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阿城 朱天文 謝海盟










聶隱娘(殺手·本名聶窈,又叫窈娘、窈七、七娘)
田季安(魏博藩鎮(zhèn)藩主)
嘉誠公主(田季安母)
道姑(嘉信公主,與嘉誠雙胞)
聶田氏(聶隱娘母,嘉誠公主的錄事官)
聶鋒(聶隱娘父,掌管軍紀的都虞候)
田興(聶隱娘舅,軍將統(tǒng)帥)
乳母
田元氏(田季安妻)
田季安子三名(九歲、六歲、四歲)
蔣士則(元家心腹)
精精兒(田元氏)
空空兒(精精兒的師父)
夏靖(田季安貼身侍衛(wèi))
胡姬(田季安妾)
侯臧(胡姬舅舅,節(jié)度副使)
駱賓(判官)
曹俊(老臣)
磨鏡少年(倭國人,遣唐船工匠)
采藥老者
某藩鎮(zhèn)都城,晨鼓將盡,城郊馬市已是人來人住,喧鬧如沸。
一頂華蓋遠遠而來,某大僚騎馬扈從簇擁著,沿路傳呼人群避讓。
一白衣道姑指認大僚,授以黑衣女子黑色羊角匕首,刀廣三寸。
道姑:為我刺其首,無使知覺,如刺飛烏般容易。
黑衣女子領(lǐng)命,遂匿馬隊逆向而行,與大僚錯身之際,穿過馬腹躍身而起,瞬息匕首刺大僚頸。扈從傳呼著人群渾然不察,惟大僚面色霎一黃如凋枯,續(xù)前行丈余,墜馬身亡。
晌午,某節(jié)度使府內(nèi)院,蟬聲了亮,庭院扶疏樹木間,黑衣女子閉目直立如樹干。樹底下,陽光熾白的廊廡有婢女進出居室。
頃刻,浮云蔽日,庭院光影一暗涼風驟起的瞬間,黑衣女子睜眼離樹,飛鳥般掠入居室,隱匿于梁柱斗拱上。
室內(nèi),大僚與小兒在臥榻嬉戲,婢女捧果鮮隨侍在旁。
黑衣女子閉目諦聽。良久,蟬聲稀落,嬉戲聲漸歇。
黑衣女子睜眼,輕身下地直趨臥榻前,見小兒俯臥于大僚胸腹上睡態(tài)可掬,一時遲疑。大僚突地驚醒,見榻前黑衣女子,本能地一手護兒,一手捫榻下刀。黑衣女子看著大僚,遽然轉(zhuǎn)身離去。
大僚厲聲大喝,手中刀擲向黑衣女子,女子頭亦不回,匕首反手一震,鏗鏘一聲!刀斷兩截,斷刃迸射釘于柱上,力道驚人。
屋外午后的曝白亮光中,黑衣女子迷離無蹤。
道觀,亮撻撻的內(nèi)院廊下,黑衣女子進廊,跪地。
隱娘:師父。
幽暗的廂房內(nèi)傳出道姑責問的聲音。
道姑:為何延宕如是?
隱娘:見大僚小兒可愛,未忍心便下手。
道姑:以后遇此輩,先斷其所愛,然后殺之。
道姑語音方落,一陣群鳥疾雨般掠過道觀檐下飛往樹林子去。
片名:聶隱娘
字幕:十三年前
字幕:唐貞元十二年,春,正月,元誼率洺州兵五千人及其家人萬余口奔魏州,上釋不問,命田緒安撫之。
1.魏州城外
大地飄雪,洺州刺使元誼帶五千步騎來投魏博藩鎮(zhèn),連眷屬萬余人。
魏博節(jié)度使田緒,率軍將僚佐迎于城郊拱橋。
2.魏州城郊
三月三上巳日,嘉誠公主及眾樂伎騎馬經(jīng)過林邊,杏花風吹雪般飛入飄開的簾帳,嘉誠公主華美如神明。
麗人兒元誼女,給簇擁著來覲見嘉誠公主。藩主田緒喚少主田季安來,與元誼女并立一起時,眾皆贊嘆,好一對璧人。
緋衣的十二歲女孩窈娘,在秋千上,在碧天里,飛也似的掠,至極高處,突然脫手飛身上了樹頭,攀走于枝椏間消失無蹤,引起一片驚嘩……
嘉誠公主目睹著這一切,似一種悲憫。
3.校場擊鞠
校場觀少主田季安擊鞠,只見雜在眾少年之間的窈娘,策馬追擊借鞠球擊樹彈回之勢再擊出,直直向元家?guī)め?nèi)的元誼女打去,一名大漢沖前截住球,是田緒的貼身侍衛(wèi)老夏。
眾人騷動起來,元誼女卻是沉著不驚。
4.魏博節(jié)度使府·右?guī)疤?/p>
節(jié)度使府右?guī)握\公主與錄事聶田氏經(jīng)閣道進前堂,接見丈夫田緒的隨軍侯臧。
侯臧行叩拜禮。
侯臧:卑職侯臧晉見公主。
嘉誠:起來說話。
侯臧:主公有意與洺州刺史元誼家聯(lián)姻,特命卑職前來稟告公主……
嘉誠看著侯臧。
嘉誠:元家已經(jīng)同意?
侯臧:……元家已經(jīng)同意……
嘉誠公主不語,看著侯臧。
侯臧:年初洺州刺史元誼帶萬人來投靠,主公提及聯(lián)姻是為少主接掌魏博計……
嘉誠公主制止侯臧說下去。
侯臧:卑職告退。
侯臧行禮退出。
嘉誠公主沉吟著思量。
嘉誠:田元聯(lián)姻勢不可免……也莫怪窈娘擊鞠打進元誼的帳幄里!
身邊的錄事女官聶田氏謹聽而已,不發(fā)言。
5.使府·右?guī)龔d
于是在嘉誠公主右?guī)龔d,安排了元田兩家親信的私宴,觀賞十三歲的元誼女彈琵琶。
田家這邊,藩主田緒一介獨夫頗似神經(jīng)質(zhì),少主田季安俊秀。元家那邊,則是洺州刺使元誼,陰鷙而有度。
嘉誠公主由聶田氏等女官陪侍,儼然無語。
6.右?guī)@
琵琶聲流麗如水溢在正廳外的庭園,卻見一群持火炬中軍無聲息地圍向土垣邊的樹林。隨樹攀移的是窈娘,且突地倒掛于枝干。
此時,老夏與聶鋒聞報迅速趕來,見窈娘擺蕩挪移往土垣外消失無蹤……
7.聶府·樓閣
某日,一白衣道姑酷似嘉誠公主,出現(xiàn)在窈娘榻前。
窈娘醒來,看著白衣道姑。
道姑:隨貧道去吧!
