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杰的詩（二首）

羅杰

有一天

有一天

我會真正開始懷念

無論聒噪，多么像這個夏天

我會踏實地捧起童年和荷塘

那些圓滿的水珠

清涼和笑聲和滴落的回音

碰撞我的手心

我會沉著地看見每一臉年輕的親人

天，多么涼爽

夏夜和二哥的故事潔凈并澄亮

母親格外姣美

目秀眉清

她嘟著嘴唇

撫摸著夏風的方向

撫摸我現在的這雙眼睛

荷花和清香，是愛人的呼吸

我知道她芳影何處

懷念中

我像秋千一樣來回懺悔

魚簍和蛛網，全是愧疚

我讓詩歌平實起來

告訴我的倔強不再

告訴我的摯愛不再

告訴我新鮮的時間不再

現在

當夏季流出汗來

我更努力地流汗

并分辨出汗水和淚水

它們曾一樣迷蒙我的望眼

并讓每一幀回憶

柔美如斯

有一天

我真正開始懷念你

懷念愛情

懷念已經遙遠的疼痛

懷念那些年輕的幸福

安枝

你比我離開故鄉還要長久

那時，我饑餓得像你一樣痛苦

像你一樣瘦弱

三十年后

你的丈夫死在我的小說里

他死得像你的憂傷一樣真實

像你的嚶嚶哭聲一樣陰森

即使你不哭的時候

我也不敢看你

你拿給我食物

我寧愿投奔曠野荷塘

偷吃長刺的荷梗

你的眼睛

在荷葉的最蔭處看我

烈陽下我哆嗦狂奔

你丈夫是灣子里的會計

算盤在我的小說里急速地脆響

你優雅地嗑瓜子

清瘦的臉清雅的身子

時尚超前了三十年

你的牙齒雪一樣白

嗑瓜子的聲音像白瓷一樣細密

冬天是葵瓜子

你穿著花衣曬太陽

夏天南瓜香

你斜躺柳蔭下讀厚厚的書

我們的童年一直遠遠地偷看你

母親們告誡孩子光棍一身也別娶你這樣的婆娘

如今，愛情嬌柔楊柳如風

安枝

你和你丈夫一同到天安門見毛主席

高中畢業一同回故鄉

你丈夫噴灑農藥的秧苗開始拔節

藥水滲入他的血液和心臟

夏夜的河水像你一樣清涼

他倒在清涼的彼岸

在生命的邊沿，他呼喊過你的名字

就像我在小說中呼喊過他的名字

我的小說成了鉛字

你的丈夫沒有碑文

當墳頭長出第一批青草

你也離開了故鄉

三十一年后

你的兩個孩子

海波和海燕

在你的墳頭給你們磕頭

我看到你的照片在微笑

矜持、秀麗和安靜

眼睛像凌波的箭荷

洞穿滿世界的塵埃

我看見一包傻子瓜子

在沉香飄散后沉默

我潸然淚下不是因為我想到你們的死去

是因為我想到無望的生命、真實的愛情

都像柳枝

今天律動

明天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