證明力的檢驗
(一)傳世文獻
傳世文獻一般指各種傳承至今的古書典籍,也包括古代流傳下來的碑刻、檔案、文書等文字資料。傳世文獻流傳有序、內容宏富,最直接、最全面地反映了歷史的方方面面,是學者探索還原古代社會歷史文化最主要的根據。進行歷史研究,拋開傳世文獻,無異于強令巧婦做無米之炊。其成為證據的資格毋庸置疑,對歷史研究的證明價值亦貢獻卓著。但傳世文獻在漫長的流傳過程中,因為天災人禍等事端,傳承至今的版本往往已非原貌,其文本內容、精神主旨都可能與原本有出入,甚至相左。裘錫圭先生曾指出:“古本和今本的異文有時候不只牽涉到個別文句的解釋,而且也牽涉到與作者的立場或整個思想體系有關的問題。”因此,在利用傳世文獻作為證據研究歷史問題時,要做好辨偽工作,確定文獻的成書年代,盡量選取較古的版本以貼近文獻原貌。否則,傳世文獻的證據力便要受到質疑,其證明力也必然大打折扣。
(二)出土文獻
出土文獻一般而言,指考古發現中,出土文物上帶有的一切文字資料。因長期掩埋地下,出土文獻在漫長時間內都未經人為改動,保持了被埋藏時的原貌。其中,殷墟甲骨卜辭和商周金文,更是作為第一手資料,不僅填補了商周時期史料的空白,更證實了商周歷史的真實性。受書寫材料和保存條件的限制,出土文獻與傳世文獻相比,數量上畢竟太少,內容也十分有限。在說明直接相關問題時,出土文獻自然很有發言權;若將說明范圍推而廣之,則未免失當。此外,利用出土文獻作證據時,也要慎重。
(三)考古實物
上述傳世文獻和出土文獻,在證據學中屬于書證;而考古實物則屬于物證,當指無字的考古文物和考古遺跡,它們的大小、形狀、數量、年代、花紋等所有包含的信息都應被重視。考古實物作為古代的物質遺存,其客觀真實性不言而喻。如能和傳世文獻、出土文獻結合考察,對一些問題的說明意義重大。《逸禮·王度記》記載:“天子駕六,諸侯與卿同駕四,大夫駕三,士駕二,庶人駕一。”但周天子到底“駕六”還是“駕四”的爭議一直懸而未決。2002年,洛陽王城廣場發掘的ZK5車馬坑中出現了“六馬駕一車”的遺存。因該遺存發現于東周天子所居王城之內,該地區發掘的大型墓葬中曾出土帶有銘文“王作鼎彝”的銅鬲和銅鼎。“六馬駕一車”的考古實物與傳世文獻“天子駕六”的記載以及表明周王身份的“王作鼎彝”銘文,這三重證據的有機結合,使得天子座駕之爭落下帷幕。
(四)民族學、民俗學材料
民族學與民俗學材料的使用,為歷史研究豐富了資料、拓寬了視野。民族考古學家汪寧生創作的《云南少數民族的取火方法——兼談中國古代取火》等文章,利用西南少數民族的原始遺俗,來推測中原地區的遠古生活,別開生面。民族學和民俗學材料能帶給人直觀的感受,使人自然地生發出對古人生活場景或行為模式的聯想和想象,但這種聯想和想象作為輔助歷史研究、拓寬研究思路的旁證尚可,如作為說明歷史現象、解答歷史疑問的確鑿證據恐難以成立。
四、總結
自“二重證據法”問世以來,不同學者從自身學養出發,對其完善和擴充提出了不同的意見,但是真正符合證據學意義上的證據標準的“三重證據”,只能是傳世文獻、出土文獻和考古實物。至于加入民族學、民俗學材料或其他材料進行的研究,稱之為“多重參照法”更為恰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