窈娘起身穿衣,道姑以白色素練縛窈娘于背,穿窗而出。
8.使府·丹房
五更二點,晨鼓三千下的擊聲中,使府右?guī)し績?nèi)香煙裊繞。
闇黑中有一雙手剪起紙人,以朱砂筆畫上咒符,喃喃念咒將紙人放進水盆,紙人沉入水中不見。
9.使府·左廂內(nèi)堂
使府左廂庭內(nèi)一隅水井,一流體無形之物從井蓋的隙縫間泌出,貼地婉蜒。
流體遇墻貼壁而起,透薄疑若人形,沿壁挪移,遇巡邏的中軍便止避,磷光一倏,似瞳目。
透薄的流體經(jīng)過門隙間,泌進田緒的寢處,侵入帳內(nèi),頓時直立展開成巨大人形,其上忽現(xiàn)朱砂咒符明滅一倏。
人形撲向榻上的田緒……
晨鼓歇時,侍寢婢侍驚呼奔出。
貼身侍衛(wèi)老夏搶進寢內(nèi)帷帳,見田緒死在榻上,狀甚驚怖,手握短刀似乎死前奮力揮舞過。塌下有一片人形剪紙,老夏拾起端詳。
嘉誠公主由聶鋒護衛(wèi),從居宅疾步穿過閣道到田緒寢處來……
10.使府·都事廳
五天后公布死訊,十五歲的田季安一身縞素,煞白臉比重孝還白,率領(lǐng)乘著縞素步輦的嘉誠公主,經(jīng)閣道入都事廳。
都事廳內(nèi),滿堂衣冠似雪。
屏帷前,嘉誠公主端坐于田季安東側(cè)。
判官:主公薨,魏博軍鎮(zhèn)所屬軍將僚佐,一致公推副使田季安為節(jié)度留后,發(fā)喪上表朝廷授予節(jié)鉞。
掌書記當下?lián)]就喪函,于是飛驛出城,通報朝廷。
字幕:十三年后
11.魏州城外
清晨,秋云高曠。擊鼓聲中,魏州城門開。
道姑白衣白驢,隱娘黑衣黑驢,兩人遠遠而來。
12.聶府·內(nèi)堂
晨間靜肅,聶府內(nèi)堂婢女在燃香添爐,聶老夫人坐于席,讓婢女們服侍著穿衣。
聶田氏衣裝嚴整奉侍于旁。堂前騷動,家中的蒼頭來報。
蒼頭:(輕聲)稟夫人,有道姑報門,說是送七娘回家來了!
聶田氏聞言驚起,穿簾而出。
聶田氏:道姑人在哪里?
蒼頭:道姑現(xiàn)在前廳。
聶田氏緊隨蒼頭到前廳。
乍見道姑與隱娘,聶田氏抑制著激動。
聶田氏:卑職邑倉司錄事晉見公主!
斂衣要行叩拜大禮,道姑止之。
道姑:窈娘已教成,今來送回。
道姑言訖轉(zhuǎn)身離去,聶田氏送道姑出聶府大門。
此時窈娘乳母及老婢們聞訊奔至,見了窈娘忍不住淚流滿面。
13.沐浴房
大灶間開始忙碌地燒柴火煮熱水。
屏風隔障內(nèi),沐浴的大木桶已備好,婢仆們陸續(xù)將一桶桶熱水提進來倒入大木桶。水氣蒸騰著,彌漫屋里。
乳母替隱娘除下外衣時,見隱娘貼身襦衣前縛著一把黑色羊角匕首,大駭。隱娘唯是靜默。
14.聶府·樓閣
沐浴后的隱娘回到十三年前的樓閣,望出去是魏州城景,遠處可見魏州城內(nèi)廓的鼓樓。
隱娘記得,五歲的某日,晨鼓未歇,母親喚著她的催促聲在屋里回蕩,銅鏡中,乳母給她梳好了雙鬟……
14A
14B
婢女們捧簞笥進房,打開里頭是一套一套的新衣裳。
乳母:這些衣裳是七娘失蹤以后,夫人思念七娘的身長,在每一年的春秋季節(jié)親手裁繡的,這些年累了有二十套了……
孔母:初初老爺不知道七娘是給道姑公主帶走的,派人四處去探查,過了兩年,從荊南來了販茶的騾隊,帶頭的是個獨眼的老漢,說是受人托付,帶有口信,要當面稟告老爺……
14C
15.聶府·內(nèi)堂
梳洗過的隱娘,照樣一身黑衣。
乳母領(lǐng)她下樓閣見祖母聶老夫人,老夫人笑呵呵的已認不清她了。
聶田氏拿出當年商隊送還的羊脂玉玦,鄭重交給女兒。
聶田氏:這是你師父當年托販茶的商隊送回來的。
隱娘不語,默視著手中的玉玦。
15A
聶田氏:這玉玦是你公主娘娘當年降嫁魏博時,先皇幸望春亭臨餞所賜。玦,寓為決絕之意,是先皇欽命公主必以決絕之心堅守魏博,不讓魏博跨越河洛一步。
聶田氏端詳著女兒,揣測著。
聶田氏:當年我與你二舅是前往京城迎娶的禮司……當時……記得公主厭翟車敝而不乘,先皇換以金根車……你公主娘娘來魏博后,隨即辭遣了先皇所賜的宮女、奴婢,贈與豐厚的金帛,令他們還籍贖身……此后,京師自京師,魏博自魏博,這就是你公主娘娘的決絕之心了。
聶田氏說得莊嚴,隱娘不語。
聶田氏:六郎冠禮后,公主將一對玉玦分賜六郎與你,是寄望你等能秉承先皇的懿旨,以決絕之心,守護魏博與朝廷之間的和平。
隱娘出神起來。
聶田氏:四年前先皇崩,皇侄繼位一年又崩,告哀使者到魏博宣告遺詔時,公主大慟咯血,珠碎玉斷,散落得一地。當年從京師帶來繁生得上百株的白牡丹,一夕間,全都萎了……
15B
隱娘好像看到,一陣飄風颯颯掠過白牡丹苑圃,公主娘娘走了。
聶田氏:公主去世前對我說,一直放心不下的……是當年屈叛了阿窈……
隱娘突地轉(zhuǎn)身而淚水進濺,兩掌掩面,悶聲慟哭起來……
16.使府·左廂
京城進奏院有飛驛進魏城,直奔使府。
使府左廂,田季安聞報與貼身侍衛(wèi)夏靖匆匆行經(jīng)庭院閣道,向內(nèi)廳去了。
17.左廂·內(nèi)廳
田季安與貼身侍衛(wèi)進到內(nèi)廳,副使侯臧,和判官駱賓手持信札行禮。
駱賓:稟主公,進奏院有飛驛傳來邸報。
田季安:如何?
