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




1971年11月15日,從斯坦福大學加盟INTEL公司4年的第12號員工特德·霍夫,為日本公司的一個項目做出了世界上第一個微處理器4004,這塊芯片開創了CPU的歷史,從此,人類走進了電腦時代。之所以叫電腦,是因為那個時候絕大多數人對于人腦的理解,人的大腦就像一個中樞控制系統,用來支配人的一切行動,而CPU計算機系統,就如人腦一樣,中心控制起到了關鍵的作用,因此我們簡稱CPU為“芯片”。
其實,即使是在1971年,人類的腦科學技術早已經發現,人腦和CPU的結構完全不同,CPU對于人腦的設想純屬臆測。打開人腦,科學家們驚奇地發現,里面并不是我們所想象的樣子。到今天,越來越多的生命科學家認為,人腦其實是一個“超級有機體”,里面有著不同功能表面相似的腦細胞。在我們今天還沒有完全搞清楚機制的控制下,超過百億的細胞形成一個沒有中樞控制,卻具有明確工程的“人腦”。
這種看不見控制方式的控制,不像心臟,也不像軍隊的中軍帳,更像我們今天所說的“云”,只不過“云無心”。
“云”不僅在今天的計算機世界中存在。生物學家經常發現一些有趣的事情,在生物界中,像“云”一樣的超級有機體總是讓人匪夷所思。有人在海岸線上發現成千上萬的海龜每到一定的產卵季節就會涌向海岸。海龜上岸的時間會錯開好幾天,這吸引了大量的海鳥前來覓食。等小海龜出殼的時候,海鳥們可以飽餐一頓。按照海鳥的食量,海龜們一只也跑不掉。可是,大自然的奇妙在于,海龜們是不會被海鳥滅種的。到今天科學家都沒有完全搞明白的機制就是海龜在某種機制的誘導下,選擇一個時間出殼,海鳥們自然可以飽餐一頓。可是,一頓是吃不完的,于是多數海龜就可朝著大海的方向溜之大吉。偶然的時候,海龜一個時間出殼,雖然沒有被海鳥吃完,卻有很多沒有朝向大海的方向,而是爬向了堤岸選擇自殺,科學家們發現這些海龜是把燈光當作了月光,當科學家們把路燈全部關掉時,海龜們就又回歸了大海。
在上面這個案例中,海龜更像是在互聯網大潮中的網民,月光就是它們的WiFi,你永遠不知道網民們下一步會轉發什么信息。就如思潮,很明顯,單個網民是無序的,但作為超級有機體的網民,就像這些海龜一樣,表現出的群體智慧超出你的想象。
海龜和網民一樣,具有以下特征:個體具有相對一致的行為模式、信息傳遞充分、沒有人喊著口號集體行動,卻表現出群體的智慧。人的大腦幾百億個細胞也具備這樣的特點,能夠表現出非常智慧的群體現象,在系統科學中,科學家們稱這種現象為“涌現”。
更加奇特的涌現,出現在螞蟻、蜂群、鳥群、羊群中。在科學不太發達的年代,我們按照人類的組織模式想象這些生命群體的“領導者”,稱它們為:蟻后、蜂王、領頭羊,似乎整個群體復雜的群體行為,如螞蟻的宮殿、蜂群的精密的窩、鳥群空中的奇特形狀和流體力學精妙的組合、羊群與狼群的斗法,都是智慧的“村長”指揮的結果,事實上并非如此。就拿蜜蜂群體來說,蜂王的生理機構和一般的工蜂并沒有什么區別,小時候的食品不同決定了它們由姐妹變成了君臣。不斷吃蜂王漿變成蜂王的雌性蜜蜂,體型具大、生殖能力強、被姐妹們照料、甚至失去了行動能力。但是,生物學家們發現,與其稱蜂王為“王”,還不如稱之為“奴”,因為蜂王根本不具備發號施令的智慧,蜜蜂們使用一種類似“螞蟻算法”的東西進行溝通交流,自動組織成為一個超級有機體,這里沒有王,只有群體,共同完成造巢、移窩、覓食、戰斗等復雜的社會活動。
