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只貓，做只狗，不做戀人

紫堇軒

愛情是會耗盡的能源嗎？

一

姐姐趙迎晨教會我一個道理：趙迎樂，姑娘不需要多能干，只要負責將自己打點漂亮，就會有無數男生樂意幫你的忙。

你可能會鄙視她勢利，但我覺得她或許是對的。

大一入學報到第一天，我的行李是學生會的蕭索幫我提的，軍訓服是鄺中山幫我領的，改IP是陶大順幫我搞定的，拎著熱水袋去灌水，又有陌生的男生讓我排他的號。

請相信我不是在炫耀，相反，這種樂善好施讓我氣短。我不禁想起姐姐說的，“賞心悅目就是對他們最好的犒賞”，在理工學校，這個法則尤為受用。

在這里有必要介紹一下學生會的蕭索師兄。他是典型的宅男，學生會的活動在他的帶領之下幾乎都變成了視頻會議。蕭師兄贏在起跑線上，高二時他就在兄弟的幫忙下開了個淘寶店，已經有三個皇冠，學費、生活費都是自己賺來的。

辦完入學后，我發誓，如果我預先知道不會打牌在江浙一帶會被嘲笑四年，我絕不會報這所大學。當地人在牌局上全都是超齡的早熟，我輸了五十塊，一周的生活費飛了。

“你贏了我五十塊，我敲詐了你一頓砂鍋，咱倆扯平?！?/p>

坐在大排檔，我打了個海鮮味的嗝對蕭索說。他突然觸電似的從塑料椅上彈起來：“糟了，我忘了自己過敏不能吃這個！”

二

富人的毛病不少，蕭索不能吃的東西可以編成食譜，相形之下我簡直就是嘗遍百草的神農。

那時是2010年，我看席絹的小說，臺灣的言情文膚淺親切。寢室停電后，我趴在床頭用腦袋拱起被子，手電筒的光打在一行字上：愛情不是永遠高掛在天上的太陽月亮星星，所以如果我現在給你愛你一生永不變的保證，那一定是假的。

那宋霆偉給我的承諾呢？他說即使我在浙大他在成都，我們也會堅持每個月見面，但如今他對我的態度跌入冰點，以前一星期便塞滿收件箱的短信現在需要一個學期。但在我獨處異鄉的時候，在我考記者證導游證忙得頭暈的時候，只要想起他那句情話，就會在下一秒重新變超人。

夜里不能想太多，一想我就睡不著。忽然有人敲門，竟是蕭索。他嘚瑟地出示胸前的證件：“查房的。喂，304的1號床，熄燈后不要影響別人休息。”

我的怒火被蕭索徹底點燃了，熟人最好當出氣筒，而且我才知道以前在公告欄里說我們衣服掛屋里、用電吹風、洗手間衛生差的人，原來是他！

我把冷掉的漢堡蓋在了他臉上，那個情景實在不忍直視。蕭索嘴角抽搐著，手里的電筒收了光。月光下，他對我露出一個鄙夷的笑。我才發現他的鼻中段有節骨凸起，從相學上看屬于硬性情。

后來在洗衣間，我把一件外套翻來覆去搓了半個小時，就好像洗的是蕭索身上那件似的，就好像這樣我的罪惡感就可以洗掉一樣。

三

漢堡事件后，我們有半個學期沒說過話，他也很小氣地躲著我。

平安夜，我送了蕭索一個刻字的蘋果，由它擔任破冰大使，親眼看他連皮吃掉我才滿意。

他正吃著，我一眼看見他的旺旺彈出一個熟悉的用戶名：“宋霆偉！”

“宋霆偉是你前任嗎？”他問。

“是啊，很廉價的戀情吧？在超市多花1元就可以在蘋果上刻字，我恨他，所以他會變成我的屎尿屁?！?/p>

“你真是變得重口味，毀小清新啊?！辈恢朗捤髟诎邓裁?。后來他不打自招，說宋霆偉是他的貴客，出手大方買下了一千塊的東西。

“是那個倒霉鬼在定期幫女友清空購物車吧?！蔽冶韧滔乱恢簧n蠅還惡心， “你不許賣給他。”

蕭索愣愣地看著我，我扭頭看著對話框，那ID還是我幫宋霆偉注冊的，當年他不肯花時間買高考輔導資料，就讓我幫他淘。

平安夜過渡到圣誕節的6個小時，蕭索陪我在網吧通宵。他在追一個恐怖小說的連載，我則看周杰倫的演唱會視頻。我倆混搭出一種奇怪的氣場，以至于多年以后，我聽周董的歌曲時耳邊總會反射性地出現失控尖叫的男聲。