駱賓:據(jù)報,朝廷現(xiàn)已任命王承宗為成德節(jié)度使,原德州刺史薛昌朝擢為保信軍節(jié)度,德、棣兩州觀察使。授節(jié)中臣日前已出發(fā)。
田季安搖頭。
田季安:王承宗這豎子!李師道不過輸兩稅、行鹽鐵,即獲節(jié)鉞,他竟蠢懦到自獻德、棣兩州。真該派人去斬殺卻了!
侯臧:稟主公,王承宗與薛昌朝為姻親,素聞他二人不睦,朝廷授節(jié)中臣近日內(nèi)必打魏博經(jīng)過,主公不免佯為宴勞,留住中臣數(shù)日,私下派快馬赴成德,密告王承宗,薛昌朝私通朝廷才獲節(jié)鉞,慫恿王承宗派兵騎至德州押走薛昌朝,讓中臣授節(jié)不及……
田季安:好!好!好極了!有勞副使親赴成德游說王承宗。
此時貼身侍衛(wèi)夏靖,突地竄出門。
18.左廂庭院
夏靖打量庭園周遭的茂林,舉目樹影婆娑,寥寥秋蟬殘鳴,不見任何異常,返身回內(nèi)廳。
于是,夏靖注目的那片茂林樹影,隱娘現(xiàn)身于其中。
此其時,遠處傳來小兒的嬉笑聲,隱娘身子一縱,循聲掠去。
19.右?guī)ピ?/p>
隱娘的目光,停在軒堂前,原本是白牡丹苑圃的茵草地上,如今有一架鮮彩小木馬,小兒蹴鞠的嬉笑聲若遠又近。她記得……
19A
稚童吃吃的笑聲打醒了隱娘,是樹下有兩個孩子驚奇地望著她,膽子大的一個叫她下來。
她馴良落地,小羊似的,靦腆接受孩子們的觸喚。
不遠處喊聲尋小兒,婢侍們簇擁抬著坐輦而來,輦上一名娉婷婦人。
隱娘認出那婦人,當年洺州刺史元誼的美艷女兒,今是藩主田季安之妻田元氏。
田元氏亦注目著隱娘,示意停輦。
20.左廂·內(nèi)廳
左廂內(nèi)廳,掌書記寫好手諭,封漆印。田季安臆測著事件的發(fā)展而昂奮起來。
田季安:離間若成,以當今朝廷,西取蜀東平吳之威,主上定然震怒出重兵,矛頭對準咱河朔三鎮(zhèn)而來……哈哈……
話未完,內(nèi)院警鐘大響,傳呼有刺客!田季安與貼身侍衛(wèi)夏靖躍起直奔去。
21.右?guī)ピ?/p>
軒堂前,見黑衣人隱娘輕易打退眾衛(wèi),縱身上樹。田季安沖前抄過衛(wèi)士手中的殳,猛力擲去!
隱娘正躍離樹椏,略一閃,殳擦身而過,奪!沉沉地釘入樹干。隱娘順勢手一搭殳,翻上枝干,回視擲殳人,認出來是六郎田季安。
同一瞬,夏靖竄上樹直取隱娘,給隱娘一記打落樹下。夏靖復上樹,追擊越墻遠去的隱娘,卻眼睜睜就不見了蹤影。
婢侍們急欲護小兒避入內(nèi)堂,唯田元氏及兩小兒皆默然不動注視著。
田季安擲殳過猛,引發(fā)宿疾流出鼻血,一抹弄得半張臉是血,十分嚇人。侍從見慣不怪了,傳呼婢仆上前護理……
22.右?guī)麅?nèi)堂
廂內(nèi)眾衛(wèi)忙亂,傳呼不絕,右?guī)R使發(fā)緝捕令,邊分派人手加強防御措施。
內(nèi)堂里,田季安見妻小們安然無事。
田元氏:是禮兒玩鞠撞見的。是個黑衣女子,倒是沒有敵意。
田季安:黑衣女子?
婢仆護理著田季安坐下,止住鼻血,橫靠于榻上。
23.外院
隱娘出內(nèi)墻,止于大樹之間。乍見六郎田季安,隱娘沉吟著……
23A
師父云:“汝今劍術(shù)已成,而道心未堅,今送汝返魏,殺汝表兄田季安。”
24.使府閣道
各軍將僚佐經(jīng)閣道往衙府都事廳而去。
25.都事廳
田季安召集各司僚佐軍將與會,告以突發(fā)的河朔變局。
一小兒端坐于田季安右側(cè),是嫡子田懷諫。
判官駱賓首先說明當前情勢。
駱賓:今日接獲進奏院邸報,謂朝廷已任命王承宗為成德節(jié)度使,恒、冀、深、趙四州觀察使;德州刺史薛昌朝擢為保信軍節(jié)度,德、棣兩州觀察使。授節(jié)中臣日前已出發(fā)。
眾僚將議論紛紛。
駱賓:年前成德節(jié)度使王士真薨逝,朝廷派京兆少尹裴武赴成德吊喪之際,慫恿王承宗輸兩稅,行鹽鐵,獻德、棣二州以換取節(jié)鉞。如今,朝廷遂趁此將德、棣二州新設(shè)為保信軍鎮(zhèn)。現(xiàn)主公已指派副使侯臧赴成德離間王、薛二人,密告王承宗,謂薛昌朝私通朝廷才換得節(jié)鉞,唆使王承宗赴德州押返薛昌朝,以阻止中臣授節(jié)。
眾僚將知事已定局,也不多說,就是老臣參謀曹俊高聲反對。
曹俊:此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當今朝廷東取吳,西平蜀,勢如中天,此舉必觸怒主上,引重兵直撲河朔而來……
田季安一臉輕蔑,把玩幾上一只銅鑄豹鎮(zhèn)。
駱賓:德、棣二州緊鄰魏博,今朝廷設(shè)二州為保信軍鎮(zhèn),無異乎朝廷勢力已經(jīng)進入魏博腹側(cè)。當此,若不挫其勢,怕是朝廷將視取河朔如同取吳蜀般之易于反掌。
此時光影一暗、一明之際,貼身侍衛(wèi)夏靖發(fā)現(xiàn)有積塵飄落,當即竄上斗拱,發(fā)現(xiàn)潛伏之跡,遂追出都事廳。
眾有騷亂,但田季安漠視著,絲毫不為所動。
于是,衙內(nèi)兵馬使田興發(fā)言。
田興:咱河朔三鎮(zhèn)自有形勢,不同于吳蜀。吳蜀兩地,其四鄰受朝廷臂指之臣環(huán)繞,而剴辟、李锜一介狂生,妄膽獨謀,其下屬皆不與同,故朝廷大軍臨城,當下即崩離潰散。河朔則不然,咱有近五十年數(shù)代之經(jīng)營,將士百姓懷有累世膠固之恩。況乎王承宗與薛昌朝盡管不睦,畢竟是姻親,兩者矛盾不出藩外,薛昌朝其利猶在河朔,必不全然受朝廷指使。主公此時唆使王承宗追押薛昌朝,徒然觸怒朝廷出重兵而來,反陷魏博于險境……請主公三思。
田興一席話,說得眾人點頭稱許,見此,田季安目光一倏猙獰,突咆哮擲出手中豹鎮(zhèn),擦過田興臉側(cè),擊破屏風。
26.聶府
魏州城在暮光里,鼓聲擊起。
聶府前門騷動,有隨軍快馬疾入內(nèi)堂通報。
聶田氏知道出事了。
隨軍:稟夫人,窈娘返家之事已報知老爺,老爺現(xiàn)下正趕往舅老爺邸所……
聶田氏一驚。
隨軍:說是……舅老爺遭主公貶為臨清鎮(zhèn)將……
聶田氏:貶臨清?
