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是開在心靈的窗花

明曉東

霜是開在心靈的窗花

明曉東

寒風呼呼地在低空中掠過，像是一個橫沖直撞的醉漢，撞向一扇沒有關牢的窗戶，就會啪的一聲闖進來，把刺骨的寒冷野蠻地灌滿房間每一個角落。

寒風掠過的時候，我正在建筑工地的工棚里輾轉難眠，不單是寒冷，還有對前途的迷茫和絕望。那一年是我第一次出門打工，從大街上的自發勞務市場稀里糊涂地跟著一群急于找活干的民工，被人帶到了這片建筑工地。在這之前，我在家鄉的村辦小學當代課教師，一邊教著村里那些頑皮的孩子，一邊靠著自考圓著自己的大學夢。因為落后與閉塞，最后一門課程計算機操作我怎么也考不過，在這之前我從未接觸過電腦。于是，我便只身一人來到了城市的建筑工地，想象著找一份工作，一邊打工一邊考完所有的課程。

在這片工地上搬運水泥沙石、往十五樓上扛裝修材料，是我來到城市里的第一份工作。雖然辛苦，但我依然能夠堅持，因為我有自己的夢想。很快，我和三十多個來自各地的民工在這里干了三個多月，已經接近春節了，想想自己拿到工資就可以去附近的培訓學校培訓，第二年春天就可以通過全部考試拿到文憑時，我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希望。

然而，當我們干完最后一天活，卻再也找不到當初帶我們來這里的那個胖胖的工頭。三個多月的血汗錢連同回家過年的希望都成了泡影。那個晚上，三十多個人擠在狹小而寒冷的工棚里，商量著怎樣討回自己應得的工資，然而整整一個晚上，除了抱怨和詛咒，別無他法。第二天，我們找到了勞動監察部門和報社，因為無法準確提供工頭的聯系方式和確切地址，一切都是徒勞。

在工地上等了幾天后，失去了希望的人們漸漸散去了，只有我和一個外號叫“和尚”的中年人一直堅持到了最后。我是因為沒有了回家的路費，而且也因為害怕村里人笑話而不敢回家，而他據說是因為家里常年有病的妻子急需用錢，而只好等著那個黑心的工頭能夠良心發現。

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工棚里更加寒徹刺骨，那一晚我們凍得瑟瑟發抖地擠在一起，一句話也沒說，各自為著自己的明天而焦慮。難道就這樣凍死餓死在異鄉嗎？我不甘心地在心里問自己，卻又一籌莫展，毫無辦法。突然，我想起工地門口有一家小商店，是一個瘦弱的外地女人開的，臨時搭建的簡易房，從工地后面繞到后窗砸開玻璃進屋，弄點錢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想著想著，我就起身下床，到伙房找到被扔在這里的菜刀，躡手躡腳地溜了出去。繞到那家小商店的后窗，從地上撿起半截磚頭握在手里。我摸黑查看了地形，一塊大大的玻璃嵌在空心磚壘成的墻上就成了窗戶，只要敲碎玻璃就可以輕易跳進去。我甚至聽到了里面那個女人熟睡中發出的輕微的呼吸聲，我不禁緊張了起來，握緊了右手的菜刀，隨時準備在女人驚醒時架住她的脖子。

就在我舉起左手里的磚頭，準備砸下去的時候，身后“啪”的一聲，打火機的聲響嚇了我一跳。接著一絲亮光映在玻璃上，玻璃上一層厚厚的霜花被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芒。接著一只大手抓住了我握著磚頭的手。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和尚”發現了我的預謀，悄悄地跟了上來。你看，那些凝在玻璃上的霜花多美啊，千萬別打碎了它們。“和尚”在我耳輕聲地邊說。我狠狠地瞪了“和尚”一眼，使勁地想掙脫他的手。手里的菜刀咣當一聲掉在地上，屋里的人一下子驚醒了，燈光亮了起來。“和尚”趁機拉著我，把我拽回了工棚。

那一夜，我們無語。天亮時，我出去上了一趟廁所，回來時，“和尚”已經走了。我一邊思考著該去哪里落腳，一邊收拾著自己的東西。突然，一張皺巴巴的五十元鈔票從我的自考書里掉了出來。我連忙翻開書，只見書里夾著一張煙盒紙，背面寫道：娃呀，別打碎了一塊結滿霜花的玻璃，那是經過寒冷才能開出的花朵，是開在心靈的窗花。錢是我撿工地上的廢品賣的，我拿二十塊做回家的路費，剩下的五十塊留給你，希望你努力堅持下去，實現自己的理想。

看著這歪歪扭扭的字跡，我怔住了。沒想到自己竟然連一個只有小學文化的農民都不如！那天，我找到了同在這個工地上的另一個工程隊，工頭聽說我的遭遇后，當場把我留下來照看工地，并預支了我一個月的工資。就這樣，我在寒冷的異鄉留了下來，并繼續著我的夢想。第二年春天，我終于考完了全部課程，拿到了我夢寐以求的畢業證書。