四

蕭索把裙子換成破布寄給了宋霆偉，這瘋狂的行徑導致對方退款并追加了幾百字的差評，蕭索的老主顧們忽然打起退堂鼓。

大二那年我做了一個決定，我要免費當他的淘寶模特。我要讓宋霆偉知道，我變白變美了。哪知道，蕭索竟大方地說：“我馬上要工作了，也沒太多精力打理這個店，差評我也不怕?！?/p>

這樣也好，我不再擰巴于宋霆偉那點破事兒，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快意恩仇。我開始一個人健身、煲劇、泡圖書館，并且張羅四級英語。

別誤會，我不是在復習，而是推銷輔導資料。在那些資料里，王長喜的書是最賣座的。

我小賺了一筆，把一干塊悄悄打進蕭索卡里，彌補他幫我出惡氣的損失。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事兒。我有一樁沒法擺平的事情，那就是宋霆偉開始瘋狂地打我電話。我把他拉入黑名單后，他不知從哪里搜到了寢室的座機，繼續日夜轟炸，寢室的成員漸漸都不給我好臉色看了。

大三時，一個親戚幫我聯絡了一個實習單位，很閑的文員工作。我每天對著電腦，沉默地打很多字，面部的肌肉像冷藏柜里的豬肚。我偷偷開了視頻看恐怖片，努力讓自己張大嘴巴。我看最新的《世界奇妙物語》，一個怪人撒尿撒出石油，在能源快被耗盡的地球被當做外星人一樣抓去研究，批量生產。

愛情在我身上也是快要被耗盡的能源嗎？我不知道。

但宋霆偉這個變態，居然把騷擾電話打到單位來了！我忍無可忍，將電話線一拔，再用手機打110。

在我從通訊錄里搜索蕭索名字的瞬間，我突然有些傷感。到底有多久沒主動聯絡他，久到幾乎忘了他的備注是“有錢索”。

我忽然非常后悔當初為什么要逞強，為什么要化妝當模特，還花了一個晚上修圖呢？我想證明什么？沒了姓宋的我照樣過得很好？這種出發點本身就透著荒謬。

蕭索分析道：“你講過渣男他家家教嚴苛，我建議你最好跟他家里人告狀。”

我真的打給了宋叔叔。他是個有修養的人，替兒子向我致歉。

之后騷擾號碼再也沒出現。

我在QQ上問蕭索：離201 0年的平安夜已經過去兩年多了，現在我依然單著，你還會覺得我在把你當備胎嗎？

會。他回復得毫無余地，他的頭像變成鴿子灰。

霉運約好了抱團出現，主管黑著臉說他打了三個電話我都不接，要我寫檢討書。

五

2014年圣誕夜，我在微信上發了“祝某人節日快樂”的信息就抓著手機睡著了。醒時我發現蕭索回復了我的動態：我來看你，你還好嗎？

蕭索說，宋霆偉那個人渣神通廣大，后來居然順著包裹上的地址，坐火車跑來學校找他麻煩。當時宋霆偉帶了幾個狐朋狗友，仗著人多勢眾，要求蕭索把那塊帶有侮辱性的抹布戴在頭頂，在校園里大叫著跑三圈。那天我剛好不在學校。

宿舍樓上探出一個個腦袋：“咦，這不是學生會的蕭索師兄嗎？”

“他得了失心瘋？”

“我看是失戀的樣子?！?/p>

當然，也有平時看不慣他行事作風的學生會死對頭，拿出手機錄影。

蕭索覺得，他大學四年的聲譽全都毀在那一刻了。他懷著對我的恨意，找了個鄰市的大學去上班。

但是后來的他，時常想起一個叫趙迎樂的姑娘。她很努力，她拼命想要跟所有人做朋友卻磕磕絆絆得罪了不少人。她笨手笨腳，又攬下很多份兼職，活生生一個拼命三娘，在大家以為她掉進錢眼里的時候，她卻能用宿舍的電飯煲做出口味一流的可樂雞翅分給大家吃。

最后他說，我一直保持5位數存款，留一點給意外開支就好了，錢太多是會讓人從心底里走樣的。你確定要跟這樣的窮鬼在一起嗎？

淘寶店主都是奸詐的，蕭索掐準我最孤單的時候沿途折返。

我的姐姐事無巨細地掌握著我的一切，她開始強勢地審訊我。

那時候已經是新春，我正和蕭索爬山，本以為萬籟俱靜的山頂卻有鳥鳴空降，我堵住另一只耳朵問趙迎晨：“什么？這次你要親自來鑒定?。俊?/p>

200米的普陀山，一腳踩空就會魂飛魄散。蕭索奪過國產手機大喊：“我沒有想跟趙迎樂過不去，只是想跟她過下去！”

莊嚴的誓言回蕩在空谷，我們終于打敗那些該死的空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