隨軍點頭。
聶田氏:備馬。
于是隨軍掌燈護衛(wèi),聶田氏出府。
27.田興府·內(nèi)室
聶田氏趕到田府,隨蒼頭直入內(nèi)堂。
田興躺在榻上,滿身艾草灸針,若癱瘓不能言。
醫(yī)師正為田興燃艾草醫(yī)治。
聶田氏悄聲驚問嫂嫂。
聶田氏:二哥怎么?
嫂嫂躊躇著不知如何回答。
醫(yī)師:田都頭中了風痹。
醫(yī)師代為答復。
聶田氏:中風痹?
聶田氏望向丈夫聶鋒。
聶田氏:說是二哥被貶臨清?
聶鋒點點頭。
聶鋒:直言冒犯了主公。
聶田氏千頭萬緒,只能抑制住滿腔的洶涌。
聶田氏:阿窈回來了。
聶鋒:我聽報了,說是道姑公主親自送返阿窈。
聶田氏點頭,滿面憂色看著丈夫。
聶田氏:(輕聲)衙府有刺客闖入?
聶鋒:(點頭)是一名黑衣女子。
夫妻凝重相視,皆心中有數(shù)是窈娘。
28.聶府·內(nèi)堂·樓閣
隨軍掌燈,聶鋒夫婦一路返回聶府。
進到內(nèi)堂,見樓閣有燈光,聶鋒夫婦直上樓閣。
閣里燈下,哪有阿窈,唯乳母正在整理梳具發(fā)簪,都保存如新。
乳母:老爺!夫人!
聶鋒注視著窈娘昔時的梳具發(fā)簪,十分華燦。
聶鋒:阿窈呢?
孔母:不見人影。
乳母說著取出一支錦袋裝著的古麗簪子,遞給聶鋒。
乳母:這支簪予是備著給七娘笄年時用的,是老夫人當年及笄時的簪子。
聶鋒看著簪子老淚縱橫,憶及……
28A
當年阿窈盤發(fā)試簪,換上新衣裳,下樓時的秀麗模樣。
聶鋒:當年就該帶阿窈回鄉(xiāng)下的……
聶田氏無語。
29.使府左廂·胡姬宅居
是晚。田季安浴畢,水氣氤氳里,不停步讓婢侍以緇棉布巾一披換一披地印干身體,出屏風外,已穿上便衣,系好襟帶,走閣廊,一路燭照進了胡姬寢處。
30.左廂·胡姬寢處
胡姬相迎坐下,親手奉上湯藥。
薰香裊裊,田季安飲藥時,因白晝的騷動,神情迷離亦昂揚。
胡姬:想著黑衣女子?
田季安一醒看著胡姬,放下藥盞。胡姬近身依偎于旁。
婢侍們已逐一退下,此時燭火減少,但胡姬感覺猶有人在,回頭,赫見黑衣女子就佇立在琉璃屏風前,驚呼出聲。
田季安驚彈起,抽刀即砍。
隱娘放玉玦于案前,直視著田季安,從容躲閃田季安的刀勢,退至窗邊,一搭手,身子倒翻出窗上了屋頂。
田季安追出。
31.節(jié)度使府
兩人從屋頂、園林、城垣,一路打至外廓,斜刺里殺入的夏靖緊緊護衛(wèi)田季安。
隱娘冷眼面對田季安兇狠的刀勢,而田季安始終沒有認出隱娘。
黑暗中,隱娘一直感覺有一雙眼睛在盯住他,是個戴了半臉面具的暗紅衣女子。
屋下地面,中軍禁衛(wèi)舉火炬一路追圍,滿目紅赤,迅捷而無聲。
隱娘擺脫了田夏兩人,在內(nèi)垣外的林子里,與半臉面具的紅衣女子照面相遇,彼此感應到對方的能量。
此時中軍禁衛(wèi)一路追圍而來,隱娘轉(zhuǎn)身離去。
32.左廂·胡姬寢處
田季安返回,整個人在激亢中。
胡姬出示黑衣女子留于案上的玉玦,與田季安常佩身上的玉玦,原是一對!
田季安:原來是窈七!
32A
田季安:這對玉玦是母親嫁來魏博時,先皇所賜。我冠禮那年,母親把一對玉玦分賜了我與窈七,明為祝賀,實有婚約信物的意思,母親的本意,是等窈七笄年之后完婚。不料,隔年洺州刺使元誼帶萬人投奔,父親大喜,主意田元兩家締親,母親沒有反對……這是母親為我接掌魏博的思量。我是庶出,非嫡嗣,四歲時由母親蓄為養(yǎng)子,若無元家以奧援,這節(jié)度使大位,難以穩(wěn)坐……
32B
田季安:……那時節(jié),窈七常待在林子里……倒掛樹上……有一天闖入元家庭園,母親不得已托道姑公主帶走了窈七……
胡姬嚎啕起來。
田季安:怎么?
胡姬:替窈七不平!
