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艷霞
摘 要: 兼為詞人和詞學家的張炎,其在詞的創作和詞學理論的創作上都頗有建樹。在評價詞的標準上,他創立了清空,騷雅,用來品評詞作。在詞的形式方面,他注重詞音律的協和流美,清越雅正。張炎詞作音律協洽,句琢字煉,雅麗清暢。在詞的內容方面,他提倡詞作風格的清麗高遠,意趣的淡雅空靈,以及遣詞造句的精粹與融化不澀。作為詞人的張炎,他在詞作創作時,又一直貫徹和實踐詞學理論,創作了大量絕妙好詞。本文根據張炎的詞學理論中的“清空”探討張炎的詞。
關鍵詞: 張炎 清空 詞學理論
關于清空,張炎是這樣定義的:“詞要清空,不要質實。清空則古雅峭拔,質實則凝澀晦昧。姜白石詞如野云孤飛,去留無跡。吳夢窗詞如七寶樓臺,炫人眼目,碎拆下來,不成片段。此清空質實之說。”這里張炎所提倡的清空,是與質實相對的,而清空的具體概念,他并沒有描述。沈祥龍在《論詞隨筆》中,做了這樣的描述:“清者,不染塵埃之謂;空者,不著色象之謂。清則麗,空則靈,如月之曙,如氣之秋。”從這里,可以捕捉一些信息,所謂詞的清空,即是一種氣骨,一種沖冷的情懷。“清”即是詞中秉含的那種純凈透明,清爽悠遠的氣象,如同“野云”,在幽靜閑適的山澗,在深曠悠遠的高空里,孤寂又縹緲,來去無影。而“空”,不是空洞,空虛之謂,而是一種氣度,是置萬物于自然原始,一種超然的情懷。在張炎的詞作里,隨處可以找到這種“清空”的情懷,這種閑云野鶴的意象。根據“詩言志,歌詠言”的創作依據,由于張炎人生經歷,致使他后半生生活在社會的邊緣,窮困潦倒,落拓浪游。然而,張炎并沒有作大量苦寒吟,而是在苦難中追求生活的閑適與優雅,這本身就使得詞作中具有一種沖淡的、清冷的情懷,一種超然,但同時又幽怨的意境。
如果說“清空”是對意境風格上的要求的話,那么“騷雅”則是對詞內容上的規范。二者共同鑄就了張炎詞的靈魂與品格。“騷雅”原指《離騷》和《詩經》中抒情言志的美學規范。“騷”的基本精神是憂愁幽思,“雅”為“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詩大序》)可見,“騷雅”是指詩歌“感于哀樂,緣事而發”的現實主義精神,它是我國古代詩歌的精髓所在,是歷代詩人創作理論的源頭。在這一層面上,騷雅詞人唱騷雅之曲,倡騷雅之風,目的就在于把詩歌的現實主義精神引入詞中,要求娛賓遣興的小詞向詩靠攏,擔負起言志載道的功能。
張炎曾說:“故其燕酣之樂,別離之愁,回文題葉之思,峴首西州之淚,一寓于詞。若能屏去浮艷,樂而不淫,是亦漢魏樂府之遺意。”(《詞源·賦情》)可見,張炎一直在追求《詩經》“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美學規范,并以此評判其他詞人的詞作。他在創作詩詞時,始終在貫徹“騷雅”的精神。筆者選取了這首《綺羅香》(紅葉),試做分析:
[綺羅香](紅葉)
萬里飛霜,千林落木,寒艷不招春妒。楓冷吳江,獨客又吟愁句。正船艤、流水孤村,似花繞、斜陽歸路。甚荒溝、一片凄涼,載情不去載愁去。
長安誰問倦旅。羞見衰顏借酒,飄零如許。謾倚新妝,不入洛陽花譜。為回風、起舞尊前,盡化作、斷霞千縷。記陰陰、綠遍江南,夜窗聽暗雨。
張炎在這首詞中,以紅葉為載體,描寫了一幅“寒艷”的風景畫。首句便點出了“萬里飛霜,千林落木”景象。“飛霜”二字,點出了季節已是深秋,映在腦海里的,便是一種凄清慘淡的肅殺之秋。不同于張若虛《春江花月夜》里“空里流霜不覺飛”的美好月夜,這里是使“千林落木”的暮秋之霜。
張炎在詞中,經常運用“萬里”“野云”“孤鷗”這樣的意象,此首詞中,首句就拉開了一幅千林落木的廣袤畫卷。可以想象出詩人由遠而近,置身于落葉繽紛的世界中,孤獨地體味著那種“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曠世孤獨。在這種“無邊落木蕭蕭下”的哀傷中,孤獨的詩人在清冷的江邊,咀嚼著無法排遣的艱難困苦。然而,那些鮮艷如同夏花的一片片紅葉,又給這凄清的寒江徒添了大片熱烈的色彩。
下闋中,詩人以紅葉寫自己,“謾倚新裝,不入洛陽花譜”,這里紅葉正在傾國傾城地綻放,詩人用謾倚二字,似乎這一樹樹的紅葉,如同孤寂的女子,盡管新裝初成,卻只能孤芳自賞。“不入洛陽花譜”,正是詩人身世的寫照。詩人正當壯年之時,卻遭遇了國破家亡,從一名貴介公子,淪落為流浪江湖的遺民,其中的凄苦,是常人所難以想象的。“為回風,起舞尊前,盡化作,斷霞千縷”,隨風起舞的血色紅葉,在林間路旁飄轉,如同千縷斷霞,不成篇章。眼前不禁現出了張藝謀的影片《英雄》里的大片血色紅葉,是醉人的冷艷。
最后一句,詩人筆鋒一轉,“記陰陰,綠遍江南”一幅清亮,綠油的景色,與此時的千林落木成了鮮明的對照,可以想見,詩人在青春年少時的躊躇滿志,那時風華正茂的他,正是豪氣干云霄的年華,“夜窗聽暗語”,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時,依著窗子,聆聽夜晚的點滴細雨……
詞中,正是萬物肅殺的晚秋,歷代悲秋感時的詩詞數不勝數,詩人沒有在延續傳統的抒寫筆法,而是把視點集中在千林落木的鋪天蓋地的紅葉身上,觸目盡是美輪美奐的寒艷,更襯托了詞人的無法釋懷的苦寂。這無疑是以“樂景寫哀景,更見其哀”的方式。然而,即使是這種彌天的苦難,詞人也沒有痛哭流涕,感傷涕零,而是“回風起舞”,追求詩意的人生。這不正是“騷雅”的表達方式嗎?張炎身處疾苦之中,卻能在詩中追求“清空”這種融化不澀、古雅峭拔的唯美精粹的境界,追求騷雅“詞欲雅而正”的淡雅清麗的表達方式,正是宋代士人寧靜淡泊、靜賞生命的精神內涵,是傳統詩教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思無邪”的美學規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