許多年后，我回到了家鄉，憑著一邊打工一邊自考練就的堅韌不拔的精神，我順利考入了小城的政府部門，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寒冬的早晨，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偶爾抬頭看見玻璃上凝結的霜花時，我總會想起那位大叔。我們彼此連姓名都不知道，甚至記憶里只剩下了“和尚”這個綽號。但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冬天是他將我從惡念中拉處回正常的人生軌道，用善良和質樸溫暖了我絕望中的心靈。

霜是開在心靈的窗花，這是多么質樸的話語！是呀，無論前途多么渺茫，生活多么失意，只要我們用一顆詩意的心靈去面對，人生的嚴寒總會冰雪消融，生命的旅途總會溫暖如春。

徐喆　書法

天使的羽毛

天空灰蒙蒙一片，又冷又硬的風夾著雪粒打在臉上，有一種刺骨的疼。我呆呆地站在寒冬的街頭，卻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在這片工地上干了三個月苦力，眼看著快過年了，老板卻跑了，一塊等在工地上討薪的工友們一個個失望地回了家，只有我一個人還留在這空蕩蕩的工地上。

家是沒法回去了，而且打死我也不愿空著手回家。我早就無法忍受繼母的謾罵和父親的責打，我不想因為自己這個多余的人而讓家里不安寧。可是就在這寒冬的夜晚，十七歲的我卻不知道自己該怎么熬過這個年關。最后幾塊錢已經在工地對面的網吧耗盡，空著肚子在工棚里的硬板床上輾轉了一個下午，我卻沒有想到任何辦法。

站在工地的大門口，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聽著耳邊車流人流的喧鬧，我突然想起曾經在這座城市里看到的那些“碰瓷”的人，那樣不也是能賺錢的嗎？

打定了主意，我就在路邊等待目標。那些汽車、出租車我是不敢去碰的，搞不好會偷雞不成蝕把米，甚至會把自己真的弄殘廢了，我害怕那樣的結果。終于，我發現一輛電動自行車駛了過來，速度不是很快而且正要轉彎。我趕快迎面撞了上去，然后順勢倒在地上。

電動車嘎的一聲停住了，一個中年婦女正用憤怒的目光看著我，我連忙抱著一條腿呻吟起來。

明曉東，1974年生，陜西省作協會員，柞水縣作協副主席。作品散見于《百花園》《小小說選刊》《小說月刊》《芒種》《小小說月刊》《微型小說選刊》等刊。

這時，電動車后座上跳下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急忙跑過來，一邊撫摸著我的腿，一邊說：“哥哥，很痛嗎？”我掀起褲腿，只見腳踝處一大塊皮被剮掉了，鮮血染紅了自己的襪子。我試了試，竟然真的痛得站不起來了。

中年婦女猶豫著，準備啟動車子走掉。小女孩卻抓住我的手不放，“媽媽，哥哥一定很痛，我們帶他去上藥吧，不能把他扔在這里呀！”小女孩一邊說著，一邊用急切的目光看著媽媽。中年婦女遲疑了好半天，走過來扶起我，推著車子穿過工地旁邊的小路，帶我進了一座破舊大雜院。

進門我才發現，這個家簡陋得和工地上的工棚好不了多少，我從來沒有想到，這么繁華的城市也有這么窮的人家。一進家門，小女孩找出了碘酒，學著大人的樣子給我擦洗傷口，然后用一團潔白的棉花按住，再鋪上一塊紗布，用膠布粘牢。

等我一瘸一拐地掙扎著準備回工地時，小女孩的媽媽已經端來了熱氣騰騰的飯菜。吃完飯，我向母女倆告別。小女孩拉住了我，滿臉乞求地對母親說：“哥哥的傷一定很痛，馬上就要過年了，讓哥哥在我們家過年，傷好了再走，好嗎？”

小女孩的母親猶豫了片刻說：“好吧，剛好可以讓哥哥幫你輔導寒假作業呢！”

于是，這個年末的日子，我就在這個陌生的家里住下了。每天輔導完小女孩的作業，我就幫忙收拾家務，但都被小女孩以我的傷為由搶著干了。五天過去了，年已經過完了，工地上開始有工人陸陸續續返回了，我就連忙向母女倆告別。我心里一直不安，我知道小女孩的母親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企圖，只是不愿意傷害女兒善良的心而已。我在心里十分感激她沒有當場揭穿我拙劣的演技。

一回到工地，我就跟隨另一支工隊去了另外的工地。后來，再也沒有見到那對母女，但那團沾了我的血跡的棉花卻在我的記憶里永遠珍藏，像是天使的羽毛般的潔白柔軟。

許多年過去了，我終于靠著自己的努力改變了自己的命運。無論是走投無路，還是身處絕境，我都會腳踏實地的從容面對，再也沒有產生過一絲不良的念頭。因為我知道，無論任何時候，都不要讓自己瞬間的惡念去弄痛了天使的羽毛，只有心存美好，生活永遠不會虧待自己。