田季安將胡姬擁入懷。
田季安:記得我十歲那年發(fā)風熱,渾身刺痛不能坐臥,群醫(yī)無策,一口小棺材也備下了,是窈七她爹以家鄉(xiāng)的古法,用竹篾子將我卷起,豎在蔭涼處,三天三夜,救回了我的性命。當時在渾噩中,一直有個目光守護在旁,就是窈七,任誰也拉她不走……
此時室內(nèi)燭光倏忽搖曳,隱娘藏匿在梁柱側(cè)的黑暗中,閉目凝聽了這一切。
隨即貼身侍衛(wèi)夏靖巡脧而返,入室將報知狀況,見田季安與胡姬相擁著,欲回避,田季安叫住他,出示了一對玉玦。
夏靖:窈七?
田季安:窈七。
夏靖:怪不得,除了她誰有這般能耐!
夏靖十分動容……
夏靖:記得那天擊鞠,窈七一鞠直直打入元都頭帳幄里,差點打死人!
田季安:元都頭還問說,是誰人家的娃兒?
想起往事,田季安與夏靖開懷大笑。
田季安:她氣恨元家來了……咱的同盟情契也散了。
夏靖:十來年了……沒聽說她幾時回來的……
胡姬打斷兩人出了神的回憶。
胡姬:可窈七現(xiàn)下送回玉玦,這是為啥?
田季安:她是為……了斷舊情,再取我性命。
幃帳微微飄了飄……
梁柱側(cè)的隱娘已不在。
33.魏州城內(nèi)
輕盈若貓,無聲似影,隱娘掠過使府連綿的屋頂和墻廓,飄止于城樓上。
星夜如幕,沉黑在底下的魏州城,沉沉熟睡了。
隱娘佇立良久。
34.聶府·內(nèi)堂
聶鋒夫婦焦慮未眠。
隨軍來報。
隨軍:左廂發(fā)現(xiàn)刺客,驚動衙府,中軍一路圍捕……
聶鋒:情況如何?
聶鋒整個心被揪著。
隨軍:……不明!
聶鋒跌足。
聶鋒:唉!當年不該讓道姑公主帶走的……
聶田氏:當時也是不得已……
聶鋒:阿窈回來,是奉師命刺殺六郎啊!
聶鋒喚隨軍備馬,決定趕往內(nèi)城。
聶鋒:我得擋下阿窈!
此時,樓下傳來慌亂,蒼頭疾入室內(nèi)。
蒼頭:衙役來報,主公緊急召老爺進府。
一片忙亂之聲沸揚。
35.使府·左廂內(nèi)廳
五更二點,晨鼓擊起。
田季安已等在內(nèi)廳,一夜未睡,煞白臉透著霜青,高燒狀態(tài)的激昂。夏靖來報。
夏靖:都虞候到了。
聶鋒:卑職晉見主公。
聶鋒入廳,行過禮,一種欲言又止的張力。
田季安:請都虞候來……
聶鋒躬下腰,敬謹應接。
田季安:是要勞動都虞候護衛(wèi)田都頭赴臨清就職,務必安全到達。
聶鋒看著田季安,感到意外。
聶鋒:稟主公,田都頭昨日里回到宅邸,即中了風痹。
田季安:假的。
田季安取過符令,交給聶鋒,見其領(lǐng)命將去,忽然叫住。
田季安:姑丈……
聶鋒為這稱謂一愕,抬眼看田季安。
田季安:務必小心防備,先前丘絳發(fā)配半途遭活埋的事故,不可再發(fā)生。
聶鋒抑制住驚愕,靜步邁出門庭時,轉(zhuǎn)回身望著田季安。
聶鋒:阿窈昨日里已返家。
田季安點點頭。
田季安:夜里會過面了。
36.右?guī)麅?nèi)堂
晨鼓未歇,右?guī)麅?nèi)堂,田元氏正在榻前梳妝。
家奴蔣士則直入,在田元氏耳邊輕聲言說。
蔣士則:如主母所料……用雞血偽冒月事……
卻見婢侍疾進門通報。
婢侍:稟夫人,主公到。
蔣士則閃避至內(nèi)側(cè)屏風后面,田季安直到榻前。田元氏起身相迎,即傳呼下去。
田元氏:吩咐乳母,帶孩子們來見阿爹。
田季安:不必。
然后望屏風后面一叱。
田季安:蔣奴出來。
蔣士則屈膝而出,嚅嚅立在一旁。
田季安:昨日派任衙前兵馬使田興為臨清鎮(zhèn)將,今晨特命聶虞候親自護送……三年前活埋丘絳之事,不可再有。
田元氏打量著異樣的丈夫。
田元氏:知道了。
田元氏見丈夫起身,亦起身相送,淡淡拋出了話。
田元氏:聽聞夜里鬧刺客,又是黑衣女子?
田季安:你消息倒是靈通。
37.右?guī)ピ?/p>
田季安踏出門,候在門庭的侍衛(wèi)夏靖緊跟住。兩人步出閣道,不約而同朝四方一望,仿佛窈七的目光時時都在著。
夏靖:主公這是聲言擊東,其實擊西。
田季安沒說話,仰臉尋脧著周邊的聳高松木,想象著在某處伏伺他的窈七,他確信,她聽得見他的話。
38.右?guī)?/p>
蔣士則見田季安離去,出內(nèi)堂,經(jīng)庭廡來到一偏屋。
屋內(nèi)設(shè)有一壇,一虬髯羅漢(空空兒)在壇前燃香。蔣士則進屋稟示虬髯羅漢,態(tài)度恭謹,說的是非中原人使用的西域話語。
蔣士則:如主母說的,以雞血偽冒月事,胡姬實則已有身孕了……
正說著,空空兒突禁聲……斜刺里從內(nèi)間出現(xiàn)一戴半臉面具的暗紅衣女子(精精兒),迅疾躍出窗外上樹,直直迎上遠處樹蔭間的隱娘目光。
精精兒撲上前,腕上銅鐲響起凄厲仿佛能攝人魂魄的簧片聲。
枝葉飛散,卻不見人,惟聞一陣刀兵相交的實打之聲,遂歸于靜寂。
39.魏州城外
午前,灞橋驛亭,聶田氏與田興家的送別,就到這里。
貶黜,不允許帶家眷,只有一輛馬車,簾幕密掩,載著風痹癱瘓的田興,惟見一名隨行蒼頭,送茶遞盞的。
聶鋒領(lǐng)隨軍、馬弁數(shù)名,護衛(wèi)馬車。空氣肅煞,聶鋒夫妻相望冷峻,只能無言。
秋野遼闊,驛道上那一行顯得孤單的馬車隊伍。
40.聶府·內(nèi)堂
聶田氏回到聶府內(nèi)堂,傳喚乳母時,卻見隱娘竟在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握著孫女兒笑呵呵的。
聶田氏面容凝重,看著隱娘。
聶田氏:令晨六郎召你阿爹進府,親授令符,責成他護送你二舅至臨清任職……六郎提及,昨夜里與你見過面。
隱娘不答。片刻靜默后,聶田氏一嘆。
隱娘:阿娘是擔心二舅給活埋?
