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麗東

數年前,有一次到機場迎接一位長輩,因為飛機臨時誤點,難得偷閑坐在機門出口處的甬道旁邊,接連目睹一幕幕悲歡離合的速寫,再一次地印證西方人感情表達的方式比較外顯。當時心想:如果演戲的人需要刻劃類似的情景,此處倒不失一個絕佳的觀摩環境。身為現代人,大家都有進出機場的經驗,機場就像火車站、巴士站一樣,是人們旅途的轉駁站,唯獨搭飛機的消費額較高,于是把旅客也限定于經濟能力較高的一型。不意1995年2月3日的紐約時報頭版,出現了一則無殼游民(Homeless)蟄居紐約肯尼迪機場的報道,它描繪這十幾個人的“起居”情況,分析了何以流落至此的原因。讀罷不禁深深佩服這位記者能以獨特的觀察力,來寫下大千世界的眾生相,對于充斥美國國會統府新聞的第一版而言,無異吹來一股新鮮空氣。
依常理,大都會的機場與市區總有一段距離,不像地下鐵巴士站那樣容易讓游民落腳,但近年來美國各大都市主管交通的當局為了便利飛機乘客,而于市區開辟前往機場的巴士路線,于是無殼游民的問題接踵而來。
根據這位記者的觀察:凡以肯尼迪機場為殼的游民,大約在一打左右,他們從外表上看和一般旅客無異,既不骯臟,行為也不具侵略性,絕少乞討,他們大多有些微的精神失常,但對旅客及同類皆不構成威脅,而且教育程度不差。
就以來自中西部威斯康辛州的芃爾克小姐為例,現年58歲,曾經擔任33年秘書工作,由于她沒有固定的地址,所以不能領社安津貼。
每日在候機室醒來以后,她先梳洗、更衣、畫臉,機場的小教堂替她轉達郵件,再靠機場的飲食販賣店施舍三兩頓熱食物。她說:“我住在這里感覺十分安全。”她是一名虔誠的路德教派信徒,她認為上帝要她先體會做游民的滋味,然后再分派其他的任務。據她中西部的親友說,芃爾克小姐在十多年前接受過一次切除子宮的手術,自此便沒有恢復正常。
其實類似紐約地區機場無殼游民的現象,也普遍存在于全美其他的機場。例如檀香山火魯奴奴機場,工作人員曾向當局陳情,并希望趕走五十余名無家可歸的機場“游民”,因為這些人對機場工作已構成騷擾。
四年前芝加哥市特別開辦收容所,安置了八十余名的機場無殼游民,因為這些人愈住膽愈大,甚至搬來一些樹木盆景,用以裝飾自己藏身的一角。
紐約地區主管機場的主任說:“許多游民偏好肯尼迪機場,是因為該機場建筑物造得十分舒服,就連垃圾筒內的棄物,品質也比較高,再加上有廁所、飯館,給人十足的安全感,像是24小時營業的購物中心。”
肯尼迪機場內另有一名熟面孔的無殼游民名叫山姆爾,他成長于紐約布朗克斯區,1988年失去華爾街一家公司的書記工作。失業之后,無法在租賃的公寓住下去,開始寄居地下鐵車站,卻經常受到人、鼠的騷擾,最后發現還是機場安全。他最喜歡肯尼迪機場Delta公司候機室的一排座椅,一則面臨牙買加灣風景優美,二則朝向跑道,可以觀看飛機起落。有時候他會跑回華爾街乞討。
當逗留機場碰到警察下驅逐令的時候,他便從甲候機室游走到乙、丙候機室,再不然就回華爾街。但他強調:“我永遠會回到機場來,這才是我的家!”
(選自圓神出版社《用真情走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