關于超級有機體的研究已經進行了超過50年。科學家們發現,一旦有洪水暴發,在南美和非洲的螞蟻們會事先得到“云預感”,自動向蟻后靠攏。螞蟻們可沒有人類復雜而又不穩定的道德系統。螞蟻頭腦中有一種自私的基因,沿著蟻后的氣味(不能確定)快速靠攏,跑得越快的,就越接近蟻后,跑得越慢的,就越在外圍,螞蟻們迅速形成了一個球團,自私的本性讓他們緊緊擁抱,球團越積越大、越積越緊。等大水來了,靠近蟻后的螞蟻安全系數最高,而在最外圍的螞蟻最先死去。等大水退去或者螞蟻團靠岸,活著的螞蟻快速散去,繼續造巢、移窩、覓食、戰斗,開始新生活。
螞蟻的組織讓人們重新認識了人類的組織。管理學家和社會學家們發現,人類歷史中所謂的集權的機械似的組織方式,也并不能總顯示優勢,在大多數時候甚至顯示劣勢。在南美的印加帝國,當初面臨歐洲移民的入侵,由于有皇帝這種中樞神經的存在,幾乎亡種。原因很簡單,一旦失去了中樞控制的印第安人,就完全失去了組織能力,只要把國王殺死,數百萬的印第安人就毫無組織能力,完全任人宰割。而印加部落中有一個阿帕奇部落,由于沒有中樞系統控制,卻在以后的200年中給入侵者造成了極大的麻煩。
組織行為學家發現,以機械的和集權的CPU模式控制的組織,可以高效地完成簡單明確的組織目標,但在外部環境復雜多變、組織目標不明確的情況下,這種組織就非常不穩定且辦事低效。
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在創新和規范性的矛盾中,人類周期性的分合,恰恰是自我調整和優化的智慧選擇。合了比較久的中國教育,集中力量辦了幾十年的大事,標準化地培養了簡單和明確的現代化人才,然而在高端和創新性人才方面,卻摔了一個大跟頭,個中道理也許也是如此。
扯了這么遠的組織行為學和生命體,和云有什么關系呢?和教育有什么關系呢?
騰訊的李小龍開發出來微信的第八個月,就有3億用戶,到現在已超過6億用戶。我們注意到,這已經成為人類歷史上用戶最多的一個產品。這個產品幾乎沒有做什么宣傳,大家都使用的原因是它很好用。2013年,我在美國的匹茲堡打開手機第一次使用微信,已經能發現很多周邊的中國人了,到了2014年2月我到匹茲堡打開微信,發現周邊有一半美國人在使用微信。微信就像月光一樣,很自然地照耀在我們思潮的大海,而我們在網絡世界就像一個個剛出殼的海龜,到時間會不約而同地爬向大海深處。
問題來了,實際上,沒有人教我們使用微信,微信連一個像樣的產品說明書也沒有,我們似乎天生會使用它,就連我2歲的女兒也會打開手機,打開微信,找到媽媽。
網絡世界的學生,已經變成了一個個海龜,他們只認識月光,不認識媽媽。
從2007年開始,我在“網絡工程管理”這門課中嘗試使用網絡進行教學。最早,我使用開源的MOODLE和SAKAI把展現多年心得的課件放上去,后來我放上去所有的研究成果,再后來我把企業全部的真實案例放上去,可后來我發現,我這些東西原本可以不要,也可以不那么認真。因為在網絡世界中,教師越弱勢,學生越聰明。
2015年,我做了最大膽的實驗,嘗試教學生自己根本不會的一些技能。我把18周的課程分成三段:
前6周為第一階段的知識段,講解OSI七層結構和網絡原理,第六周就進行在線考試,考試在幾千道題中進行抽取,學生其實不用我教,也能背會這些東西,教課的目的是引起學生對網絡的興趣,這就像我是母海龜下的一個蛋,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第二階段,我安排了6周讓學生們做各種各樣的網絡基礎實驗:水晶頭的制作、交換機的配置、DOS命令的熟悉、VLAN的劃分、端口的聚合。這些知識在以往每年教課,我非常辛苦地引導學生熟悉命令,學生們也認真地一步步跟著做,自主學習時間很少,效果也很差。而在2015年,我的這個課程的學生陡然增加了一倍,達到144位,再也無法駕馭。于是,我將實驗指導書和實驗視頻用微課形式發給學生,不再教學生,只是在第12周的時候現場考試,結果所有的學生全部過關,成績也比以往好很多。
最驚奇的是第三階段,我發現學生們對過去的技能和純理論的技能毫無興趣,但對最新的知識和技能樂此不疲:樹莓派、物聯網、創客、網站、機器人、3D打印,等等。但是這些我都不會。于是,我找一些公司合作,網上也搜集了一些資料放到SAKAI平臺,讓14名學生為一個小組,完成每個人一個任務的小組協作,最終完成軟件、硬件、設計、概念、標書制作、工程質量、數據庫、課程中心、數據可視化的招投標環節。一共6周,學生們讓我大吃一驚,這些涵蓋極廣的知識與技能,學生們互相影響,全部完成了任務。在預答辯的現場,每個小組的學生都能完成真實的系統和不同的物聯原型展示,根本不亞于我在卡內基梅隆大學所看到的美國頂尖學生的作品。而我,這些知識根本不會。
云無核,教有形。雖然這些東西我根本不會,但我有網絡工程20年的高管經驗,動用社會的資源搭建了一個基于云的資源配置系統;在基礎的支持方面,我給了學生一個在線課程和在線實驗的基礎開源平臺;在學生學習方面,我充分調動他們的積極性,讓企業老總在最后一次課程評判學生的作品;更加重要的是,學生們使用全世界的知識系統,通過國內的資源和國外的資源,結交朋友,快速地學習會了我都不會的技能。
由此,我想到了一個問題:在信息完全的云世界,教師和學生會發生什么變化呢?我想,教師也許和學生完全不是一個專業了。在西安歐亞學院,我看藝術學院的課程,百十位學生按照小組在一個很大的空間內自組織任務學習,而隔壁的20多位教師用攝像頭觀察著學生的行為,并適當調整進度。我看到有一個時間段,所有的教師都很焦急,因為他們發現學生出現問題了,他們不能確定學生自己是否能解決這些問題,教師是否要干預進程。這種教學方法,與我的方法非常類似。
在現代網絡世界,每位學生的手機就是一個信號系統,他們連成一個網絡,相互影響。作為教師,最重要的就是給學生適當的任務和環境,讓他們形成自組織的生命體,教師變為觀察者而不是參與者。學生們在信息可達的情況下,會展現出今后踏入社會所需要的協作能力、組織能力、學習能力和群體智慧。
2005年,我家有了一片地,小小一畝,我種上了葡萄。那年,葡萄豐產,我想釀葡萄酒。就在那年,我發現淘寶網上已經有人專門賣葡萄酒引、酒罐子、生產器具和葡萄防鳥罩,這一切只為我這種自己家偶然種葡萄釀酒的人準備的,當年這個葡萄淘寶店只服務于我這樣的大城市“葡萄創客”,在沒有云的時代,根本沒有這個市場。今天,你如果在網上找這樣的店,已經有幾百家,服務于幾萬個全國的葡萄發燒友。在這些發燒友的葡萄釀酒俱樂部中,是沒有教師的,但比起有教師的年代,大家的裝備更加專業、學習更加高效。
那么,在中國的教育界,社會所需要的越來越細和越來越多的專業中,我們的教師還教得了嗎?如何教呢?我們的葡萄園,又會發生哪些變化呢?
云無核,教有形,云時代的大學教師,難道你還想當“鳥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