聶田氏駭異此事會出自女兒口中。
聶田氏:你知道丘絳遭罷黜……遇害之事?
隱娘:活埋丘絳,魏博田季安之殘暴,世人皆知。
聶田氏震驚,定定直視女兒。
聶田氏:所以你是奉師命來取六郎性命?
隱娘不語,聶田氏逼問。
聶田氏:殺一獨夫可救千百人?!
隱娘眼中一倏冷笑。
聶田氏平視著女兒,不疾不徐講起十六年前那一晚。
聶田氏:當年你師父與嘉誠公主出生時,正值吐蕃兵擄掠京師,孝武先皇出奔陜州,雙胞公主給送到五通觀避難,亂平后,留下你師父由道觀撫養(yǎng),跟從德一法師習道。一直到六郎得風熱那年,你師父來魏博,欲取先主公田緒性命……
40A
道姑:殺一獨夫可救千百人,則殺之。
公主:阿姐……
公主:田緒死,魏博必亂,季兒年紀尚幼,且非嫡嗣,難掌大位,局勢非我能掌握……皇兄當年命我降嫁魏博以維系和平,此一番苦心,豈不枉費!
隱娘注視著母親,仿佛面對的是嘉誠公主。
隱娘:藩鎮(zhèn)亂天下,一寇死,一賊生,賊寇猛于虎!
聶田氏喝斥女兒,竟似嘉誠公主上身。
聶田氏:從公主降嫁魏博,至今二十年,藩內(nèi)才稍稍得以休養(yǎng)生息……現(xiàn)令形勢如同當年,你若除卻六郎,少主年方九歲,元家勢必難以掌理,到時魏博必亂,亂必反朝廷!你要置你公主娘娘的苦心于何地?置田家,置你阿爹于何地——
隱娘忽地,竄出內(nèi)堂,翻身上屋,屋頂另一端是精精兒。
對峙片刻,精精兒縱身離去,發(fā)出簧片凄厲之聲。隱娘不為追擊,僅居高鳥瞰。
41.魏州城
暮鼓八百擊起,城內(nèi)坊門依次緊閉,全城宵禁。卻見一黑衣隊伍至城門,出示令牌,門吏即開邊門放行。
42.魏州城外·驛道
中夜悄然,驛道上,黑衣隊伍舉火炬策馬疾行。
43.館陶縣境·民宅
寅時將過,夜色仍深沉,黑衣隊伍抵一民宅,門前下馬,有人開門接應,黑衣人魚貫入屋。
堂屋內(nèi),黑衣人圍著中央爐火歇坐,并脫下汗?jié)竦鸟嘁拢鼡Q館驛的巡官裝束。奴仆奉上胡餅熱湯,黑衣人吃食無聲。
天末亮,雞鳴已雜起。有探子策馬入宅,進堂屋內(nèi)通報。
探子:田都頭已打驛站出發(fā)。
黑衣人一貫的捷巧無聲,出民宅,上馬出發(fā)。
44.驛道·岔路
天蒙蒙亮,偽裝的巡官一行,快馬經(jīng)過館陶縣境驛站,眼前逢驛道岔口,有一探子舉火炬立候著,見巡官上前稟報。
探子:田都頭一行有三騎快馬轉(zhuǎn)向岔路去了!
巡官頭:可有田都頭?
探子:……是都頭的裝束,昏暗看不清面貌……曹七他倆已跟去了。
巡官領(lǐng)頭當下將人馬分作兩組,各奔往驛道和岔路。
45.驛道
奔馳不久,即追上馬車隊伍,巡官領(lǐng)頭下馬上前佯為揖報。
巡官頭:奉主公之命,特來護送田大人……
其時,隱娘出現(xiàn)在遠處了望,隊伍中不見父親身影,當即調(diào)轉(zhuǎn)馬頭,回奔岔路而去。
46.坡林·古道
田興、聶鋒及一隨軍馳過林間小路,出坡林行經(jīng)古道時,察覺有兩名黑衣探子追蹤而來。
田興三人加速轉(zhuǎn)向斜出坡林的小路,隨即下馬突襲。
田興迅速砍殺一人,聶鋒與隨軍突襲另一名探子時,咻!一箭自后方射來,聶鋒肩胛中箭,卻是三名假冒巡官奔至,再一箭射倒隨軍。
三名巡官離馬縱身,圍殺田興,激戰(zhàn)中,一巡官撒網(wǎng)困住田興。
坡林樹叢間,有目光窺伺著,是磨鏡少年與老者。
47.村舍外
隱娘策馬穿過坡林,經(jīng)村舍,見遠處亂鳥散飛,即奔馳中立馬一躍,竄上樹頂。放眼看去,散鳥滿天,晨曦的林間有反射光閃現(xiàn)。
48.山洼
林間山洼處,假冒巡官與探子挖著坑洞,準備活埋田興。旁邊,受傷的聶鋒與隨軍被綁在樹干上,眼睜睜看著田興被活埋。
此時,一名背上縛著銅鏡的少年突然竄出,手拿短棍,快速沖向坑邊。一巡官拔刀卻不及動作,大叫一聲,小腿脛骨已給少年用短棍打裂,倒地哀嚎。
負鏡少年回頭快速迎向另一巡官,矮身避開對方刀風,錯身瞬間,一棍擊中對方腳踝。
少年反身,撞入最后一名巡官懷中,短棍翻轉(zhuǎn)直搗其下頷,卻見挖坑的黑衣探子掄刀劈來,正危急,隱娘閃入,匕首瞬間刺穿其咽喉。此同時,另一組巡官領(lǐng)頭追至,一箭射向少年,給隱娘一匕首擋飛。
巡官領(lǐng)頭三人圍殺而來,隱娘迎上前揮匕,吹灰霎間,三人幾同時被刺中頸項倒地。
負鏡少年目睹隱娘殺人于無聲形之中,傻了。
隱娘解開被綁的父親與隨軍,聶鋒看著隱娘,百感交集……
聶鋒:阿窈!
隱娘點點頭,隨即檢視父親的傷勢,那邊負鏡少年已從土中扶起田興。
49.村舍
在方才經(jīng)過的村舍里,采藥老者與隱娘為聶鋒拔箭鏃,療傷。過程中,老者對隱娘處理傷口的利落感到驚異。
服過老者的紫色藥丸,聶鋒沉沉睡去。
田興頭上瘀腫已無礙。
田興:都虞候傷勢如何?
