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外二首）

黃選堅

我還是會想起那兩間瓦房

在它變成了老屋，再成為危房時

沒有玻璃的木窗

如深陷進去沒有光彩的眼眸

衰老如它，大概也是筋疲力盡了

墻上有一對斷了翅膀的灰塑喜鵲

但在它下方

還保留了一個燕子筑的泥窩

一層一層泥土

是燕子無數年翻飛穿梭的成果

我仰頭望去，仿佛能看到它們呢喃

我說，把玻璃重新裝上吧

我說，外墻粉刷一次吧

我確定自己已經有這個能力

對自己的童年進行一次修葺

讓老屋留住歲月的印痕

興許在下一個春天

燕子還會找到曾經的舊窩

但是，大哥找來了工匠

用鐵皮對老屋進行一次不大不小的手術

于是這個春天，有一對外省的夫婦

他們替代了燕子筑起一個屬于他們的家

在一個早晨，我看到他們的孩子

像雛燕一樣在屋檐下撲騰

蹣跚學步

發出老屋多年沒有聽到的童音

一條高速公路將從村子穿過

將讓一條羊腸小道變成荒蕪

將讓一個豬圈搬遷

將有大片楊梅樹被砍伐

將有一片田地永遠不再耕耘

一個村莊將失去曾經的寧靜

運土車卷起的塵土彌漫了我家門口

離此不遠的田地里，打樁機已經一字排開

我看到它們發情似的同時嘶叫

我感覺得到村莊在抽搐

像病人一樣顫抖

將有一條高速公路

從圖紙搬到我的村莊里

一個微粒一個微粒放大

放大成山丘，放大成山丘上的房子

放大成門前小溪，放大成溪流旁的榕樹

放大成村里的稻田

和稻田里好奇并忐忑張望的人們

在放大的圖紙上，

在圈成公路的土地上

人們開始忙亂地搬遷著

搬遷走了豬圈、房舍、柳樹、溪澗

剩下的空地不斷地被鉆刺、夯打

漸漸蛻變，終將成為一個工具

承載著某種夢想，或者通向某個方向

“時代已經加速發展，

我們也要加快步伐。”

這時，那批失去田地的兄弟

正努力學習典當田產，挖掘商機

他們憧憬著這條公路像箭似地穿過村莊

載上他在心中種植的稻田

老 茶

這些來自后山荒廢茶園的葉子

都是老茶樹上的新芽

在早春，被一雙粗糙的手收攏

烘焙，揉搓成茶，裝進鐵皮罐

我曾經把茶葉當成一種藥品

在三伏天里抓一把

放在敞口搪瓷碗底

沖上開水仰頭三碗

用以解渴、解暑、解困

其實我的父輩兄弟們都是這樣吃茶

在田頭村尾，時光化為茶葉末梢中的一節

依水而長，裊裊不絕

于是，草木氣息在湯水中翻滾

在生命之上升起

即便剝盡了早春的青澀

我在村莊的深處

也要靜靜等待回甘的余韻

一杯茶里，讓我思念那田園將蕪的后山

有無數的老茶樹，新芽在漸次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