老者:傷勢不輕,需調(diào)養(yǎng)。
田興:此近處可有隱密之地,容我等暫避養(yǎng)傷?
老者:此去有一山村,鮮少人知,可以安頓。
田興便去取出令符,喚來隨軍囑咐,隨軍幸好只有一點皮肉傷。
田興:你這就回府城稟報主公,請主公派人馬接返聶虞候。
隨軍領(lǐng)命而去。
此時少年從屋外打水進門,田興見其談吐不似中土人士。
田興:令公子?
老者搖頭。
老者:伊是倭國人,三年前,倭國派遣使船來唐,伊是船上隨行的鑄生,途中遇風暴沉船,在海邊為漁人所救,老漢恰在該處采集藥草,此后他便隨老漢南去北往,采藥磨鏡為業(yè)。
田興:老丈經(jīng)年走遍大江南北采集藥材,便是制成丸藥?
老者:(點點頭)有些藥草長在無人之地,又各有季節(jié)之別,故每年都得仰賴村民幫忙采集,制成丸藥回報村民,沿途也給有病痛者。
田興:老丈如此營生,有多少時日了?
老者:近一甲子了。
50.山村
于是雇了村民用竹篼抬聶鋒,一行人隨老者往山里去了。
遇一山崖絕壁,有巨大天然巖洞,進洞出洞又一洞,如此行行復復。
路途上,少年留意著隱娘,沉入回億……
50A
50B
50C
少年回神,察覺隱娘正注目著身上的銅鏡,遂解下銅鏡遞給隱娘。
少年:唐土古鏡,妻家的傳家寶,能避邪驅(qū)魔。
少年唐語不清,遂改倭語說明。
少年:那些萬物里老久老久成了精的,能幻化成人形,眩惑人,只有銅鏡可以照出原形,所以古來的入山道士皆用明鏡懸于背后,則老魅不敢近人。
唐語不靈光的少年,慣以笑臉代替說話,總是未語先笑,燦如陽光。
少年:我祖上是新羅國的鑄工,早年到倭國建造“法隆寺”,從此留居倭國有兩百多年了。三年前,父親光榮獲選為遣唐船上的鑄工,不料遇風暴受傷折返,翌年船修竣,父親傷勢未愈,我是替代父親來唐土,又遇風暴……幸運為師父所救,三年來,我一直在師父身邊,報答師父救命恩情。今年想從這里去高句麗,經(jīng)百濟從新羅渡海返家。
隱娘注目著少年流漾著記憶之光的臉,并不懂倭語,但已全部都聽懂了。
午后,一行人復登程,當巖洞走盡,前方豁然開朗,就像避秦的桃花源,有田舍,有水渠,狗吠聲起,小孩大人跑出來。
51.村屋
老者安置好聶鋒,隱娘起火煎藥。
聶鋒看著隱娘,不勝感慨。
聶鋒:當初不該讓道姑公主帶你走的……
說著哽咽流淚。
隱娘無語,僅遞上藥汁,細細服侍父親飲藥。
村民將采集曬干的藥草扎捆后交給少年整理,老者則將一葫蘆的紫色藥丸交給村中長者。
52.山村
少年幫著老者處理好藥材,來到村屋前空地磨鏡,婦女小孩都取家中銅鏡來,等著給少年打磨。村人已當他是自家子弟出外又回來的,親熱狎鬧著。雖然倭語雜一些唐語,卻毫不妨礙少年與村人笑談不休。
53.村屋
是晚一宿沉寂。
破曉前,一林子棲鳥驚飛向濃霧的低空。
少年驚醒,發(fā)現(xiàn)屋中隱娘并不在,持短棍走出屋外查看。
54.山林
曦明,濃厚的嵐霧深處,戴著半臉面具的精精兒,奇異形貌浮現(xiàn)。
隱娘迎出,截住精精兒。兩人交戰(zhàn)起來,只聽見群鳥驚飛,葉散枝斷,簧片凄絕聲攝人魂魄,簡直見不到他們的形影。
一戰(zhàn),再戰(zhàn),三戰(zhàn),精精兒護衛(wèi)田元家的意志是如死一般堅決。
陡然,靜無息,紛揚的細塵微物飄止下來。
啪!一聲脆響,精精兒的面具應聲而裂,現(xiàn)出是田元氏,胸前一片血跡……
靄靄霧氣中,少年一路追尋幾不可聞的動靜,下山間陡坡,待滑走至坡底,見水澤畔,隱娘正與精精兒對峙。
少年尋來的動靜打破對峙張力,隱娘轉(zhuǎn)身離去。
少年追上前,發(fā)現(xiàn)隱娘肩頭浸濕,順衣袖看下去,赫見手背血流交錯,滴下指尖。
55.村屋
回到屋內(nèi),隱娘處理著傷勢,畢竟不靈便,少年立即接手幫忙。
隱娘靜靜看著少年扎傷,注目他,好像有一種明白……
55A
隱娘:娘娘教我撫琴……說青鸞舞鏡……娘娘就是青鸞……從京師嫁到魏博,沒有同類……
隱娘對著少年說,卻是說給自己聽的,一種悲喜,一種清澈,淚光有笑。
少年聽入了心底,為之動容。
56.魏州城外·黃河渡口
魏博黃河渡口,荻花吹搖著秋日。
田季安親自率領(lǐng)藩內(nèi)僚佐軍將,迎接朝廷授旌節(jié)的中臣。田季安臨風颯夾,頗有河朔一方之霸的姿態(tài)。
57.使府·正廳
晚宴款待朝廷中臣,隆重又奢華。
云裳瓔珞的胡姬,領(lǐng)眾伎起舞,胡風胡樂,一派歡放。
席間,副使侯臧從成德回來,閑閑入座,閑閑一句。
侯臧:王承宗已派遣兩百騎,赴德州押薛昌朝去了。
不多時,有家臣趨近耳語,田季安離開,至屏風隔開的偏隅見判官駱賓。
駱賓:稟主公,田都頭已至臨清。
田季安:聶虞候呢?
隨軍:聶都頭傷勢沒大礙,人猶虛弱,明日會親自進府稟告主公。
田季安點點頭,與侍衛(wèi)夏靖對望一眼,感到隱娘已窺伺在某處。
58.右?guī)g
幽暗的丹房內(nèi),空空兒手中剪出紙人形,寫上胡姬的生辰八字,畫了符咒念念有詞將小紙人放入水盆中,紙人即沒入水中消失。
59.庭掖
使府內(nèi)一隅,井蓋的隙縫間,一亮稠無形流體泌出,貼地蜿蜒,遇墻貼壁而起,有丈高,透薄疑若人形,沿壁挪移。
60.閣道
胡姬舞畢率眾伎退出,眾女拾著舞落滿地的珠翠,出至閣道,燈燭輝照里嬉嬉鬧鬧追逐著。
至轉(zhuǎn)角暗處時,胡姬遭丈高人形撲來,罩住全身,一個大掌蓋住鼻口窒息著,眾伎駭呼驚逃。
正危急,隱娘至,朝人形嚇一叱,就叱殺人形褪縮為小紙人飄萎于地。
隱娘蹲地,診察著昏厥的胡姬。
田季安躍至,大喝一聲,拔劍即斬向隱娘。
夏靖從側(cè)腹殺來,與田季安夾擊隱娘,兩人對此必然來到的殊死戰(zhàn),賭了命拼搏。隱娘卻只防守,不還擊。
往來幾回合,隱娘一出手打落夏靖武器。復一出手,彈開田季安的劍,匕首已抵在田季安喉上,目視著鼻血緩緩流出的田季安。
隱娘:胡姬有身孕。
語畢,匕首離喉。待田季安驚過神來,已不見隱娘蹤影。
此時婢女圍護住的胡姬,田季安過來一把抱起,往左廂內(nèi)堂去。
夏靖撿起地上小紙人,端詳著,若有所悟。
61.胡姬寢處
燭光下,琉璃屏風的寢榻上,胡姬醒來,伸手要抱,田季安幾乎喜極而泣。
田季安:有身孕如何不說?
胡姬:不忍說……你人都在我這,我不能再要孩子,我……不忍心……舅舅告誡過我,不能主公也要,子嗣也要……我沒聽進耳,如此心緒不寧,招禍上身……
老婢引醫(yī)師入室,看診胡姬。
夏靖來,田季安出至屏風外,夏靖出示手中一片小紙人。
夏靖:這是剛才拾獲的。
夏靖出示另一片小紙人,已發(fā)黃,有刀痕劃破,遞給田季安。
夏靖:這是我爹交給我的,當年先主公夜里突然薨,我爹在榻下發(fā)現(xiàn)這紙人。當時我爹疑心是道姑所為,明察暗訪,一直到荊南一個道觀里,卻是嘉信公主……
田季安比對著兩片小紙人,冷笑起來。
夏靖:當時嘉信公主斥責說,我們事天不事鬼,這種紙人妄識,邪道的把戲,只能對付虛弱不寧之人,識破了不值一文。嘉信公主還說了,先主公自驚自疑,是給自己嚇去的。我爹過世前,囑咐我記得這件事。
田季安刷地起身,怒不可遏。
62.右?guī)麅?nèi)堂
田元氏居所燭火通明,女眷們獲報,緊張著,唯田元氏雖受傷亦鎮(zhèn)定如常,把三個孩子攏到跟前來。
田季安陰沉至,手中已握成縐團的紙人摔向田元氏。坐擁孩子們的田元氏,白著臉并無懼色。
田季安憤怒到極點拔劍向田元氏時,九歲的長子田懷諫,半步上前,擋在母親和幼弟們前面,顫抖不已。
田季安嚎哮一聲向畫屏劈去,把畫屏劈成兩半……
63.右?guī)g
同時,中軍往空空兒處圍去,空空兒起身而出,一排弩箭射去,空空兒全身中滿箭簇如刺猬,倏忽,卻蟬脫殼般萎于地不見,唯一片紙人飄飄落下。
64.胡姬寢處
空空兒出現(xiàn)在胡姬寢處,如鬼魅般迅雷一擊,斬向榻上的胡姬頸項,鏮當!胡姬頸上玉環(huán)斷裂。空空兒失去蹤跡。
胡姬起身,赫然竟是隱娘。
藏在屏風后的胡姬出現(xiàn),煞白似鬼。
隱娘:空空兒一擊不中,自慚羞愧而去!
65.道觀
隱娘回到山中道觀,道姑已經(jīng)等她很久了。
隱娘跪匍于地,向師父行叩禮,三起三叩。這是謝罪,也是絕恩。
道姑在幽暗的廂房內(nèi)注視著隱娘。
隱娘:死田季安,嗣子年幼,魏博必亂,弟子不殺。
冷寂如死,半晌,道姑深深一嘆。
道姑:可惜了……
跪著的隱娘,低下眉目,承受了師父對她的裁判。
道姑:劍道無親,不與圣人同憂。汝劍術(shù)已成,唯不能斬絕人倫之親……你去吧。
隱娘一叩拜,起身退出,至門檻,轉(zhuǎn)身下庭院,往道觀外走去。
忽一下,落葉颯起,道姑在背后襲來。
隱娘本能反手,匕首一出不回身,與師父交手于瞬間。
瞬間的過后,道姑收勢站定。望著隱娘不回首地直走出道觀去,悲與欣,大片殷紅,在道姑白衣的襟前迅速渲染開來,像一枝艷放的牡丹。
66.使府都事廳
數(shù)日間,藩鎮(zhèn)與朝廷的均勢起了變化。王承宗押下妹婿薛昌朝,此舉激怒元和天子,欲出兵討伐成德,將取道經(jīng)過魏博。田季安召開會議。
某牙將:末將請纓,愿率五千兵,誓讓朝廷兵跨不過黃河!
藩鎮(zhèn)派的主戰(zhàn)聲,壓倒了無聲的朝廷派。唯有盧龍藩鎮(zhèn),派來的牙將譚忠,往見田季安。
譚忠:主公若與朝廷為敵,將朝廷兵殲滅于魏,則朝廷必全力動員兵馬轉(zhuǎn)向魏博。如今不如先借犒勞的名義,拖住朝廷討伐軍,而暗中與成德商議,由魏博出兵佯攻成德,成德佯陷一城給魏博,如此,既可保下成德免于戰(zhàn)禍,又讓主公博得效忠朝廷之名……
爭辯聲,游說聲,都成了嗡嗡的背景聲。田季安恍神著,思緒遠遠在別處——
66A
67.山村
隱娘出現(xiàn)在桃花源般的山村。
遠遠在農(nóng)舍坡地的負鏡少年發(fā)現(xiàn)了,揮手跑下坡迎接隱娘。
長者:這倭國少年說,姑娘說了要護送他到新羅國,就會來送他的,真的就來了!
村中長者對采藥老者說著笑起來。
68.郊野
秋水長天。
隱娘、采藥老者和少年,三人同行。
前面就是津渡,水氣凌空,蒼茫煙波無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